36.暴露
迎春大典上突然出现的火药与箭矢,让所有人都有些惊骇恐惧。围观的人群一瞬间哄闹了起来,唯恐遭受池鱼之殃,开始奔逃回城。
一时间,秦水河畔乱成了一锅粥。
隐在暗处的京卫指挥使与清羽营将军齐齐发令,人群中便有上百人脱了用以掩饰的粗布外衫,露出里面的军服。可纵使这般,也抵挡不住如潮水般泛滥拥挤的人流。
好在云少凰早做了准备,在变故陡生的时候,苏霈已经带着埋伏北边的赤罂骑赶来。有了这一支手腕凌厉的铁血军队,慌乱的人群这才得以慢慢控制,由京卫指挥使带领,有条不紊地朝城门而去。
礼部尚书还僵着身子坐在土牛台上,直到耳边响起云少凰的呼唤,才将将醒过神来。看了眼自己不远处的被击落的箭矢,颇是后怕地擦了擦满头大汗,朝云少凰行了一礼,“老臣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方才发生的事情皆在电光火石之间,他什么也没来得及看见。只知道他尚在念着迎春结束词,倏地从人群中跳出一人,直咧咧冲上了土牛台。他还未反应过来,扭头就看见了春牛里藏着的不明粉末,以及一支熄灭的火箭。自然而然,他以为是云少凰察觉了危险,故而出手击落了箭矢,才不至于引发灾难。
他身居尚书之位二十余载,掌管礼部诸多祭礼、宴餐、贡举之事多年,自然晓得那些不明粉末是什么东西。再加上这几日临近年关,除夕年夜前他还要制作出上等的鞭炮烟花以博圣上欢颜,日日浸淫之下,这种味道可以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却不知是谁那么大胆子,竟然在春牛里暗自夹杂了如此大量的硝石硫磺,这些东西若一旦遇着明火,可是会立即发生爆炸的!到时候莫说是他,全城的百姓估计都得遭殃!
到时候,他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虽说云将军及时出手,制止了一场灾祸。但这春牛确实是礼部所造,现在出了这样大的差错,即便没有伤亡事故发生,也落了个办事不力的罪名。如此一来,皇上势必要开罪于他了!
秦水河畔吹来阵阵清风,年过半百的礼部尚书刘春海脸色不禁微微发白,霎时感觉浑身寒冷,如坠冰窖,心肝脾肺肾一起颤了起来。
若是今日亲临大典的乃是圣上本人……思及此,他额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水,再也不敢想下去。只觉脑中思绪顿时混乱,两只手微微抖动起来,再也控制不住僵硬的身子,脚步踉跄后退一步,抵在土牛台边的石桩子上。
云少凰勘察完现场,见刘春海还呆愣愣地坐在地上,便好心唤了他起来,朝他拱手行礼。刚想言明并不是自己出手相救,却看他忽然白了一张脸,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心念急转间,便已清楚他为何会如此了。
但此事也有一半是他的过错!他明知道有人想要挑今日行违逆之举,却终究还是算漏了一步。因他没想到那人是如此穷凶极恶之徒,为了刺杀皇帝,竟置全城百姓于不顾!
幸好叶笙早前提点了他,才不至于令皇上蒙难!
历经此事,他才发现他还是太天真。那刺客能有如此智慧胆色,即便今日皇上配合他的计策亲身诱敌,可能不仅抓不到刺客,反倒会让皇上身陷难以预料的危机当中。
云少凰心中微微自责,看着面如土色的刘春海,安慰地说道:“李大人,此事错不在你。礼部上下这么多人,难免有地方出了疏漏,你也不能事事操心操力。大人且放心,我定会在御前为大人美言几句。”
刘春海闻言,发白的脸色才渐渐好转几分,朝云少凰深深一揖,“老臣多谢将军!”说罢,他又回身看向代天子住持大典的年轻男人,说道:“慕王爷,请恕下官办事不力。下官这便安排人手,护送王爷回府。”
云少凰转头看向负手立于春牛前的男子,方才急着勘察,竟是忽略了旁边还站着一个人。这一看,但见男子身形修长,仿佛芝兰玉树,仅仅一个背影,散发出来的气场竟隐隐让他也有些呼吸滞涩。
他眯了眯眼,这个男人就是传闻中深不可测的大秦二皇子?令忠远侯府都敬让三分的慕王府主人?
背着身子的男人慢慢转过身来,如墨的长发蹁跹飞舞,顺着冰瓷般的玉颈蜿蜒在胸前。抬眸看去,只见一张足可惑乱人世的容颜暴露在阳光之下,刹那间,致使离得极近的二人不约而同地呆了呆。
刘春海终于想通他下轿之时为何拿幂篱掩面,直到敬酒前才摘下,而他当时正在心中为大典结束措辞,并没有多加留意。却是不曾想,这位名动朝堂,从不轻易出现人前的慕王爷……居然是这般惊天绝色!
云少凰看着面前妖魅的脸,呼吸微微一窒,他只道以卿然的容色,在上郢城已经算是冠绝时辈,无人能出其右,没想到这人竟是丝毫不逊色他,反而有过之而无不及。
自古男生女相,美则近妖,皆为不吉之兆!
云少凰极快平复了心情,垂眸行礼:“末将云少凰,见过慕王爷。”
百里鹤微微一笑,“帝国名将云少凰,本王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将军不必多礼了。”说罢,他转头看向刘春海,“那就麻烦刘大人派人护送本王回府了。”
刘春海恭敬地压低了身子,道了声“是”。
这时,有两名侍从远处垂着首走上前来,一男一女,男子捧着狐裘大氅,女子手执精致幂篱,脸上表情皆是淡淡。百里鹤眸光一闪,似有微妙的变幻,却又转瞬即逝。随后,他风轻云淡地错开身前站立的二人,笑着迎上前去,任他们在身上穿穿戴戴。
八人所抬的轿辇候在不远处,刘春海安排的两列清羽营兵马左右分立,甲胄严谨,威风赫赫。
为首一人正是清羽营将领袁无涛,和礼部尚书刘春海同为三皇子裕王马首是瞻的臣下,朝中大部分官员也都心知肚明。眼下,除了东宫太子是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人之外,还有三皇子裕王、五皇子安王及刚刚成年的六皇子定王。其中裕王的生母是贤妃,而安王和定王同是皇后所出。贤妃的母族是阆阳陆氏,皇后的母族则是含椿高氏。两大门阀世家本就百年不和,如今更是因为皇位之争闹得水火不容,不可开交。
因此裕王之流虽不能与手握实权的东宫太子相比,倒是可以跟背靠含椿高氏的安王、定王相互较量一番。可是自从七年前,原本生死不明的二皇子突然回京,也不知使了什么招数,瞬间将他们的势力瓜分去了大半。致使裕王手中心向于他的朝臣少之又少,能用的势力更是处处受人掣肘!一下子便将他与安王党派的差距拉出甚远,令他一直对此人怀恨在心。
自己的主子不待见慕王,那么他这个下属当然也不待见。
因此,袁无涛在听见刘春海让他护送慕王爷回府时,心中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更别说他看到的慕王爷是一个头戴幂篱,将自己容貌遮得严严实实的男子。心中更是不耻,想着这个慕王爷不得圣上宠爱,常年窝在府邸里,莫不是憋出了什么难以见人的毛病?
袁无涛冷冷一哼,见他走近,硬气地没有问安行礼。
百里鹤神色淡淡,看也不看袁无涛充满怨念的眼神,在身边女子伸手掀帘后,微微俯身进了轿子。
云少凰遥遥目送他们远去,抿着唇没有说话。
倒是身边的刘春海长长叹了口气,他站在土牛台上,临高望远,自然是将袁无涛的表现看在了眼里。顿时摇了摇头,满目失望与哀惜。今日迎春大典的事情一出,皇上就算不要他的性命,他这个尚书之位怕也是不保。只是他不在了,裕王便等于又丢失一条左膀右臂,那袁无涛还是个不成气候的。如此情形,他若再不懂收敛锋芒,隐忍退让,怕是有朝一日会落得个兵败将亡啊!
他身子僵了片刻,终于朝云少凰行了一礼,说道:“老臣有违陛下信任,这便进宫去请罪了。只是还请将军彻查此间因果,务必捉拿犯人,以免将来累及了圣上与大秦天下。”说完,他整了整衣襟,一步一步走远了。
云少凰盯着他视死如归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袁无涛一路护送人到了慕王府门前,不等百里鹤出声,径自大手一挥,撤去两列兵马,说道:“末将还有事在身,就不送王爷入府了,告辞!”话音刚落,便带着人浩浩荡荡走了。
然而,若是他此时回头看一眼,便会瞧见那名“慕王爷”早已摘下了头顶的幂篱,正似笑非笑地把玩着手中折扇。
青女慢悠悠跟着琴涯走进府,回头瞥了眼男子,风情万种眯了眯眼,“你还不进来揭了面皮?”
月峥耸耸肩,拾步进府,走过她身边时微微一笑:“怎么,怕我顶着主上的脸,你会心动吗?”
青女一下冷了脸,眸中寒光乍现,须臾,却挑眉笑了起来:“月峥,你可真是越来越让我想毁了你了。”她抬手抚了抚男子精致的脸颊,朱唇妩媚勾起,姿态娉婷宛若春日曼妙的柳枝。
下一刻,但见女子妖娆的身形隐隐变幻,径自化作了一股青烟,飘去不见。
青女怕是真的被他惹得动了气,居然直接运用功法离开。
金盘炫日,树影斑驳,面前氤氲的岚雾袅袅散去,朦胧光线中,映出月峥兀自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模样。刚要抬脚时,走在前面的琴涯顿住身形,回头看来,敏感地问:“方才你要我下令去跟踪的那人,是他们吗?”
他挑了挑眉,沉吟道:“唔,我也不清楚,只是感觉像,看到脸,却又不是。”
琴涯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彼时他与青女远远站在南边,正背对着那人,因此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不过这世上总归没有天衣无缝毫无破绽的事情,莲司探部尽数出动,任凭那两人逃到了天涯海角,也定能找出来!
他转过身,眸底蓦地闪过一丝杀气。居然敢盗走赤璋灵玉?真是不可饶恕!
须知这六年来,主上日日不离赤璋,灵气已然入体,若此时突然没了灵玉滋养,想必将来发起病时会更加严重。想到这里,琴涯优雅的面容忽然现出一抹阴鸷。任何威胁到主上的人,都不能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