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这不是游戏
近日万柠坐立不安,隐隐察觉隔壁诊疗室时常投来哀怨的目光。
据韩晓冉搞来的情报,此前力挺陈医生的人自觉丢了颜面,内心愤恨,无处发泄,化悲愤为食欲,挑街口那家装修让人望而却步的饭店狠狠搓了顿。
那家店味道如何尚未知晓,价格绝对是顶尖儿的。
当然,钱是陈医生付的。
万柠跟过年过节探望老领导似的,提了两袋水果前去慰问。结果对方冷哼声,根本没有顺势化解的意思。
陈医生出了名的好脾气,向来不喜与人计较争辩,怎么到自己这儿就跟吃了炸药桶似的,丝毫不留情面。
"嗨,你得体谅体谅我们陈医生,他啊,被家属給告怕了。”
医院内部翻新,电钻声轰鸣,韩晓冉忍无可忍,跑她这儿躲会儿。把万柠私藏的好茶统统搬了出来,正美滋滋地品着,舒服极了。
茶可是她从梁时越那挖空心思“忽悠”来的,万柠很是心疼。“茶总不能白喝,你这消息的分量轻了点儿吧。”
韩晓冉早有准备,护住茶杯躲得老远,含糊地回:“人隐私,我上哪知道啊,反正最后判决他无责。但事情闹得大,评选主任医师的事儿泡汤,才调来我们医院。若是再出问题,恐怕以后连白大褂都穿不得。"
踩人痛处,委实摊上事儿了。
韩晓冉将茶水一饮而尽,反客为主,直朝万柠眨眼睛。“我外号人肉信息站,只要我想知道的,没有弄不到手的消息,陈医生的事儿包在我身上,准没问题,不过嘛……”扬了扬茶杯,“劳务费的分量是不是轻了点儿。”
准知道又惦记敲诈她。
“别误会啊,我是每次都吃霸王餐的庸俗之人吗?偶尔也需要换点儿有追究的条件嘛。”满脸写着奸诈的坏笑,迫不及待搓搓双手,“比如,这次的互诊评测让我练练手吧。”
医院有规定,精神科的医生们需要定期相互看诊评测,确定精神状态。美其名曰有不对头的地方及时扼杀在摇篮中,毕竟如果传出精神科医生患有精神病,谁还信任这儿的医疗水平。
而他们天天接触各色各样的患者,工作压力也大,按照参照标准划分,精神科医生属于典型的高发人群。
韩晓冉刚调去心理咨询室,没有固定客源没有看诊经验,属于新手中的新手。自打催眠师那茬之后,另辟蹊径,埋头研究各色稀奇古怪的新疗法。前辈们满嘴“挺好,挺好,有前途”之类的夸赞,到真格需要“献身”当小白鼠,个个跑得比兔子快。
"我拒绝!”万柠毫无迟疑,“别忘了医院还有另一条规定,禁止亲密好友、情侣间相互问诊。"
“跟你搭档那人次次糊弄事儿,诊断结果都你自己写的……”
正说着,被段阴森恐怖的铃声打断,是咒怨中的小段配乐。
"嘘~"万柠示意她安静,这是她给门口小护士设的专属铃声,约定若有领导或检查的人来,立马给她发消息。
"主任来啦!"
俩人像是上课偷摸看小说听闻班主任驾到的学生,立马正襟危坐。
万柠摊开本病例写写画画,韩晓冉随手从她桌上拿本《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研读。
“呀,是主任。” 韩晓冉佯装认真读书被惊扰的模样,从书中抬起头,"我最近新换了科室,精神压力大失眠,找她来咨询咨询,嘿嘿。"
周主任常年萎靡不振过度疲劳的模样,这会儿眉毛拧成一团,摸着他那颗用了成吨生发剂也未见效果的光头,越发油光锃亮,指着万柠:"你,跟我来办公室。"
周主任出了名的严肃,无事不登三宝殿,被他找上准没好事儿。
韩晓冉直接缩成只鹌鹑,用口型说:节哀。
万柠内心忐忑,迈着小碎步跟在主任身后进办公室。
脚刚踏入门口,察觉里面气氛不对。
对面坐着一溜的戴眼镜穿西服的中年男子,有些面孔只在年终总结报告会上见过。抬头打量着万柠,目光犀利,活脱脱像是三堂会审。
怎么院长也在?
"你接没接过一个叫做陆冬君的病人?"
每天接诊的人数超过二、三十,除非是长期治疗或者情况特殊的病患,否则冒然提及n天前的病患,万柠一时无从记起。
万柠接过周主任递来的病例,"嗯,我记得患者自述连日情绪低落,食欲下降。我让他去做了抑郁症测量表,结果显示他目前未构成抑郁症,属于环境压力造成的抑郁情绪。我给他开了小计量的百解忧,让他服用三天后再来我这儿复诊。"
这些内容她在病例中写得非常清楚,常规的治疗手段,万柠奇怪地问,"怎么了?"
"他在就诊期间有没有异常的举动?"
万柠回想片刻,摇摇头:"他很正常,只是有些情绪低落。他说自己是个商业画手,最近接不到工作,失去生活来源,心里压力有点儿大,所以我只给他开了三天的短药剂。"
她不明白主任所指的异常举动是什么。
"实不相瞒,他死了。"坐在中间的院长突然开口,"两天前在出租房内开煤气自杀。"
自杀?
"陆冬君的家属认为患者是因抑郁症导致的自杀,但我们医院未给予及时的治疗,来找我们要说法。"
周主任焦躁地摸摸脑顶,"家属认为,你存在误诊。"
“误诊?!”万柠始料未及,"不可能,当时前来就诊的陆冬君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图自杀的倾向。而且,我说过他只是有抑郁情绪,根本构不成抑郁症。"
周主任咳嗽声,提醒她注意用词:"这话可千万不能跟家属说,惹怒了他们更麻烦。”
“这件事交给院里处理,闭严嘴巴,什么都别说。”周主任再次叮嘱,眉头皱得更深,不经意抱怨道:"今年的糟心事真够多的。"
万柠越发没底,自己手底下出了人命,这哪里安心得了。
精神类疾病不同于生理性疾病,做个ct拍个片子化验能确定病情病因。神经类疾病的诊断很大程度依赖医生的经验,根据病人的表现下判断。所以很难一次定性患者的病症,往往要经过多次问诊甚至是药物的逐一尝试。
如果说外科一个月会碰上个疑难杂症吃不准的病例,那精神科医生几乎每天病情不明的患者打交道。
陆冬君的病症非常明晰,且情况不严重,算是最平淡无奇的那类患者。万柠开给他的百解忧,更类似于是种安慰的作用。
谁又想到普通到毫无印象的患者,居然采取极端手段结束自己的生命。
回到诊室,屋内多了个年轻女性。
大波浪棕色长发,职业套装烫得平整,掐腰设计很好突出她的腰线,艳色红唇衬得人越发妩媚。
万柠暂且将“误诊”的事儿置之脑后,收敛情绪,接过她的抑郁症测试。
"心情低落持续多久了?"
"一个星期。"病例上名为林多多的人答道。
"最近碰到过什么变故吗?"
"没有,一切都很好,我只是莫名不高兴。"
万柠犹豫了下,停下手中的笔,直视着林多多的眼睛:"能给我举个例子吗?比如哪个时间段尤为严重,或者什么人什么事会令你特别沮丧?"
林多多勾勾嘴角,反问:"可是又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你不觉得人生很无趣吗?"
"我想你需要换份儿表格测试。"万柠撕掉处方,重新写了份,"出门右转交钱,护士会带你去。"
林多多并未起身,语气依旧平静:"为什么?能给我个理由吗?"
"因为,我认为你没有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