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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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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三节 赦与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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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元德六年冬十月癸未(二十八日),汉高庙之中,庄严肃穆。

  一面面黑龙旗高高飘扬,一声声肃穆神圣的礼乐奏响。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稚嫩的童声用着丰沛的乡音,吟唱着刘邦生前最爱的这首《大风歌》。

  一面面灵旗从庙堂的屋檐上垂下来,灵旗之上写着‘五星出东方利中国’或是‘龙变星聚,蛇分径空’之类的文字。

  而在庙堂之中,一位位威严的士大夫,身着绛黑色的朝服,长袖善舞,跳着武德、文始、五行之舞。

  庙堂两侧,一根根长明的蜡烛熊熊燃烧。

  在庙堂上首,刚刚从长陵被恭迎回到长安高庙的高帝衣冠,当空而坐。

  天子十二琉垂下,冠帽威严,琉珠飘扬。

  太常窦彭祖手持玉芴,面色凝重,朝着高帝衣冠长身而拜,恭敬的拜道:“维汉五十八年(其实在后世史书上的正确记载应该是五十三年,因为西汉的正确起始是在西元前202年,但是,西汉统治者和贵族不这么看,他们一般是将刘邦称汉王开始算作大汉建国的开始)冬十月癸未,岁在壬午,皇帝遣臣太常彭祖,敬拜陛下神灵:伏唯陛下啸命豪杰,奋发才雄,彤云郁砀,素灵告丰,受命于天,斩白蛇起义,拨乱世之反正,平定天下,为汉太祖,功高无量,子孙万代,咸受庇护。

  今蒙陛下庇佑,王师已定高阙,匈奴稽粥氏三军尽破,六师皆丧。

  此陛下神威无穷,垂绵子孙也!

  皇帝敬具三牲,领文武群臣,再拜陛下!

  尚飨!”

  窦彭祖将祭文念完,再拜俯首。

  刘彻则向前一步,凝视高帝衣冠,长身三叩首。

  在他身侧,窦太后和薄太后,都是大礼参拜。

  就连陈阿娇也是规规矩矩的叩首三拜。

  而文武群臣,则是人人都是持芴三跪九拜,口称:“伏唯高皇帝神威,永葆社稷,功德垂泽,厚牟天地,福泽万代,明象日月,永永无穷!”

  不过在心里面,也许多列侯都在滴血。

  这前不久新年祭祀,才刚刚献祭了一次酌金。

  再加上前不久,天子几乎是用着绑架的方式,逼着许多人都认购了一批国债。

  却没想到,现在还要再来一次!

  “再这么下去,恐怕金山银山也得献祭完毕……”许多人腹诽着。

  其实,现在,很多列侯也都看明白了。

  当今天子,就是借着酌金,从列侯贵族身上敲诈呢!

  从前,酌金都是要制成冥器,奉祀在高庙、太庙、太宗庙和仁宗庙里,给列祖列宗看着玩的。

  所以呢,其实朝廷也管的不严,偶尔借着酌金的理由打击一下那些不识相的家伙。

  其他的人的话,意思到了就也就行了。

  酌金只要供奉的差不多,也就没什么人会追究。

  但今上一上台,就开始抓起了酌金,而且越抓越严,现在都抓上瘾来了。

  从前,列侯是根本体会不到某些地方的百姓一年交多次口赋的辛酸。

  现在,他们总算感受到了百姓疾苦和民生的艰难。

  这感觉,当然是跟那些被压榨的百姓一般:心痛如绞!

  但没办法,现在,不是以前了。

  现在的汉室政权,可以说得上既不稀罕列侯贵族的支持,也不渴求士大夫的认同。

  原因就是考举和战争,就像两头飞速成长起来的怪兽,不断的蚕食着这些特权阶级的旧有势力和利益。

  同时呢,他们内部的很多人,也都毫不犹豫的转身走进了新兴考举士子和新兴军功利益集团的怀抱。

  大批大批的‘识时务的俊杰’,彻底抛弃了他们这些腐朽和堕落的阶级。

  到今天,随着高阙之战落下帷幕,汉室也随之完成了新老特权阶级的交替。

  现在,跪在这庙堂上的大多数列侯,都属于过气的老列侯家族。

  他们在新兴军功利益集团面前,已经一无所有了。

  军权、特权、影响力甚至是人脉,统统被新兴的军功贵族所夺走。

  所以,很多人都知道,假如他们再不机灵一点,看清楚形势,认清楚现实。

  那么……

  他们很快就会被历史车轮碾成碎片!

  再说,今上虽然刀子挥得狠,但却也是遵循着黄老派的‘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九’,总是给人留下了一线生机和一扇窗户。

  只要转变立场,顺应形势,不再当米虫,也不再纨绔浪荡,总能找到出路和机会。

  甚至,即使是当米虫,其实只要不是蠢得去反对天子,安安静静的做自己的米虫,也不会有事。

  怕就怕某些傻瓜白痴子孙,既想当米虫,又蠢到想在今上面前玩花活。

  甚至作死的去玩阴谋。

  那样的话,安平侯的榜样,就在那里等待。

  顺便说一句。

  在太医署被太医们‘精心治疗和照顾’了数年后,安平侯鄂寄终于在数天前‘病卒’。

  天子闻讯后,下诏给少府和大鸿胪以及宗正等有司说:安平侯寄,神昏智乱,忤逆叛上,不当有嗣,其除安平侯国。

  然后,大鸿胪公孙昆邪随即上书说:安平侯寄,神昏智乱,忤逆叛上,多病失智,非汉臣之行,臣昆邪谨以为当谥之以荒!

  宗正青阳侯刘节也上书说道:安平侯寄,多病失智,忤逆叛上,非人臣所为,臣谨以为当谥之以‘灵’。

  更可怕的是少府刘舍,这货建议给安平侯鄂寄上谥号为‘慜’。

  而无论是‘荒’还是‘灵’仰或者‘慜’都不是什么谥号。

  谥法说:外内从内曰荒,好乐怠政曰荒,意思就是这就是一个一无是处,完全没有任何优点,从灵魂烂到肉体的渣渣。

  至于灵,这就不必解释了,自古昏君、庸臣、昏官的通用谥号。

  而慜这个谥号则比灵跟荒加起来都可怕!

  所谓,祸乱方作曰慜,使民悲伤曰慜。

  谥法解说是国无政,长做乱,苛政贼害。

  乍一看好像还只是一般。

  但,你要将这些评语放在古典中国的传统道德和价值观的框架里去看。

  这样一看,味道顿时就浓郁无穷了。

  基本上,恐怕也唯有后世地球上的红色高棉以及阿明能荣享此谥号的权力。

  其他什么希特勒啊华盛顿啊,都要靠边站。

  原因很简单,古典中国虽然从来不承认,人民是主宰天下的真正主人。

  但,无论是思想界还是学术界,都默认了这个设定,只是不说出来而已。

  从皇帝到大臣,哪怕真是坏到脚底流脓了,也要披上‘仁义道德’的外衣。

  是以,三代以来,鼎革之君王,从来都是打着代天行道,讨伐无道,诛除暴政的旗号。

  是以,当宗周之时,国人暴动,放厉王,迎周公、召公,共和执政,千古称赞。

  在法国大革命,英国革命之前三千年,中国的先王和先民,就已经让乱来的国君去吃翔了!

  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和文化熏陶之中,才诞生出诸子百家。

  而在后世,人们通常看的只是儒家统治下的中国。

  而儒家此时,不过是诸子百家之中普普通通的一员,绝没有高贵到那里去。

  是以,慜这个谥号,才具有强大的杀伤力。

  自古以来,得获慜谥之人,就跟得获文、景、庄、穆之人一般,绝对有资格被写到历史书上。

  不过,前者要被钉到耻辱柱上,为万世唾弃。

  而后者,则将成为榜样,成为楷模。

  正如孔子在论语中与其弟子子贡的对话。

  孔文子,何以谓之文?

  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

  鄂寄,很显然,将会成为万世之羞。

  甚至,他的子孙后代和亲戚,恐怕都将因他之故,不得不隐姓埋名。

  有了鄂寄的前车之鉴,现在,列侯们可以说是战战兢兢,谁都不敢再叽叽歪歪了。

  只能是跪下来,卑躬屈膝,随着时代颠簸前行。

  当然,那些聪明人,或者说运气比较好的家伙,则早就已经找到了一条康庄大道。

  ………………………………

  刘彻祭拜完毕,站起身来,望着群臣,道:“祖有功而宗有德,祖宗创业艰苦,方有今日,不可一日或望之!”

  群臣再拜道:“谨遵陛下教诲!”

  刘彻袖手再道:“今王师出塞,获高阙,复故土,朕心大悦,其诏,赦天下刑徒,出未央宫、长乐宫,年三十以上未生育之宫女、妃嫔,与家人团聚!更赦汉兴以来,天下诸般刑徒之后,尽为庶民!赦自朕即位以来,凡无犯罪、怠工及无过之司空城旦!尽赦年十四以下,一切囚徒、刑徒及孽官!”

  刘彻非常非常讨厌,自己的国家之中存在着类似于贱民和贱籍这样的东西。

  当然,现在的汉家是不存在所谓贱民和贱籍的。

  即使法律上名义上规定和限制的类似后世贱籍的市籍之人,现在小日子可是过得不要太酸爽了。

  最潇洒阔气的就是这帮家伙。

  特别是其中下层,因为刘彻只收大商贾的税,也只打击大商贾。

  所以,他们现在可谓是过上了史上最快活的日子,庞大的市场,广阔的世界,还有无数的发财之路。

  这些都让大量人口,渐渐转入工商。

  而刘彻在鼓励工商业发展的同时,留了一手,严格规定了商贾所能拥有的土地上限,严厉打击任何超过这个上限的商贾——当然你可以选择非要占据这些土地,但,那你就要为此承担,递进式的繁重税赋。

  而现在汉家空前强大的基层行政能力,基本上能杜绝商贾勾结官员,强行霸占土地,欺瞒国家。

  当然也不是说没有,只是,这样做的代价太大了。

  大到几乎没有官僚和商人敢这样去做。

  但是,说到底,汉家依然是个封建社会。

  既然是封建社会,就存在阶级和社会等级。

  这是客观存在的社会现实。

  士农工商的地位,也从来不平等。

  不过,中国式社会和政治结构的好处就在于,上下的流动渠道是畅通的。

  哪怕后世南北朝玩所谓的九品中正制,尚且有‘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事情。

  至于现在,只要肯努力,有上进心,愿意拼搏,自行伍而起,成为列侯,起于微寒,最终出入朝堂的例子,也是无数。

  但,不包括司空城旦。

  司空城旦的悲惨命运,在马邑之战后,才稍微改善了一些。

  但依然没有人权,只是从一次性使用的贱民,变成了可以挽救的贱民而已。

  而现在,刘彻通过高阙会战大胜后必然会大赦天下的机会,给与了他们彻底的解放。

  只要是刘彻即位后,没有犯罪记录,同时勤勉做事的人,全部在赦免范围之内。

  他们的身份从此脱离了最可悲和最卑贱的司空城旦之属,转变成为了受到法律保护,拥有尊严和人格的庶民。

  同时也从此具备了当官、读书、入伍的权力。

  当然,那些刘彻即位后,还留有犯罪记录,或者没有认真工作、改造的家伙,留着也是没用!

  毕竟,司空城旦虽然非常可悲,可怜。

  但俗话说得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汉室的司空城旦群体,除了大量的被牵连的无辜者外,还有许多本身十恶不赦的罪犯和无可救药的渣渣。

  这样的人,不值得为他们浪费眼泪和力气。

  刘彻转过身去,望着刘邦的衣冠,接着道:“今朕永思孝道,感佩祖宗功绩,悯天下老夫老母,其诏,令复天下年五十以上老者!”

  这也属于汉室的政治正确。

  尊老养幼,抚恤孤寡,是贯穿了整个汉室王朝的传统。

  自刘邦至今,历代天子都会诏赦或者赏赐老者,免除他们的赋税、徭役,赏赐酒肉布帛。

  但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刘彻现在发放的这个大礼包。

  复天下年五十以上,这句话的意思在汉代等于年纪在五十以上的老人,从此可以免除一切徭役,而这在从前,一般要到六十岁,先帝在位时改为五十六岁,已经属于泼天一样的仁政了。

  但刘彻现在大手一挥,再次发放福利大礼包,将百姓的退休年纪再次提前六年。

  不过,这与刘彻的政治思维和执政理念是一脉相承的——假如有好处,必须跟全民分享。

  而高阙之战,得到的好处,很显然足够刘彻可以发放这个大礼包了。

  ……

  等下要出去吃饭,下一章估计要11点以后了~

  嗯,明天开始进入还债时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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