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凡人
幻莲教的人阴阳怪气，行事颠三倒四；而正统道修视魔修如蛇蝎。叶织二十年来没几个朋友。如同方子溪等人对她印象不错一般，她这几日来也觉得这几个人挺讲义气，值得结交。
所以她可不想在魔修身份的问题上太卖关子，若是不讲清楚，这朋友定然是没得结交了。
“人血……”叶织道：“它是魔修修炼的最上等途径，没错。但其中也又分上中下三等。魔修修法以恶人血液为佳，其人越是如豺狼，心性恶毒，其血就越是宜于修炼。”
严子洄道：“按你这样说的话，魔修应该是斩凶除奸的英雄才是，怎么会在江湖上人人喊打？”
叶织耸耸肩：“我可以坚持只取那大奸大恶之人的性命，但是其他人便不一定。我门内其他教徒，找不到上等的祭品，是可以随意取普通人性命的。”
鹿子涧等人从前并未听说过这上中下三等的说法，现下听叶织一解释，有些释然。
以捕杀恶人来修炼，似乎就是正当的了？这是个处于灰色地带的问题。但此间这里气氛好不容易融洽了点，甫一听到叶织并不是传说中那种杀人如麻的凶徒，众人心里各有估量，都下意识地把随之而来的复杂问题揭过。
方子溪笑嘻嘻地道：“不错，不错，叶姑娘，之前见你便不像是传闻中那样暴虐，眼下终于解开了误会，值得庆祝，值得庆祝。”
他举起茶杯，以茶代酒，喝了一小盅。
叶织看他举动，眨眨眼：“现下可以喝酒了么？”说着从腰间摸出水囊来，她一路来，在歇脚的旅馆里总要抽空将水囊灌满当地的好酒。
方子溪嗅了嗅，有些眼馋，然后摇摇头：“道修不可酗酒……我这月来喝得够多了，接下来半年要戒，要戒的。”
话这样说，还是把茶盅向叶织这里推了一下。
叶织忍俊不禁，拿了只碗来给方子溪倒上。
方子溪大喜，谢道：“叶姑娘真是慷慨。”
他先是有些舍不得地嘬了两口，最后觉出美味来，忍不住一口喝干，然后爽快地一抹嘴巴，眼珠一转，却看到严子洄沉着一张脸。“怎么了你？——喂，我说，你可别做出检举师兄的举动来啊。”
“啊？”严子洄猛地回神，下意识地道：“不不，我在想他们抓到的魔修——会怎么处置……”
“还在想这个？”方子溪嘿地一笑，拍了拍严子洄的肩膀：“你知道子玎同你差不多，都是嫉恶如仇的性子。那魔修不会好过的，你别惦记了，喝酒，哦不，喝你的茶吧。”
说罢，才意识到，今日席间同往常不同，是坐了位魔修的。他连忙冲叶织拱手道歉道：“不好意思，叶姑娘，无意冒犯。”
叶织摆摆手。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讲出，赵羽同她一般，也是向来只冲恶人下手的。可还是方才的考虑，她要是提出要求，会累得这几位为难。不如自己动手，还利索一些。
想到这里，她正准备借故退席。严子洄倒率先站起来：“我去瞧瞧子玎那边去——叶道友，我们后会有期。”她整理了下衣襟，便匆匆走了。
叶织一看严子洄去那里，也不着急跟过去了。严子洄已经认得自己的法术，叶织决定多消磨点时间，避开严子洄去救人。
又过了不久，晚饭自然散了。柳子池要去修炼，方子溪对此见怪不怪：“子涧和子池是我们这一代弟子里最发奋的两人，法术进展上把我们甩出千百里，简直不给别的同门活路了。”
柳子池笑笑：“那你还不也勤快点。身为师父的第三个弟子，你也得给其余人做好榜样才是。”
方子溪懒洋洋的答应了：“明天罢。”
柳子池无奈地叹口气，然后冲叶织点点头，便离开了。
鹿子涧提出送叶织出山门。方子溪本来要同去，但他跟了几步，又好像想起了什么，说：“你们先走吧。我还有点事。”
鹿子涧和叶织从后山往归一派的山门走。路上，话题又转到了叶织身上。
“我知道，幻莲教收了新人，从第一年起，就需要所有人完成任务？”
“是啊。都是要见血的任务，这样才能淘汰掉那些心慈手软的孩子。”叶织轻描淡写地说，她不想过多描述，免得听上去是在诉苦。
“而你坚持下来了。”
“是的。”叶织的视线落在脚下一块块的地砖上，笑道：“我大概从小就是心狠手辣的孩子。”
没想到鹿子涧却说：“你辛苦了。”
“？”叶织有些发愣。
鹿子涧远望着远方山门处隐约的灯火：“你不是什么心狠手辣的人。我能看得出来。你只是个普通人。如果当初进的不是魔教的门派，你肯定会轻松的多。”
叶织心里有些触动，呆了几秒，却掩饰般的打趣道：“当真？我得过的名头不少，可这却是头一次听别人说我是普通人。”
“不不，”鹿子涧摆手解释道：“普通人是凡人的意思——”
行吧，这下直接把叶织开除修籍了。真是越说越乱。
叶织忍不住笑眯了眼，眼波里映着远处打碎了的灯火。她打断他：“我知道你的意思，凡人，非圣非神，非奸非恶。”
“嗯。是这个意思。”鹿子涧松了口气。
这世上，放不下的，都是凡人。
叶织回想起第一次杀人时满心的挣扎和纠结，明明对方是绝对死有余辜的恶徒，可她还是挣扎了半夜，得到天擦亮，任务眼看要失败，她才的手。
她就算看得明白，她也放不下。知道这世上人就算死了，也不会就此停止，而是将在下一世得到新生命，她依旧很看重生命之意义。
叶织偏头瞧着鹿子涧，他有一双坚定的眼睛。她有些好奇，他看的也很清楚，那他放得下吗？他既然修道，将来肯定要走圣人神人的路……
叶织猛然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分清了鹿子涧的此世前生。
前一世鹿子涧的人生未圆满，未能保留前世的记忆。而这一世的鹿子涧，选择了修道这样坎坷的路。她望着他，忽然升起了无限的兴趣。她想看看，这样一个人，此世在修道的无垠路上，能走到怎样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