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上仙

  习习清风穿窗而入，静夜沉沉，浮光霭霭，端的是一派好风光。

  青瑶坐在自己惯常坐的竹椅上，手边是她常爱把玩的大核桃，旁边还坐着她在仙族的至亲芳华，可是仍像是待在别人家里似的，感到浑身不自在。

  她叹息一声，心知这沉默非得让她来打破，便把装有青祜魂魄的口袋放到了桌子上，道：“这是青祜。”

  芳华脸上泪痕已干，呆呆地望着窗前的栀子花，闻言脖子僵硬地转了过来，目光落在口袋上，眼睛蓦地又红了。

  她的手颤抖着抚上口袋的锁扣，泪水扑簌簌地落下，头埋得极低，抽泣道：“青祜，青祜……”

  青瑶的眼圈也跟着红了，手覆在她的手上，坚定道：“我会把他养好的。”

  芳华突然一翻手，把青瑶的手甩了出去。青瑶吃了一惊，道：“你这是干什么？”

  芳华盯着她，因为拼命压着哭泣，胸膛起起落落。

  青瑶使劲闭了闭眼，将泪意压下，抬眼一看，芳华还用那种目光盯着她，便有些尴尬，道：“我不是不想来见你，实在是，实在是愧疚……”

  芳华吸了吸鼻涕，冷不丁地痛哭出声，嚎道：“你为何还要回来？你已经脱身了，还回来干什么？”

  青瑶愣了愣，慌忙站起来。

  她看看芳华，又透过窗户看看外面的院门，重重地叹了一声，跑过去将门窗都关紧了，快步走回来，拉住芳华的手，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与那人回去之后，心中愧疚难安……”

  芳华突然道：“青祜死得好惨。”

  她伤心地涕泪泗流，谁见了都会动容，更不要说她是为了青祜，为了跟青瑶一起长大的人而伤心。

  青瑶神情黯然，垂下头，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背，低声道：“我知道，我都看到了。是我对不起他，我没有早日阻拦阿……那个人，都是我的错……”

  芳华呜咽出声，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她紧紧地抓着青瑶的手，哽咽道：“不是你的错，都是仙尊们，他们太坏了。青祜死的好惨，呜呜呜，青瑶，我们该怎么办好？你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青瑶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截断她的话尾，道：“仙尊们如何？你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因为我的事，他们罚你了？”

  芳华狠狠地擦了擦眼泪，道：“他们怎么好意思罚我！都是一群伪君子，道貌岸然之徒！他们根本不配为尊！”

  青瑶一把捂住她的嘴，惊恐地看了看关紧的门窗，小声道：“你在说什么呢？这样的话怎么好乱说？虽然他们很生气，但也是为了仙族死去的仙兵们啊。”

  芳华喊道：“不是的！他们为了让你同意对付魔头，故意设下血饮万和大阵，还逼青祜主阵，就是想让你看着青祜死在眼前！”

  青瑶身子骤然一僵，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青祜不是自愿主阵才牺牲的吗？他恨阿萤，他讨厌我跟他在一起，所以才不惜一切代价……”

  “不是！你被骗了！”

  芳华猛然提高音量，带着哭腔的怒吼像一击重锤，狠狠地砸在青瑶的心坎上。

  青瑶身上的鸡皮疙瘩全都冒出来了，她激烈地打了一个颤，惊惧地看着芳华。

  芳华将青祜的残魂捂在胸口，哭哭啼啼道：“那日你被仙尊们关起来了，我心急如焚，到处找人打听，但是没有人肯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好硬着头皮去求青祜再帮你一次，谁知青祜竟然也被关起来了。”

  “第二天夜里的时候，仙尊突然说要见我。我还以为能当面替你求情，赶忙去了。大殿里却没有仙尊，只有青祜。”

  “青祜的脸色特别苍白，他连站都站不稳。可是他那个人，咱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你也知道，他特别要强，从来不肯对咱们示弱，还跟我说他没事。”

  “他还说，他明日要去做一件大事，去之前想再看看我。我当时还想着，他怎么突然变得奇奇怪怪的，就没好好听他的话，急急慌慌地求他在仙尊面前替你求情，但是他只是笑了笑，没有答应我。”

  芳华突然大哭一声，趴在了桌子上。青瑶觉得心都要裂了，将她拉起来让她继续说。

  芳华哭得几乎要断气了，半晌才又勉强说道：“我气得要走，他这才拉住我，嘱咐我好好修炼灵力，万万不可再同青瑶一起贪玩享乐，不思进取。他说了很多，我听得都不耐烦了，抽袖子要走，他突然一把将我拥入怀中。”

  “我惊讶极了。他低下头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我看到他在说，告诉青瑶，快逃，不要再回仙界了。”

  “他的神情好像很怨恨，又好像很伤心。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伤心，一下子惊讶地不知道做什么好。然后就有仙兵过来把我拉走了，我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沉入大殿的黑暗里，心里特别害怕。我预感到他可能想告诉我什么事，可是不能说出口。”

  “可是我还来不及再找法子见他，那个魔头就来了。青祜死在万和大阵里，尸骨无存。我这才疯了似的翻了他屋子，可是除了这个以外，什么都没找到。”

  芳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从床头的枕头下摸出一个东西放在青瑶面前，再次痛哭出声。

  青瑶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一截短短的本命银绳，不，它应该叫做结绳。

  本命银绳是他们化仙时吐出的第一抹灵息所制成，结绳却是两个人的灵息制成。青瑶面前的结绳上就有她和青祜的灵息。

  她和青祜先后化仙，他有她的灵息并不奇怪，可是他偷偷地将灵息制成结绳，其心令人心惊。

  在仙界，只有道侣之间才会结绳为誓，彼此许诺永不背弃对方。

  青瑶盯着结绳，心神一阵阵恍惚，自嘲似的笑了笑，道：“为何？不会的。他一向嫌弃咱们两个，咱们还经常挖苦他，欺负他……”

  “青瑶~”芳华抱住了她，“是真的。”

  青瑶腿一软，哐当一下，身子重重地砸在椅子上。

  芳华抹了一把泪，道：“你离开后，我花了很多精力查青祜被关起来后发生了什么。他们以为我们两个是蠢货，都没防备我。我从一个下属那里又打听到一些事。”

  “那人一直很崇敬青祜，视他为目标。他本来以为青祜会是下一个仙使，可谁想到，仙尊那么狠心，为了让你迁怒魔头，宁可舍弃青祜，还让他死得那么惨！”

  青瑶摇摇头，神志似乎都有些不清楚了，喃喃道：“不会的，青祜不会的。他那么聪明，他可以不死的，若是他不愿，没人可以逼他……”

  芳华强行将结绳塞到她的手心，吼道：“你醒醒！你想想你手里握的是什么！”

  青瑶全身都僵了。

  她手里的是结绳，是青祜的把柄。

  她恍恍惚惚地想到，对啊，芳华说的对啊。就凭这段结绳，就算仙尊让他再死上一万次，他都不会犹豫吧！

  可怜他那么聪明，那么努力，明明可以不经历这些，顺利地当上仙使。那个封泽算什么东西，青祜才是名正言顺的仙使！

  他为什么要管她呢？她和芳华，两个蠢货，做什么都做不好，不过是因为三人化形前一直生在一处，才有那么些不同于其他人的关系。

  青祜不该这样的，这件事也不该这样的。还有，还有阿萤，她将他的弱点打听得一清二楚，还告诉了仙尊们。

  她都做了什么啊？

  青瑶捂住嘴，眼睛睁得极大，眼珠似乎都要夺眶而出。

  她摇摇头，看看芳华，又看看桌上的青祜的残魂，眼泪刷地一下流了下来。

  震惊，愤怒，绝望，悔恨，一一从她眼中划过。她的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炸开似的，疼得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的手开始发抖，全身都在发抖，芳华哭了一声，扑过去搂住她，一遍又一遍抚着她的后背，竭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青祜不会怪你。他，他对你，青瑶，啊？”

  芳华开始掰她的手，她却仍死命地捂住自己的嘴，手指抓住脸颊，任芳华怎么劝都不松手。

  芳华急的大哭不止，道：“青瑶，你别吓我。你可不能再有事了，我受不了的，我真得受不了的。你想想青祜，你想想他为什么愿意牺牲自己，你松手啊……”

  芳华将青祜的残魂也塞到青瑶手里，青瑶目光一滞，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手里的残魂和结绳，终于呜咽起来。

  她一边抓着手里的东西，一边抓着自己的胸口，放声大哭。芳华抱着她，也跟着哭了起来。

  满室凄凉，哀声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