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上仙

  小凤拼了命才在彩灵山外百里之外拦住了白冰。

  白冰双目赤红，状如疯癫，六亲不认，甩出一团业火，怒道：“让开！”

  小凤艰难避过，大吼道：“你冷静一点！她话还没有说完！”

  白冰手中的业火又凝聚起来，跟着吼道：“我怎么冷静？让开！”

  小凤咬牙瞪着他，喊道：“这没准就是个圈套，人在他们手里，你贸然前去，非但救不了人，还会害了她！”

  白冰目光一滞，显然是听进去了。小凤赶忙迎上去，趁热打铁，继续劝道：“我们先回去，把事情问清楚了再救人。她只说了在点将台，你知道点将台在哪里吗？”

  白冰一脑子热血这才慢慢落回原处，愣愣怔怔地抓着她的手，一路飞驰电掣地往回赶。

  小凤叹了一口气，愁苦地盯着他的侧脸，道：“你这是何必呢？既然决定让她走，为何还要管她的事？”

  白冰目光发直，道：“她可以走，前提是要好好活着。”

  小凤又叹一声，不再多劝。

  回到彩灵山后，那个女仙还在地上坐着，哭得正起劲。

  白冰一落地就将她抓了起来，把她的胳膊都抓青了还不自知，急切地问道：“点将台在哪里？你带我去，我去救她。”

  小凤却一把推开他，拦在女仙面前，抢白道：“别听他的。你先说说青瑶为什么被押送点将台。”

  白冰头上的青筋猛地弹起来，几乎想把小凤掀翻在地，抢了人马上杀回仙界。小凤却似背后有眼似的，立刻补充道：“你要是不说清楚缘由，我们就当你们设了圈套引诱我们，自然不会去救什么青瑶，谁知道青瑶遇险是不是你们想出来的幌子。”

  女仙吓得立刻跪在了地上，急忙摆手解释道：“不是圈套，他们打算正面与你们为敌，此番押解青瑶，我料想应该是为了祭旗。”

  小凤和白冰面上都是一惊，小凤道：“祭旗？”

  女仙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仙族祭旗的目的，一下子住了口。小凤察觉到她的迟疑，哼了一声，道：“我看是圈套无疑，就凭你还敢骗我们，痴心妄想！我们走！”

  白冰担忧青瑶，即使是圈套也会去看一看，又怎么会轻易跟小凤一起走。但是女仙不知，还以为自己真的被当成了骗子，立刻直起身子来，三指指天立誓道：“芳华若有虚言，就五雷轰顶，再无往生！”

  她虽然神情严肃，立誓也立得凶狠，小凤却丝毫不为所能动，拉着白冰的衣角道：“别理她，肯定是骗子。言辞不详，躲躲闪闪，我看有异。”

  白冰的眸子一下子变成了白色，他已经心急如焚，不能再等。小凤反应极快，迅速地拉住他的手腕，防止他再次使用神行之术丢下自己，眼睛却盯住他的脖颈，暗暗计算着自己拼力一击能不能将白冰打伤，阻止他去犯傻。

  芳华却先着了急，神情痛苦地挣扎了几息，就做出了选择。

  仙尊们杀青祜在先，现在又要拿青瑶祭旗，此等深仇大恨，早强过了魔头诛杀仙族之仇。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伏下身子，道：“仙族要来征伐你，所以选青瑶祭旗。”

  白冰欲走的动作因她的话而停止，小凤仍然抓住他的手腕，沉声道：“还敢打？难道你们不知道打不过？”

  芳华的手猛地抓住一大把土壤，脑子里忽的想起魔头屠灭仙族留下的战场，微微垂下头，心中纠结难熬，咬牙道：“以前打不过，现在就不一定了，他们已经想出新的办法对付你们。”

  小凤冷笑着回头，刚要说什么，白冰已经急不可耐地推开她，蹲在芳华面前，森白的瞳仁对准她的眼睛，冰冷冷地问道：“点将台在哪里？我怎么才能救她？”

  芳华被他的眼睛吓了一跳，白冰立刻又抓住她的手腕再问一遍。芳华见他比自己还要着急，心里一松，道：“点将台在仙门往东一百三十里处，是另一处仙门。平时不打开，战事之前才会开放此门，在那里点将点兵，集结仙兵，鼓舞士气。”

  白冰道：“好。”拉着芳华一飞冲天，直奔点将台。

  神行之术瞬息万里，他们不过片刻就来到仙门之前。不过奇怪的是，仙门之前一个人都没有，往里面望了一眼，也没有看到日常巡视的仙兵们。

  芳华看到白冰疑惑的神色，立刻解释道：“今日点将，所有人都去点将台了，要不然我也逃不出来。”

  白冰听了心中更生疑窦，道：“他们把你关起来了？为何？”

  芳华的手死死地抓着衣角，眼睛望着仙门东面的天空，咬牙道：“因为青瑶半年前知道青祜战死的真相，找仙尊们理论，惹得他们大怒，就把她关了起来。他们还怕我坏事，就把我也关起来了。”

  白冰冷笑一声，挥袖转身，往仙门东面行去，厉声道：“他们找死！”

  芳华心里一惊，猛然想起白冰过往屠杀的事情，抓住他的衣袖，惶恐道：“你救了青瑶就可，不要再杀别人了。”

  白冰甩开她的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他们敢做，就应该承担后果。”

  芳华骇然道：“你不能这么做！”

  白冰哼了一声，芳华扑过去抱住他的靴筒，惊恐道：“你不会成功的，他们知道了你的弱点，特意安排阵法对付你。不要再做别的了，救了青瑶，你们就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白冰挑挑眉，斜着眼睛睨向远处。

  原本墨染似的天空突然多了一抹银白之色，如同幽深黑暗的大海上翻起的白色浪花，焦躁不安地涌动着。

  白冰眯起了眼睛，定睛一看，那片银色的浪花突然都有头有脸，皆持银枪披银甲，竟是数不清的仙兵们。

  他的手往那边指了指，道：“那里就是点将台？”

  芳华怔怔地顺着他的手势看了一点，点点头，继续劝道：“救了人就走吧，求你了。青瑶也不希望看到你再杀人了……”

  白冰将她推开，居高临下地看她一眼，道：“啰嗦。”转身便往点将台飞去。

  随着他慢慢靠近点将台，风越来越大，吹得他衣袂翻飞，银发狂舞。

  他嘴边叼着一缕头发，不耐烦地甩头吐掉，身形化成一道风，瞬息间就出现在点将台对面。

  点将台上正慷慨陈词的仙尊们一见到他，立刻大惊失色。他们虽然决意要去讨伐白冰，但是没准备好在家门口就被人戳破了意图。点将台前十几万仙兵也都乱了阵脚，刀枪剑戟相互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金石之响。

  白冰的眼睛却容不下任何人任何事，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青瑶。

  青瑶跪在点将台边，披头散发，面容苍白，整个人瘦脱了相。

  她一看到白冰就激动地险些跪不住，差点从点将台上跌下去。幸好她身后的仙兵抓住了她，顺手将她拉了起来。

  她瘦削的身体一站到点将台上，白冰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他一边慢慢地思索着从哪里见到这样的场景，一边伸出手将青瑶抓了过来。

  青瑶一声惊呼，身体腾空而起，飞离了点将台，笔直地朝着白冰飞去。

  他的脸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但是她能看清他脸上焦急而担忧的神色。

  她的心里忽然变得甜蜜又酸涩，他心里还是喜欢她的，他并没有怪她，可是她怎么会原谅自己做过的事？

  突然，她感到有人抓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往回拽。她惊诧地扭头一看，竟然是玄机仙尊！

  玄机仙尊脸色阴沉，五指铁钳似的抓住她的肩膀，使出浑身的力气，不让青瑶被白冰抓走。

  青瑶的肩膀下被钉入两颗定魂针，又被两种方向截然相反的力量撕扯，肩膀都要裂开了。

  她的表情痛苦又压抑，为了忍住疼痛不叫出声，把牙龈都咬破了，鲜血顺着嘴角淌了下来，挂在苍白的脸颊上，触目惊心。

  白冰一见青瑶的脸色，神情大变，灵气暴涨，涌至手上，青瑶又开始缓缓地往他这里移动。

  玄机不肯罢休，回身大喝道：“还不帮忙！布阵！”

  他话音刚落，玉昆、清虚和其他几个仙尊，便站在他身后，加入了抢夺青瑶的战斗。

  青瑶一度疼得眼前一黑，身子被点将台下的罡风随意撕扯着，仿佛一块破布。

  她听到布阵的号角声，听到十几万仙兵发出的惊天动地的大吼声，顾不得肩膀的疼痛，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封泽从点将台上飞出，凌空举起离心锥，锥尖闪着寒光，划破了布满阴霾的天际，刹那间，至寒至阴的气息轰然而散，将周边数百里的天空尽数笼罩。

  冷，极冷！

  青瑶不住地哆嗦起来，身上骤然一松，白冰竟然离她越来越远。等到她重新落回点将台上，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白冰盯着自己的手，脸色阴沉又难看。

  他抬头看看趴在点将台上的青瑶，勉力挤出一个微笑，扬声道：“我没事。”

  阵中的仙兵哗然变色，台上的仙尊悚然后退了几步，玄机也是满脸惊恐，却知自己不能乱了阵脚，他看着白冰的胳膊，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立刻大吼道：“他撒谎！他在发抖！阵起！”

  这一声无疑给众人吃了一记定心丸，士气立刻高涨起来。

  仙兵们按照演练过无数次的阵法站位排列，扔掉手里的武器，转而拿出一颗离心锥凝结出的冰晶，灵气从冰晶里穿过，带着一股凉寒之气朝着白冰飞去。

  白冰脸上露出慌乱的神色，他看到无数道冰寒的灵气朝自己飞来，可是手却冷得发抖。

  他从来没有感到这么冷过，仿佛从艳阳的六月天一下子掉进冰窟里，寒冷侵入骨髓，让他全身都颤栗起来。

  灵气组成的寒流很快到达他的身侧，甫一接近，就变成了无数冰霜利剑，剑锋刺目。

  他勉强凝结出一团业火推了出去，身前的冰箭还未来的及化成冰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松了一口气，抬起颤抖的手，正试图再次将青瑶抓过来，忽然听到青瑶一声饱含着惊恐和愤怒的大吼。

  “阿萤快逃！不要管我！”

  白冰微微一笑，神情温柔似水，连森然可怖的白眸都柔和了不少，回身道：“我没事，这点雕虫小技……”

  他回身看到点将台的一瞬间，脸色突然大变。

  青瑶再次被推到了点将台边，一只脚已经悬空，玄机一手提着她的衣领，一手拿着一方黑色晶石，狞笑道：“你再不束手就擒，我就杀了她！”

  罡风从点将台下冲上来，风势如刀似剑，凶猛异常。被定魂针压制住修为的青瑶在罡风下不堪一击，落在外面的脚被罡风一吹，立刻划出无数道细小的口子，鲜血顿时染红了她的鞋袜。

  白冰神色一痛，出手再欲救青瑶，玄机却已经将她提起，悬空置于罡风之上，青瑶全身立刻鲜血淋淋。

  痛，无所言说的痛从全身各个地方传来，她甚至能听到骨头被风割裂的声音。

  可是她仍然忍住了没有发声，舌尖都被她咬破了，眼睛却一直温情脉脉地看着远处的白冰。

  她在心里呼唤着，你走吧，你应是自由自在翱翔天际的雄鹰，是徜徉在北方雪原上单纯美好的梅衣少年。你不该在这里，更不该遇到我。

  白冰脸上的表情已经扭曲，他目眦欲裂，手紧紧地攥成拳头，冲着玄机大叫道：“你找死！”

  玄机威胁似的将手抖了抖，青瑶身上的鲜血立刻淌成了小溪，滴滴坠入风中，化成一股血雾。

  白冰的心都要碎了。他曾经保证多次，再也不会有人伤害她，可是她却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伤害！

  他是多么无能！他多想立刻把青瑶抢到怀里，将她狠狠抱住，再也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再也不会受到伤害！

  可是他不能，他甚至都不敢再出手。

  他无力地垂下手，满脸疼惜地看着青瑶。青瑶哆嗦着摇摇头，张开嘴，还未出声，大口鲜血已然从口中淌出，顺着下巴落入罡风中。

  她突然嘶声大叫道：“快走！不要管我！”

  阿萤却摇了摇头，正要出声，脸上突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无数冰霜利剑穿过他的身体，刺破他的皮肤，洞穿五脏六腑，最后化为一股寒霜滞留在体内。

  他踉跄后退几步，单膝跪了下去，跪在点将台前，浑身又冷又痛，发不出声来。

  青瑶厉声大叫：“你走啊！你走！我根本不喜欢你，你走啊！”

  白冰苦笑一声，嗓子里溢出破碎的呢喃：“可是我喜欢你啊。”

  玄机和其他众仙尊欣喜若狂，他们把青瑶摔回点将台上，玄机凌空而起，一手托举着定坤阵，大声命令道：“起阵！”

  青瑶眼睛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纵使如此，她还是摸索着爬到点将台边，哭嚎道：“你走啊！”

  罡风刮破她的双手，她浑然未觉，嗓子似乎都被罡风划破了，喊出的声音又嘶哑又难听，令听者闻之悲伤。

  可是没有人会听她绝望的大喊，他们已经再次布阵，玄机手里的定坤阵越来越大，他已经快要托不住了。

  突然之间，青瑶的眼睛又能看到了。

  她悚然抬头，便见到白冰一人置身于十几万仙兵的包围中，就如同飘荡在银色大海上的一朵梅花，单薄又可怜。

  他的神情愤怒极了，拼命地调动体内的灵气，想要凝出一团业火，手上却又寒又湿，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仙尊们的大笑从青瑶耳边传来，她抬起通红的眼睛望向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站了起来。

  她的胳膊突然被一个人抓住了，低头一看，竟是封泽。

  封泽耗尽全部修为才布下了至阴至寒的修罗场，此刻已经爬不起来了，像是一块用完的抹布，被扔回点将台上。

  他脸色苍白，声若游丝，道：“不要乱动。”

  青瑶轻轻地摇了摇头，脚踩在点将台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