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贵族

  这番话一言既出，全场如堕冰窟。

  人们无比惊愕的望着这个不怕死的来人。要知道他这番话的对象可是巴德老爷，工程师协会一手擎天的人物，多少人侍立其旁，就是为了在最适合的时候跟他能搭上一两句话。而旁边的东桑榆，更是工程师协会耀眼的年轻一代人物，以其天分和假以时日，他或许都会接了老巴德的班。

  如今出现的这个青年，先是雪晶制造者的身份已经让他的年龄和猜测中会是一些垂暮不得志却拥有超强技术的老科研人员大相径庭。接着便是他这番根本视对面如山般一老一少杰出人物而不见的“大不韪”之话。

  这样的人之前还未曾出世，而如今却算是头一个。

  只是现在众人看来，便如疾风劲雪间还敢冒出头苍翠欲滴的小嫩芽，既定是折灭的结局。

  因为空中花园有对流控风系统，所以此时夜风不算太紧，然而拂过头顶，竟也在人群里生出了几分静谧中才可听闻的风啸。

  这番话并不客气，或者说不客气到了极点。几个工程协会官员睁目而怒，显然是已经被这番话呛得匪夷所思。

  林海性情很大程度与世无争，然而今趟却是李晴冬因为他托付给她的成果被剽窃所以含怒指控，却又面临对方的社会地位和巨大威望身陷囫囵。他当然再不可能袖手旁观。而面对巴德东桑榆这样一呼百应的人物，任何争辩都是不痛不痒，很容易被对方弹压。所以林海不妨刚出口就强硬些，将事态扩大化，而相信此时最不希望事情闹大的，便是对方。

  巴德神色阴沉。

  四周噤若寒蝉。

  全副武装的警卫以警戒的冷硬面对林海，似乎下一刻，就将爆发火药冲突。

  东桑榆一双眼睛厉冷着他，动了真怒。

  但眼下明眼人却是对比分明，一个是工程师协会在册天才工程师，身负两个博士学位的东桑榆。另一个却是机甲维修公司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青年，光是论年龄，都要比诩为天才的东桑榆还要年轻几岁，难不成这个青年比东桑榆还要更出色？众人绝不会如此看。虽然这世上欺世盗名者众多，然而无名小卒若是比富有盛名者更具笃实的能力，乍一撞见还是不会有人相信。偏见往往来自于惯性的思维和以观星海的阅历。

  然而人群里也并不是没有消息灵通之辈，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星区名流显贵，信息涉猎较广，有人初一见林海为之面熟，而随即周围便响起了认出这个“几世纪后的转子引擎理念实现者”的青年身份的动静。

  郑秋水在星区毕竟还是鼎鼎大名，而且事前还有他绝不相信转子引擎理论的这个起头，郑秋水颠覆认知曾证实过的人和事，一时倒也让人找不出反驳的机会。议论纷呈，再加上当时连续几个认出“林海”的人，便立即引发了空中花园这里的一番攒头接耳。原本是一面倒的偏向东桑榆的人，如今也再拿不稳，也是首次张望这个青年，仔细打量，这下才约莫觉得事情有了些蹊跷。

  “我只想说，这件事十分荒诞。”巴德的声音依然沉着冷静，符合一名德高望重老学者的形象，望向四周那些略微有些刺耳的声音和争议，一副痛心疾首事态严重的姿态，面对李晴冬和林海，“我原谅你的冒犯，年轻人。但我不原谅你们为了个人得失虚假的荣耀而对科学的污蔑和践踏！记住你今天的指控，那将在康德大会之后见分晓。你们今天犯下的大错，那就是对工程师协会的诽谤和中伤！你们会因此付出代价！到底是黑鸽抄袭了雪晶，还是你们意图炒作恶意中伤。相信在康德大展之后，会给予事非公论！”

  事态至此已经哗然，巴德动了真怒。真要追究，以工程师协会的底气和实力，足够让眼前这一男一女打入监牢关上几十年！

  巴德冷哼一声，转身而走，引动四周人潮纷纷裂开，阵势惊人。

  而东桑榆则是同样和李晴冬林海擦肩而过。只是目光望向后者，冷冷道，“就是你设计了转子引擎？拿两个世纪前过时的理念制成了玩具，就因此膨胀到不知天高地厚了？那种东西，相信很多有实力的者都不屑去碰。我只是很想知道，你们的“雪晶”无论输出载荷和峰值功率，都远逊于我们的“黑鸽”，或许只比市面上的大路货好一点，究竟是什么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底气，敢说我抄袭了你？”

  东桑榆看着巴德的背影，冷而强硬道，“我的导师这么大的岁数，却还要受到你们这样恶毒的质疑，而且是在康德大展前夕，你们这种欺世盗名的做法，委实让人极端不齿。在康德大展之后，我会将你们送入牢狱，而且是星区最著名的风暴监狱！”

  林海看着这一老一少，觉得如果黑鸽能量阀不是抄袭而是真的由他们自己研制创造，那么他们便一定是学术界最无耻最有演技的骗子。

  “我真的希望，这个世界上还有公道，能让你们这样招摇撞骗之辈得到应有的惩罚！”李晴冬冷冷道。

  “同样的话，我也送给你们。”东桑榆最后丢下这句话，随着巴德离开。留下整个空中花园，正见证着一场波澜惊起的全体人员。

  相信很快的时间里，这场指控对于整个参与关注康德大展的人而言，就将不再是什么秘密。贵族有丑闻，政客有丑闻，似乎没有丑闻便不受民众关注，引不起人们咂摸穷根究底的饕餮狂欢，而有关工程师协会的丑闻，将是本届康德大展上，迭起的最大浪峰。

  ……

  ……

  这个夜晚注定也不会平静。悬浮空中花园发生的事情正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蔓延酒店下层的观展各方，而这之后便不胫而走。当夜就连那些在康德大展前夕不忘在欢场寻欢作乐的名流，言谈之间都不离这件康德大展突然爆发的看点丑闻。

  大多数不明就里的人第一时间听到不全的风闻自然是觉得一家小维修公司针对工程师协会的指控太过滑稽，甚至都不足以登堂入室值得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充其量不过拍就是个笑话罢了。然而更深入的消息传来，这家维修公司背后技术支持者竟然又是之前曝出的转子引擎设计者那个目前还只是清远学院学生的青年。转子引擎设计者，清远五人委员会力保的学员，黑鸽抄袭雪晶，这些字眼抠下来，就重量到不属于玩笑的范畴，也大多会引发一番品论探讨。

  这样发展下去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巴德等人坐实指控身败名裂。另一种便只可能是那家“雪初晴”公司以此不知天高地厚炒作，最终触怒工程师协会这种上层建筑，导致最终被送上审判庭，获得个诽谤名誉罪开出高额罚单赔个倾家荡产，坐牢入狱。

  星际社会对科技的保护和重视达到了一个极高甚至森严的地步。星盟议会订立的《科沿守则》第一条就指明了为了保护科技成果，任何技术都有界限边沿，不能随意被盗窃泛滥横行。充分的保护才能获得充足的进步。而科研成果更是无价之宝，才是宇宙的真正核心竞争力。国家势力组织之间可以相互援助钱财物资，但从来对技术都是敝帚自珍，惜之如命。人类星际版图发展至今宏伟至极，除去公认的大国之外，有无数的小国公国甚至不经星盟授许的私立国度伫立在大大小小的星河繁星之间。一些国度甚至就只靠出售一种专利技术，就可以让成百上千万人都过得衣食无忧，经济繁荣。

  这就是科技的力量。人类能如古家园时代的神明一般雄踞宇宙，靠的就是这样的力量。

  更何况在被誉为星区科学圣会的康德大展爆发这样的事情，指控的严重性已经足以造成巨大的波澜。

  最措手不及大概便是此时的河畔星林家。

  这刚刚才从E·T会所里领走了自家的族人子弟，还在擦前一桩事的屁股，那头就顿时曝出了林海林昊居然随之就前往了康德大展的星河酒店，林海代表一家名为雪初晴的小维修公司指控工程师协会的重要人士。事情一波波接踵而至，直让林家上下感觉心脏就是钢铁铸就都难以承受。重要的是，林海这次的炮口对向的是工程师协会！那可是庞然大物。

  “确认了工程师协会的巴德将以诽谤罪起诉林海？”在韦恩公司米兰星部之中，伯爵林威低头询问一名在星圈也是颇有能量的友人。

  “确认无误，而且巴德这个人，在工程师协会都素有严名，又是协会副会长，性格冷酷，恐怕不好说话，如果走软的方面，想要撤销不太可能，我如果说明来意，只怕都会被他立即赶出门外！毕竟贵子当时在大场合上，直接让他们下不来台。”那名友人神情有些古怪，“不过，你这位麟子倒也真是奇特，在学院倒也很有发明创造的天赋，先不说转子引擎，如今又是小能量阀。动手能力很强啊……”这最后当然是客套话，恐怕在很多外行人眼里，制造过时的转子引擎，以及类似小型能量阀，大概都不过是一种类似玩具般的事情，上不得大雅之堂。

  贵族应该学习打理家业，如何让家族兴盛长存。而至于研究制造新奇事物，这些大概都只是贵族家所聘请的研究人员做的本职工作。

  不过伯爵这个儿子属于私生子，本就没寄予厚望，所以这种旁门之道倒也无所谓。

  然而他这个私生子据说因为某些烦心事将自己关在了学院对外消失了两个月，刚走出来，紧接着就连续爆发大事。让不少人都尴尬的觉得……他还是继续消失比较好。

  送走了商议的友人，林家众叔伯再聚首，只是众人唧唧咋咋讨论半天，也没能讨论出个结果来。

  其中，李安的妹妹创立了一家机甲维修公司，林海以技术入股。这些很多人都还是首次听闻。当即第一个想法便是，到底这个林海平时在家里被多亏待，会有多缺钱，竟然以这种方式赚些外快小钱？

  只是这些目前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如何应对工程师协会这之后可能的诽谤官司。

  那些刚把自己子嗣从E·T会所接回来没几个小时的叔长，此时则略有愁容。

  “工程师协会是个庞然大物，对方真的会将林海的研究据为己有，那就说明早有准备，很难对付，特别是我们目前正处于这个转折的关键隘口……”

  “很难说，而且方程式大赛预选赛已经开始了，如果真有这场官司，相信外界那些媒体根本不介意把我们挖个底朝天。”

  一干人众相表达担忧，但意外的是，此时倒也没有一个人质疑过林海的指控。

  兴许一个贫民窟的孩子考取他原本不可能考入的清远学院，又被学院五人委员会承认，设计出转子引擎，让他们对林海对学术这方面，已经没有太多疑虑，就是说工程师协会抄袭了他的制成品，也没有人有异议，正是因为见证过，所以相信着。哪怕是才因为自己子嗣在会所被殴打心存芥蒂的这些贵族叔伯，也就事论事，没有怀疑林海编造指控。

  林海在垃圾星生存过，总会利用有限的资源制造些方便的机器，这大概是生存首要的技能。他回到文明社会后在这方面有天分，实在合情合理。

  弱肉强食的法则已经存续在人类社会几万年。从来就是如此，工程师协会也并非都是德术兼修之辈，照样有欺世盗名之徒，作为一个贵族家族，类似的事情并不少见多怪。只是这样的人携带着身份背景压迫上门来，他们也自然会因为愤怒而并不轻易选择屈服。

  “这件事我们不能示弱，如果林海确认无误，那么抄了就是抄了，特别是如今家族的困难时期，若是人人都可以来踩一脚，岂非真让那些虎视眈眈的敌人以为我们已经失去了光环和反抗的力量。所以就算是官司，也要打到底。关键在于，这件事，能不能真正确认，拿到对方把柄和证据？”

  叔伯林南这番强硬的话引起了一片赞同。

  “太奇怪了……我们一大干人对此担忧半天，但为何正主却丝毫不见踪影？至少此时也该在我们面前，解释一个来龙去脉。”

  “他之前给我来过电，今天他们不会回来了……”伯爵林威环顾众人，缓缓道，“这个时候，他们大概也在确认手中掌握的证据无误吧。”

  ………

  ………

  星河大酒店之中，李晴冬等人所在的房间，几乎已经被临时改造成了一个实验室。

  “我已经跟伯爵保证过了这件事不会有错，所以我们最好能够确认对方是抄袭了我们的设计，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没有斡旋的余地，我们必须再确认清楚。”

  在这件事爆发之后，李安作为职责所在，已经通知了家族。只是事发突然和特殊，现在的林海林昊无法返回韦恩企业在星球的公司中解释整个过程，这个过程大多都通过电话交代了。

  李安握着手机，道，“只怕现在家族那头，也在等我们最后的结论，他们才好做出该有的准备……现在是骑虎难下，所以我们只能赢，不能输。”

  面对巴德和东桑榆的笃定，让林海在冲突之后都出现了怀疑，会不会是林薇等人弄错了。

  所以第一时间回到酒店，在分析仪面前，他这个雪晶设计者亲自将黑鸽能量阀的样本两相对比。

  经过近一个小时的大致内部透视检测。

  林海才最终确认，和李晴冬，本杰明等人的分析一致。黑鸽能量阀，的确是延续了“雪晶”的螺旋点火火花塞和固化基态直接连接的方式，这种方式，唯有林海创造，独一无二。当时在能量系统工程的专家大师冯一曼面前，他还断定会发生爆炸，因为这本就是能量阀制作领域根本结构上的错误。古往今来没有人会如此尝试。

  所以这可以被誉为是“雪晶”独一无二的身份认证。

  但眼前这枚“黑鸽”，内部结构却大体相同，最重要的是，其中进行了几个相应的优化，以至于让功率输出，超越了他初步研制的“雪晶”一头。

  进行了最终确认，林海却更为疑惑了，在今天那样的场合下，按理说如果他们心中有鬼，定然会将事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决不至于最终僵化恶化。那对他们绝无好处，一般而言，他们更可能采取明面不置一评，暗中封杀镇压的方式。然而此刻，连来威胁他们取消指控，或者化解的意思都没有。很明显有恃无恐，让巴德和东桑榆有恃无恐的，又究竟是什么？

  “无论怎么说，”刘易斯拍了拍随行之时就带着的那个银色手提箱子，“这东西，算是恰好派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