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猿圣

  猎苑行宫，人烟寥落。

  石猴上窜下跳，兜了几个来回，都没找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这宫殿虽建得堂皇富丽，却着实少些活气，空荡荡的砌着砖瓦，比他那水帘洞还不如。

  正觉无聊，想返身回山林中时，却偶然在宫殿一角的廊柱下觅到了一个眼敦的身影。

  石猴跃在梁上，几个起落，便到了那根廊柱上方，低头往下看。

  只见，那柱子下有个少女蜷缩着身子，依在那里。

  少女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灰旧宫装，环抱着双膝，背靠柱子，合着双眼，呼吸平缓，似是睡得香甜。

  石猴看着这一幕，不禁挠了挠头，接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嘿然一笑，从怀中摸出最后一颗桃子，照着那少女的头，扔了下去。

  “咚”地一声轻响，少女从睡梦中悚然惊醒，却没有呼疼，而是躬身低首连声请罪。

  石猴在梁上看得直笑。

  少女听到笑声，心下疑惑，这才抬起头来，看到了挂在梁上的猴子。

  “咦？是你，猴子大王！”少女见到石猴，眼珠子便瞪圆了，接着便绽开遮掩不住的喜色。

  石猴见状更是欢喜，叫道：“是我。不过猴子大王不好听，你可以叫我美猴王。”

  “嘿嘿，还是只臭美的猴子。”少女两眼微弯，笑着说道。

  石猴从梁上跳将下来，立在少女身侧，道：“我请你吃桃子，你怎么不吃？”

  少女这才看到滚落在一旁的桃子，忙捡起来，笑着问道：“真请我的？”

  石猴一脸傲然，道：“还有假的不成。”

  少女也不矫情，在身上擦了擦便咬了一口，道：“嗯，真甜。”

  “那是自然。我花果山里的桃子，如何能不甜。”石猴见少女吃得香美，脸上也有光采。

  少女吃着桃子，奇怪地打量石猴，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石猴道：“来找你啊。”

  少女微一愣，指着自己，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找我？”

  石猴白她一眼，说道：“这里我就识得你，不找你，难不成找这根柱子？”

  少女笑了，嚼着鲜嫩的桃肉，问道：“那你找我干嘛？”

  石猴探手攀着柱子，尾巴一甩便挂在了梁上，头垂下来，就着少女的耳侧，说道：“闲着无聊呗。”

  “你不是大王嘛，怎么会闲？”少女歪头想了想，说道：“大王不是都很忙嘛？”

  石猴讶然道：“你还见过别的大王？”

  少女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古怪地说道：“就是傲来国的大王。”

  “傲来国？”石猴知道这个国家，貌似就与花果山庇邻，这猎苑行宫便是此国国王的狩猎时居住的地方。

  石猴下了梁，昂首挺胸，一脸傲然地问道：“那大王可有本大王威风？”

  少女噗哧一声笑了起来，摇头道：“那自然是没有喽。”

  石猴听了，心中甚悦，对少女愈发的亲近，问道：“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少女答道：“我叫凌霜。”

  “姓凌名霜？”石猴也知人间一些习性风俗，便问道。

  少女眼皮一阖，脸上笑容一僵，随即又若无其事的说道：“就叫凌霜，没有姓。”

  石猴感觉有些奇怪，说道：“不对啊，我听那老猴子说过，人类似乎都是有名有姓的、”

  凌霜将桃子啃得干干净净，却没有把桃核扔掉，仍拿在手心，“我只是个宫婢，自然是无姓的。”

  “宫婢？那是什么，能吃么。”石猴问道。

  凌霜笑道：“大王是要吃我么？”

  石猴道：“吃你干什么。”

  凌霜讶然道：“妖怪不都是要吃人嘛。”

  石猴摇头：“我不是妖怪。我是美猴王。”

  凌霜笑了起来，露出两颗虎牙，说道：“会说话的猴子，不是妖怪是什么。”

  石猴挠头，说道：“那就是灵猴呗，干嘛非得往妖怪那凑？”

  凌霜奇怪道：“你讨厌妖怪？”

  石猴也有些不解，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确实算妖怪那一茬，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却有个声音颇不认同这个想法。

  石猴不知道怎么解释，烦躁地说道：“不说这个，烦躁。”

  凌霜也识趣不再追问。

  石猴问道：“怎么今天没见你去那河边？”

  凌霜愣了一下，神色黯然，说道：“上回我偷跑出去，已被管事罚了，他说我若是再出行宫便要重罚我。”

  “管事？那是什么玩艺？”石猴一脸不屑与不解。

  凌霜见石猴那皱着眉头的不爽模样，不禁轻笑一声，说道：“那可不是玩艺，是个人。他是这行管里的管事，这里所有的人都得听他管束。”

  “莫不是他是大王？”石猴问道。

  凌霜道：“他怎么是大王呢。他离大王远了十万八千里呢。”

  “十万八千里？”石猴歪着头，想了想，说道：“你们大王难道住在西天？”

  凌霜无语道：“这只是比喻，懂不懂？”

  “不懂。”石猴向来不会不懂装懂。

  凌霜解释道：“那你只要知道管事比不上大王的一根毛就对了。你也是大王，你觉得你底下的猴子跟你一样嘛。”

  石猴想了想，说道：“一样啊。”

  凌霜愣了，说道：“这怎么一样。你是大王，他们只是普通的猴子啊。”

  石猴道：“怎么不一样，我也只是一只猴子啊，是他们推举我当的大王、”

  凌霜神色复杂地看了石猴一眼，说道：“你好奇怪。”

  石猴道：“哪奇怪了。”

  凌霜想了想，说道：“我也不想不出来哪儿奇怪，就是感觉奇怪。”

  石猴摆了摆手，说道：“那就别想了。话说这里闷都闷死个人了，你就没什么感觉？”

  凌霜抬眼看了看宫殿，说道：“习惯了。”

  石猴忽然冲凌霜递个眼神，说道：“跟我来。”

  凌霜一愣，问：“去哪儿？”

  石猴道：“跟来就是。”

  凌霜犹豫地看了看四周，有些迟疑道：“我是宫婢，还有事情没做完呢。要是被管事看到，我要被罚的。而且还有几天，春狩便要开始了，我不能……”

  话还没说完，手便被石猴拽住了，下一刻整个人便离了地。

  却是石猴不耐烦听她废话，径直拽着她便腾空跃起。

  凌霜虽说有些重量，但对于石猴这种天生灵物来说，确是不值一提。

  如同捉着一片羽毛，石猴带着凌霜一路腾跃，便翻过了宫墙，来到了旷野。

  不多时，便奔入了山林之中。

  凌霜自幼生活在深宫之中，所识之人，所经之事，都被规矩所束缚。只是她少女心性，终究久抑不住，前几番才会出了宫墙，借口浣海塘有物而行到林中小河边去散心。本来见识到一只会说话的猴子，就已经让她倍感意外了，没想到这只猴子居然还到行宫中来找她了。更加出乎意料的是，这猴子居然还拉着她翻出了行宫，往林子里去了。

  凌霜这辈子都没有做过如此出格之事，心底却是无比的雀跃，似乎心底原本行将就死的少女心忽的又活了过来。不但半点害怕也没有，反而放声朗笑，一派喜色。

  石猴见少女开心不已，也是得意非常，心底打的主意便是带她去水帘洞中见识见识。

  他们两个却不知，有道目光一直在盯着他们。

  这道目光来自猎苑行宫的某座高台，那里盘坐着一个中年道人，目光炯炯地看着石猴与凌霜远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