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瞳

  一阵阵尖叫声响起来。

  小姑和两个表姐的尖叫声里充满了恐惧。

  我却笑嘻嘻说，小姑，表姐，不要怕，有一个黑影来救小表姐了，是它叫我关灯的。

  现在想来，我当时一点都不觉得那个黑影有怎么值得害怕的，甚至觉得它比两个表姐还好。

  我的心当时是温暖的，如同见到了亲人一样。

  “灵灵，你发怎么颠，快开灯，快点！”大表姐愤怒地吼叫道。

  但这时我还没有看到那个黑影叫我开灯，因此并没有听大表姐的话。

  我说，真的，那个黑影可以救小表姐的，它现在就在小表姐的棺材里呢。

  “啊——”

  三声尖叫声从小表姐的棺材处尖利地响起来，然后便听到三个脚步声冲向我。

  我以为她们是要来开灯，谁知道竟是夺门而跑了。

  丢下我一个人在那里。

  但我真的没有觉得害怕。

  我定定地看着那个小棺材，终于，看到了那个黑影从棺材里一掠而出，对我做了一个大大的拥抱的动作，然后呼一下，化成一道阴风飞走了。

  我吧嗒一下打开了电灯。

  屋里顿时明亮起来。

  过了十几分钟，从屋外涌进来许多人，有男有女，两个表姐和小姑走在人群中间，他们手里拿着斧头、菜刀、扁担等东西，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向屋里走进来。

  我突然觉得他们实在太胆小了，竟然怕成这样，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突然，小表姐一脸茫然地从棺材里面坐了起来，问道：“妈，姐，你们在干嘛？”

  所有人都吓得四散奔逃。

  我咯咯大笑起来。

  小表姐爬出来之后，小姑才敢走进来，在确信小表姐真的活过来后，哇哇大哭。

  后来小姑杀了一只鸡，还烧香感谢老祖宗保佑，我们终于得吃了一餐好饭。

  只是我在她们心目中却更是一个小怪物了。

  第三天我见到了我的小姑丈。

  他一直在外面打工，后来听说小表姐出事了，才匆匆赶回来。

  他长得极瘦，身高不到一米六，见到我后，听完两个表姐的述说，便一把冲上来给了我两个巴掌！

  骂说你个小怪物，一来我家就差点害死我女儿！

  我真不明白我不过才三岁多一点，他怎么就舍得用那么大力气抽我？

  几个表姐都冷冷的看着我，只有小姑骂那个小姑丈，说下手那么重的，我哥要是知道了不打死你才怪。

  我坐在门口，边哭边望着父亲离去的方向，叫着爸爸，爸爸……

  我多么希望父亲这个时候快点出现，快点把我带回家。可是，父亲一直没有出现。我记得当时我一边不停地捂着两边脸，一边哭哑了喉咙。

  到了下午，我看到小姑丈一脸凶相的向我走来，我感觉到他的目光里充满了仇恨，心里害怕，拔腿就跑，才跑出门外，便被小姑丈抱了起来，然后扛起一把锄头和一把铲子，就向山里走去。

  小姑当时追了出来，拦着小姑丈，跟他来抢我。

  但她被小姑丈一脚踢飞了出去。

  当时我真的好紧张，不知道小姑丈要抱我去哪里，为何小姑那么疯狂的拦着？

  最后，在我的哭喊声中，我被小姑丈带到了一个十分荒凉的地方。

  这里满山都是一个一个的小山丘，像一个一个的馒头。

  小姑丈把我放下，还用皮带把我的双手绑到后面。我好害怕，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而且肚子咕咕直响。我当时真的是饿了，来到小姑家三天了，就吃了一餐。

  我看到小姑丈在挖一个坑，便小声说道：“我饿了。”

  小姑丈回头冷笑一声，说，再过一会就不饿了，而且永远也不会饿了。

  我当时很高兴，看着天空，不知道小姑丈会给我吃怎么好吃的东西。

  天空很蓝很蓝，一轮太阳挂在天上，蓝天上飘荡着一个个如同馒头一样的白色山峰。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水田，我第一次在小姑家看到这样开阔的地方，此时我们站在半山腰上，蚊子老是过来盯咬我。

  “我饿了。”我再一次告诉这个小姑丈，真不明白他挖这个坑是来干嘛的。

  “好了，马上给你吃东西。”小姑丈十分认真地说道。

  然后解开绑着我的皮带，从怀里掏出两个煮熟的红薯出来，递给我，说吃吧吃吧，再什么说，我也是你的小姑丈，吃饱了好上路。

  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接过红薯，左手一个，右手一个，连皮也不剥，每一个都咬上一口，然后小心地看着小姑丈，发现他并没有要抢我吃的意思，便疯狂地咬了起来。

  又香又甜，不一会儿吃完了。

  小姑丈吸着烟，一边吸一边看着我。

  这时，我似乎听到了不知从哪里传来小姑的声音，我侧耳听了一下，忍不住说道：“小姑。”

  小姑丈突然站起来把烟一扔，对我冷笑道：“我们不要让你小姑找到好不好？我们玩一个游戏，你躲在这个坑里，然后不要出声，让你小姑找不到你，然后，我再带你回家给她一个惊喜，到时候，小姑丈一定给你吃鸡腿。”

  鸡腿？

  “我吃过鸡腿的，很好吃的。”我说道。

  小姑丈笑道：“所以啊，千万别让小姑找到你，否则你就吃不到鸡腿了。”

  我说那好吧。我看了一眼那个坑，比我高了许多，此时露出湿湿的泥块在上面。

  小姑丈笑着，抱起我，将我放进了坑里，然后拿起铲子，对我说，我先把你埋起来，不给你小姑找到，你千万不要出声，明白吗？

  我当时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是恐惧。

  我抬头看着天，看着小姑丈，哇哇大哭起来。

  可是，我等来的，却是无穷无尽的泥土，是那些带着芳香气息的泥土。它们纷纷砸在我的脸上，头上，身子上，到后来我连哭都没法子再哭出来了，只觉得全身都痛，而且恐惧让我不知所措，小小的手臂不停的挡着那些纷纷落下的泥土。我渐渐失去了光明，渐渐失去了知觉，感觉到全身被一层重重的泥土压迫着。

  这个画面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记忆里，如今过了二十几年，我想起来依然浑身颤抖不止。

  我无数次从梦中醒来，就是因为这个场景每隔几天就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读大学的时候，我甚至不敢和同学们一起睡在宿舍里，因为她们总是被我的惊叫声吓醒。

  后来我只好自己去外面租了一间小房子住。

  我竟然被小姑丈活埋了！！

  我当时三岁多点。

  就在我觉得自己要死去的时候，突然头上的泥土有了一些松动，一缕缕阴冷的风从上面往下吹，我竟然又能呼吸了，虽然呼吸起来很困难。

  而且，我也看到了光亮，是一缕朦胧的月光。

  我还看到了几道黑影站在我的上面，时而化成风离开，时而化成磷火点亮。

  我突然感觉到无比的温暖。

  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过一会，那几道黑影又再一次出现，它们手里拿着一些草芽，很肥嫩的草芽，递给我吃。

  我奋力的将自己的小手从泥里拉出来，伸向它们，接过那些草芽，吐出自己嘴中的泥沙，轻轻咬吃了起来，有一种甘甜的味道，最主要是，我真的已经十分口渴了。

  它们见我吃完一根，又化成风走了，不一会，又拿来三四根，我一根一根的吃完。

  我觉得它们就像是我的朋友，亲人，而小姑丈他们一家人，却像是我的敌人。

  它们看到我吃完了，便露出了小小的笑容，其实它们的身子极小，看来和我也差不多的。

  我吃完了草芽，便安安静静地看着它们。

  它们也静静地看着我，没有任何声音。

  我看到天空中一轮明月升在半空之中，月光照进了我的小坑里，而它们在月光中似有若无，风吹来就走了，然后不知过了多久，才又一次出现。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它们早就不见了。

  我却看到了天空上的太阳。

  我知道，我终于没有死。

  我现在十分感激那几个黑影，但我一直不知道它们的名字，只知道，它们的家就在我的坑边。

  渐渐地，我终于有了些力气，然后挣扎着想推开那些身上的泥土，但才推开一点，却又落下更多，反而是将我又重重地压上了。

  后来我再也不敢动了。

  至少，这样子我还可以看到天空，看到太阳，看到月亮。

  我想哭，可是哭不出来，此时四周都塞满了泥土，一张嘴就会有泥沙进来。

  我只能默默的流泪，默默的想着父亲，默默的想着那几个黑影。我发现，除了父亲就是这些黑影对我最好了。

  就这样，天亮了又黑。

  天黑了，那几个黑影终于再次出现，它们依旧给了我一些草芽，我继续吃，这一次，它们至少给了我十根草芽，我全部连草渣都吞吃下去完了，我又饿又渴，感觉自己渐渐地就要死去了，呼吸都有些困难，整个身子已经没有了知觉。

  一到白天，它们又消失了，我就开始吃起泥巴来，张嘴就吃，沙沙的泥土，又干又硬，我就选一些湿的泥土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