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轰隆一声,雷声震耳欲聋。
陆云葭瑟缩着身子从长廊下走过,雷光急厉的闪过,照的她的面色惨白。她被轰雷吓了一跳,当即停在了一个廊柱边,双手扶着廊柱,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大红色的喜布锦团绕着长廊一圈,陆云葭深吸了口气,迈着踉跄的步子朝长廊东头的小院子走去,她的暖暖明日就要成亲了,往后…往后,她就再也见不到暖暖了。
想到这,陆云葭脚下生出了几分力气。
十二年前,青安带着李弈的尸身回到了安郡王府,陆云葭哭着在灵堂前跪了七天七夜。自那以后,她的腿就落了疾,尤其是刮风下雨的时候,冷风就像是一把利剑直直钻进她的骨头里,刺的她生疼。
陆云葭又走了一小段路,眼瞧着已经能见到暖暖院子里透出的烛火。
她有些不安的整了整衣摆,一打眼,却瞧见袖口的花纹不知什么时候脱了丝,此刻缠缠绕绕的,一如她心口的纠结。
这副样子,她怎么好意思去见暖暖呢?让暖暖的丫鬟们知道她是这幅模样,岂不是给暖暖丢人?可是,可是暖暖明日出嫁,她若是不去见,以后只怕是再难见到暖暖了。
陆云葭性子软糯,从小没有什么主见,哪怕是如今已为人母,却还是瞻前顾后的,没有一丝魄力。
她在长廊下来来回回的踱步。
没过一会儿,对面小院子里跑出了一个丫鬟。陆云葭瞧着身影有些熟悉,等那丫鬟走进了,她才认出,是暖暖身边的大丫鬟,秋雨。
“秋雨姑娘,”陆云葭低低唤了她一声,“暖暖,她可都准备好了?”
秋雨鄙夷的看了陆云葭一眼,冷哼道:“娘子要见你,跟我走。”
说罢,就自顾自的转身返回了院子。
暖暖想见她?陆云葭喜上眉梢:“好好!”这一笑,眼角的鱼尾纹尽显无疑。
陆云葭才三十出头,可她看起来却更像是个年迈的老妪,面容沧桑,腿脚也不灵便。她一瘸一拐的跟在秋雨后头,不一会儿便气喘吁吁。
雷声轰鸣,天空突然落了雨,急匆匆的,豆大的雨滴丝毫不留情的滴在她身上,愈发显得陆云葭狼狈不堪。
秋雨到了门廊下,见她还在半道,不耐烦的道:“走快点啊!”
陆云葭连声应着,忍着腿上疼痛向前小跑着。
屋门却忽的打开了,李暖暖穿着鲜艳的嫁衣,肤白如冷脂,唇红如热血,咋一眼瞧去,便让人觉得冷艳生寒,不敢接近,“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对大太太说话!”
大太太?秋雨一阵鄙夷,整个安郡王府谁不知道大太太只不过是一个摆设?整日里避在一间小破佛堂里,活的还不如府中体面的婆子。
秋雨这般想,却不敢将话说出口,只闷声听着训斥。
李暖暖训完秋雨,便不顾寒雨,跑到了院子中,扶着陆云葭一同走向屋子。
李暖暖身后伺候的丫鬟婆子俱是一惊,忙不迭跟上前去,撑伞的撑伞,扶人的扶人,一通忙乱,才算是把陆云葭和李暖暖都伺候进了屋里。
李暖暖的嫁衣淋湿了大片。
伺候在李暖暖身边的秦妈妈,忍不住埋怨:“四娘,下这么大的雨,你跑出干嘛!嫁衣都湿了,明天到了长恩伯府,还有什么脸面!”
李四娘闻言垂下了眼眸,握住陆云葭的双手却越发的用力,紧咬着下唇,齿间已有血珠渗出,李四娘却还浑身不觉。
陆云葭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安抚了两下,又站起身来,对着秦妈妈笑道:“这都怪我,若是我再走快些,就不会害暖暖淋雨了。”又劝李暖暖把外裳脱了下来,然后她又递给秦妈妈,“劳烦秦妈妈了。”
秦妈妈接过,长叹了一声,才摇着头拿着李四娘的嫁衣去了东稍间。
秦妈妈离开后,陆云葭复又局促的坐在了李暖暖对面,她笑了笑,道:“暖暖啊,天亮了以后你就是新娘子了,怎么不开心呢?”
李暖暖垂着的眼眸露出一丝寒意,她嘴唇蠕动,语气冰冷:“你们都出去。”
秋雨向前走了一步,对李四娘道:“奴婢是奉了太夫人的命令,陪在娘子身边的。”
李四娘冷哼,“你还知道你是奴婢!怎么,我这个主子说话不顶用是不是?!”李四娘蓦地抬眼盯着秋雨,“还不快滚!”
秋雨嘴唇蠕动,眼底写满了不服气。可是李四娘再受李府太夫人的压迫,那也还是正儿八经的主子,秋雨不服气,却不能不听,她嘟囔了两句,扭着腰身走了。
屋子里一时清静无比。
李暖暖和年轻时候的陆云葭明明是极像的,一样修长的柳叶眉,瑞凤眼,鼻梁挺阔,是十足十的美人。
可是母女两个的性子却是天差地别。
等下人一走,李四娘就放开了陆云葭的手,直直扑到了陆云葭的怀里,低低啜泣:“娘亲,暖暖不想嫁!”
陆云葭一愣,自从暖暖六岁被太夫人接到身边养以后,对她是越发疏离了。如今忽的对她这么亲热,陆云葭的眼角不自居就浸润了泪水,她轻拍着李四娘的背,“暖暖,娘亲的暖暖,你告诉娘亲,长恩伯府家的公子不好吗?你若是真不想嫁,娘去对太夫人说。”
“去对太夫人说?”李四娘喃喃说着,哭声戛然而止。她从陆云葭怀里挣脱,嘴角溢出一丝冷笑,“你永远这样,永远这样!永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为什么你这么不中用,为什么!?”
陆云葭颤抖着站了起来,她迈着小步子走到李四娘身边,“暖暖,是娘不中用,你别气,别气…”
“不气?”李四娘苦笑,她甩开了陆云葭想要握住她的手,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你知道自己不中用,为什么不去死?”
陆云葭骇住,脸色苍白,声音发颤,“暖,暖暖…”
李四娘看着陆云葭这幅模样,胸中一阵畅快,却又一阵心疼。娘亲被保护的太好了,不管是父亲还是舅舅,都是那般溺爱这娘亲,才让娘亲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懦弱又无知!若是她真嫁去了长恩伯府,娘亲能在这吃人骨的郡王府活几日?
呵呵,只怕她下回回来,见到的便是娘亲的尸骨了。
李四娘眸光闪烁,既如此,不如就让母亲和她一起死了吧。
李四娘低低笑了,她走过去握住陆云葭的手:“娘亲,你知道舅舅和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陆云葭脚底生出阵阵寒意,她有些不敢看她日思夜想的女儿,暖暖刚才说让她去死,暖暖竟…如此恨她吗?
“我…我,”陆云葭结巴道:“大哥是战死在沙场,你爹爹,他,他是在从江东回家的路上突发恶疾…”
“鬼话!都是骗你的鬼话!你竟然信了!你怎么能信!”李四娘盯着陆云葭,“舅舅和爹爹都是被人害死的!他们死的那么冤,你竟然丝毫不知…他们,是被你害死的…”
李四娘说着,嘴角溢出了血丝。
陆云葭吓了一跳,“暖暖,暖暖,你的流血了!”
“呵!”李四娘低声冷笑,她抬手去抹,然后俯身抱住陆云葭,在她耳边呢喃道:“你记住,我也是你害死的。”
“暖暖!”
“暖暖!”
暖暖!
陆云葭疾声喊着,可是李四娘的身子却越来越软,越来越冷。
……
陆云葭疯了一样的喊着,惊动了小院子的人,丫鬟婆子一涌而进,不知道是谁把她推到在地上,可她恍若未觉,眼前只有一片猩红。
红色的嫁衣,红色的血…
陆云葭突然站了起来,披头散发的冲进了雨里。
雷声震耳欲聋,一下一下敲击着她本就脆弱的心脏。
“啊!”陆云葭喊声凄厉。
周围的人却都没心思管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云葭跑到了她跪了十几年的破败佛堂。
大哥的死,李弈的死,她怎么会不知道事有蹊跷?
陆云葭查了,可李弈死在了帮她查大哥死因的路上。李弈的死,她又何尝不知是太夫人所为,但他们用暖暖的命来要挟她,她别无选择,只能忍着…
可暖暖死了,暖暖还是死了…
陆云葭恨极了自己,她眼眸猩红,从针线篓里拿出一把剪刀,就直直又冲进了雨幕里。
她冲到了安松堂,“林氏,林氏你出来!我要杀了你!”
守在安松堂门口的小厮拦下了她。
太夫人从安松堂走了出来,睨了她一眼:“哪里来的疯婆子,如此没规矩!”
小厮原本还有些不敢下手,这么一听,当下就对陆云葭下了死手。
争执间,陆云葭的手中的剪刀却插进了自己的心脏,鲜血喷涌而出!
“我要杀了你…”陆云葭瞪大了眼睛,躺在安松堂的石砖地上,声音渐弱。
……
陆云葭软弱了一生,临死前,脑中闪过无数的画面。曾经的幸福,宠溺,早就离她而去,生命的最后十年,她只有数不清的的孤寂和忍让。
可她还是失去了一切,一切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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