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太阴月华显端倪
鸡仔昂起头,表示宁死不屈的决心。
大妞忍住笑,又道:“哎呀,看你这么嫌弃,我也觉得吃蚱蜢有点恶心,不然,我们还是吃鸡算了,来来来,只要贡献你一条腿就好了,你一半我一半,一定比蚱蜢好吃。”
鸡仔闻言疯狂地挣扎,大妞也不惊慌,她手上稍稍使劲,就死死地压制住了它。
它渐渐动不了,垂着小脑袋也不发声,头顶的羽毛都萎靡地垂下去。
大妞点点它的脑袋:“怎么样,想好了吗,吃蚱蜢还是吃你?”
它立刻抬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夺过蚱蜢,还啄了一下她的手,嘎吱嘎吱就嚼碎了咽下去。
于是大妞就有幸欣赏到,一只鸡做出忍辱负重,极力忍受,费劲吞咽,然后恍然觉着还行等一系列复杂的表情。
“哈哈哈哈哈。”她笑得花枝乱颤,就连被它啄了一下也不生气了。
这一下午,一边烤一边喂,在祸害了满山的蚱蜢,把鸡仔都喂得直打嗝时,终于到了快回家的时辰了。
“好了,我看你现在也恢复了些。正好回答我几个问题,若是答得好,我就带你回家,若是答得不好,正好这儿还有火呢,就地就把你烤了吃!”大妞笑盈盈道,“你是妖怪,还是神仙?”
它当然是妖怪,可是现在,谁说实话,谁就是傻子。曾几何时,世间万物都尊奉他们妖族为主,可如今,一切荣光都被夺走,三教之人占据了他的王庭,他和他的子民反倒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最悲哀的是,他到了现在,还要借助死对头的名号来从他向来鄙夷的人类手下捡回一条命。
大妞看它一动不动的样子,还以为它是想隐瞒身份,蒙混过关。
她勾起它的下巴,与它对视道:“少装蒜了,你看看你的样子,哪有普通的鸡长成你这样,又有你这么生动活泼的表情。你还恰好出现在七仙女沐浴的汤泉里。你要真是一只凡鸡,我就把地上这块大石头吞了。”
呵,等我恢复真身,一定亲手把这石头给你喂下去,鸡仔正恨恨地想着,突然回过神来,她说什么,七仙女?玉帝的女儿?!
大妞正打算再接再厉,继续严刑逼供时,鸡仔却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果断点了点头。
它跳下来,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字。
“写得可真丑。”大妞凝神细看,不知不觉念出来,“我是卯日星官的手下。卯日星官?!怎么这么熟啊。”
鸡仔一不做二不休,啊啊啊地打鸣。
大妞恍然大悟:“就是西游记那个!帮孙悟空降蝎子精那个!”
“真的假的?”大妞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又道,“妖鸡也会打鸣,你还有别的证据吗?”
鸡仔瞪了她一眼,喷出一缕金色的火苗,石头上一串蚱蜢,连带石头,一齐在这火焰中化为飞灰。
“好厉害……”大妞心如擂鼓,“金灿灿的,就像阳光一样,你真是神仙,那你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带我回去吗,你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这么多问题怎么答啊,不论大妞怎么问,鸡仔都是叹了口气,摇摇头作一言难尽状。
“事情,居然会有这么复杂吗……”大妞只觉匪夷所思,“你不会在骗我吧,那你说你抹去我的记忆做什么?”
抹去记忆?鸡仔一僵,飞快地摇头。
“不是你干的?那是谁?”大妞神情肃然,“快说,这个问题必须答,不答照样烤了你。”
鸡仔忍着怒气,又在地上慢吞吞地写字。
大妞定睛一看,写得是:“是打伤我的妖怪,当时你就在现场,他怕你走漏风声。之所以不杀你,是因为随后一大批人就到了,他若是将你们全杀了,定会惊动此地的神明,所以干脆抹去你的记忆。”
“原来是这样……听起来,好像也在情理之中,这么说那个妖怪就是你的仇家,乘你下凡办事,就在半途截杀你罗?”
鸡仔点头如捣蒜。
他说得合情合理,大妞也信了几分。更何况,可是不知为何,她一见它,就有一种难言的亲近,抱着他时,温暖舒适,就同抱着一个小太阳一般。大妞又看到它肚子上狰狞的伤口。要不是遇见她,它说不定就没命了。如果它真是什么坏东西,怎么会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若是她真的识鸡不清,这只残废鸡做坏事也有心无力,可要是它真是神鸡,那她不就胜造七级浮屠了吗。
她抱起鸡仔,无语道:“你说说你们仙界办事效率怎么这么低,我都投胎到这里十年了,你们才发现,发现了也就算了,也不派一个靠谱点的神仙,就让你这么一只鸡来。走吧,走吧,我带你回家,不管怎么样,先把你治好再说,肚子还疼吗?”
鸡仔埋头在她怀里,翻了个白眼,活了几万年,就没见过这么又蠢又瞎的女人,呸,你才是鸡了,还是咕咕叨叨的老母鸡。
待到进门,大妞一溜烟跑回房间,把它塞进衣柜里。
它在一堆衣服里翻来滚去,大妞忍笑按住它悄道:“别动了,安静些,一会儿我就来给你送吃的。”
“大妞,是你回来了吗?”
“哎,爹,是我,我马上就来。”
碰的一下柜门关上,一片黑暗之中,鸡仔把头顶的裙子扯下来,狠狠地啄了几个洞。
厨房内,董大郎正忙活着,大妞含笑掀帘而入。
“爹,怎么是你,娘呢?”
董大郎撒上最后调好的淀粉水勾芡,回头道:“镇里的布庄有一个大订单想交给你娘来做,她去镇里谈生意去了。今天吃莼菜羹,蒸笼里还有蒸好的米糕,快帮忙端出去吧。”
“莼菜羹!”大妞笑得眉眼弯弯,“好棒啊,现在就吃啊,我们不等娘了吗?”
董大郎一笑:“我给你娘留着呢,咱们先吃。她可能……要一会儿才能回来。”
“这样啊,那成吧。”大妞拿着碗筷,毫不疑心就出去了,董大郎盛羹的手一顿,无声地叹息着。
粗黄陶罐里,蛋花千丝万缕,漂浮在表面,翠色/欲滴的莼菜,点缀其间。大妞飞快地给爹盛好,又给自己舀了一大碗。
“滋溜~~~”她端起碗就喝一大口,莼菜清淡爽口,如丝绸一般,顺贴地滑过口腔,溜进胃里,一口咽下,余味悠然,鲜美至极。
大妞幸福地眯着眼回味,饶是董大郎心中有事,看见女儿这个样子,也不由笑出声来:“你就和咱们村头那只花猫似得,大口喝吧,不用这么珍惜,还剩大半锅呢。”
“这么好。”大妞兴奋地举起大拇指,“生我者是爹,知我者也是爹啊。”
“那是,也只有你爹我,才能养活你这种馋嘴猫。哎,你这身衣服哪儿来的,你早上出门穿得不是这件吧。”
大妞啃着米糕含糊道;“你才发现……不小心打翻墨水,师母借得,好看吧?”
她咽下米糕拍拍手,起身转了个圈。
“好看。”董大郎眼里一丝晶莹滑过,“马上就是大姑娘了,真希望,我和你娘能看到你成婚生子,亲手抱一抱我们的外孙。”
大妞一怔,瘪瘪嘴坐下:“好端端得,怎么谈起这个了。”
“怎么不能谈这个了。”董大郎失笑,“还有五年你就可以找婆家了。”
真希望我们一家还能安安稳稳等到那一天……
“我不想结婚。”大妞想起房里来带她回二十一世纪的小黄鸡,下定决心道,“爹,今儿我就和你说实话吧,我真的很喜欢咱们这个家,我也感激你和娘,这么辛苦把我养大。我也非常愿意和你们长长久久地生活下去。但是,只有一点,我希望你们能尊重我的想法。”
董大郎手里的米糕都掉了一块,他放下糕点,很是疑惑女儿为什么会有这种古怪想法道:“什么想法……就是不想结婚?大妞,女孩子怎么能不嫁人呢……”
“怎么就非要嫁人了,如果我一个人过得很好的话,不成婚也不是那么无法接受啊。”大妞开始苦口婆心,“你想想赵二狗和他娘那种人,万一我遇到那种婆家,你忍心让我去吃那种苦吗?”
“我是绝对不会把你给那种人家的。”董大郎拍着桌子道,“但是这世上总有好人家,你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大妞嘟着嘴光棍道:“反正我现在没碰到般配的,要是遇不到,我就不嫁了,宁缺毋滥!”
“这……那成吧,你开心就好了……”
“爹,你听我继续跟你说。”大妞敲着筷子,突然手一顿,“等等,爹你刚刚说啥。”
董大郎看着女儿一脸蠢相,无奈又重复道:“我说,你不想嫁就不嫁,这世间男子,本来就罕有配得上你的,找到了合适的,再谈婚事不迟。”
大妞瞪大眼睛,脸颊渐渐滚烫起来:“哎呀,你太肉麻了,居然这么夸我,好像我是天仙下凡一样。不过,你能这么想,我还是很开心的,谢谢爹!”
“本来和天仙下凡也没差了……”
“爹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开心够了就快吃,饭都快凉了。”
“嗯呐嗯呐!”
衣柜外烛火温暖,衣柜内漆黑一片,突然间,橘色的烛光射入,鸡仔下意识把头一偏,接着又是身子一轻。
“飞啊,飞啊。”大妞举着它连转好几个圈,双双倒在床上,“嘻嘻,我现在简直要高兴疯了。对不起,其实早就该告诉你了,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了。”
啥?鸡仔头晕目眩,一脸呆滞。
大妞捅捅它的脸,笑道:“我不回去了,我要和我爹娘在这个古代农村呆一辈子。等你伤好了,就自己回去吧,记得给你上司说清楚,当初是你们失误把我弄到这里来的,现在是去是留都是我/的自由,你们也必须听从我的意愿,不然的话,我就去告你们,听明白了吗。”
不知道说得是什么,神经病……鸡仔翻了个白眼,又被戳了好几下,行了,行了,它不耐烦地点点头。
“太好了,那我就放心了,耶!”
大妞蹦蹦跳跳地去推开窗户,西方天空,白昼燃尽烈火,晚霞漫天,而东方山坡处,月亮正害羞地露出半张脸来,淡淡清辉穿过豆架泻入这间小小的房间,投在大妞的身上。
异变就于此时在鸡仔眼中发生了,它震惊地瞪大双眼,根本不理大妞递到它嘴边的米糕。到了月出东天,一切伪装都瞒不过它的利眼。它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月光皓如积雪,净比玉壶,泻玉流珠的姿态,又宛若山间清流一般,从天而降,源源不断地流入眼前这个女人体内。
微弱的仙光在她身上闪烁,伴随而起的,是至真至纯的始阴之气。
一个凡人女子,居然能直接吸收太阴月华,身上还有始阴之气?!难道……不可能,瑶池金母和她那群女儿又不是吃饱了没事撑得,化作凡人只为来捉弄它,而且,她身上分明有人气。
鸡在苦思冥想,一脸不敢置信,这在大妞看来,就是鸡又疯了。
大妞放下举酸的手,奇道:“这年头,天庭公务员门槛这么低吗,实力不行也就算了,精神状态这么不稳定的,也能让它出来办公啊。”
“别看了,我身上又没开花,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我就放回去了罗?”
别走,鸡仔立刻叼住她的袖口,它横下心,小心翼翼地放出一缕阳气。阴阳相碰,冰火相冲,一股电流从指尖往心脏奔腾而去,顺着脊柱浩浩汤汤泛滥开来,酥麻的感觉,顷刻占据了所有感官。
大妞扑腾一声栽下来,她转过头,靥生红霞,有气无力道:“当时在泉眼里也是……我还以为是氧气不足……原来是你……你、你干了什么?”
鸡仔已经炸成了一个蓬蓬球,它正要开口,就听到门外一声暴喝。
“大胆妖孽,还不快滚出来!”
大妞闻声艰难地爬起来:“是我娘的声音,她在叫谁啊?哪有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