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殉情的第二十天
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鹤见花衣的脑海里有了片刻的空白,耳里一阵嗡鸣,连楼下的尖叫声和越演越烈的烟雾都失去了感知,眼前的画面似乎是在定格变慢,以至于那漆黑的枪口对准了自己,她才骤然惊醒。
子弹脱离了弹匣,击中的却是她的幻影。
她稍微后退了几步,幻影如雾气般在她的跟前消散,反应过来使用幻术时还是稍微地晚了一步,手臂被子弹的流气擦过,柔嫩的肌肤被擦红烫伤,渗出了一丝鲜血。
“你打算作何解释?”举枪对准了她的国木田独步紧皱着眉头神情冷淡,“杀手摩西?”
“我没有……”她张了张口,目光落在了低着头痛苦地抓紧了不断渗血的伤口的黑发青年的身上,一时间,只觉得,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第二发子弹毫不留情地打了过来,早就做好了准备的花衣这次没有再被子弹擦伤,又是幻影如雾般迅速消散,鹤见花衣抿了抿唇,脸色发白:“不管你们信不信,我没有这么做。”
“在现在的情况下,还要狡辩吗?!”突然大喝的男人向前踏出了一步,花衣咬了咬唇,回头的路已经被火海和刺鼻呛人的烟雾堵住了,她手撑在栏杆上翻身而出,搭在肩头的外套飘落在了地面上。
“鹤见!”想要追逐出去的国木田独步,手里纸张的异能却被忽然消除,手臂被沾血的手紧抓住,他皱了皱眉,回过头,倚靠着墙壁勉强站了起来的黑发青年满头冷汗,唇色泛白,若无其事地弯了弯唇,“算了,国木田君,花衣那边的事之后再说,比起那个来,我现在的状态不太妙,哎,和美女一起殉情的梦想,不会就这样半途而废了吧?”
“是啊碰到的不是要和你殉情,而是来杀你的女人,”国木田叹了口气,撕下了新的一页纸张,用异能力“独步吟客”具象化出了现实的绷带,简单地给太宰处理了一下伤口,絮叨着,“你差不多该改掉自己到处拈花惹草的坏毛病了。”
“哎呀,这可真是误会了,”太宰治语气是故作的无奈,“最近我都没有和其他女性走近了。”
“太宰,”国木田闻言,缠绕绷带的动作顿了顿才继续,神色复杂,“你这次真栽在她身上了?如果你之前对待其他女性,有对她这么认真,也不至于……”
说到后面,似乎是不忍心继续打击他,欲言又止的国木田独步最终止住了口。
“嘛,”太宰轻笑出声,却没有回答,只是说,“国木田君,这次的事先别告诉侦探社里的其他人,花衣那边,我来处理。”
国木田独步沉默了一会儿,将太宰治的手臂扛在肩头,搀扶着步履不稳的他往另一条走廊走去:“如果你是认真的话。还撑得住么?太宰。”
“啊啊,”他应了声,意味不明,“虽然和国木田君想的有些不太一样,但大概,是认真的哦。”
·
“嘶——”突然从二楼跳下去,虽然有雨棚做缓冲,但长时间不用体术的花衣还是觉得脚踝的位置被扭了一下,不由得发出了低低的痛呼,从旅馆里奔逃而出的人诧异地看向了直接跳楼却没受太大损伤的少女。心里闷得难受,鹤见花衣深呼吸了一口气,强压下了心头翻涌的情绪,稍微有些一瘸一拐地往巷子外面走去。
待会儿火警和警察来了,事情就会变得麻烦了。
鹤见花衣并不担心国木田独步会追上来,毕竟太宰治受了重伤,身为他的同事,国木田绝对会留下来,更何况,她现在幻术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要太宰治不在,脱身并不算难。
不过,又没有地方去了啊。
“好久不见~”男人略显轻浮的笑声从旁边的巷子里传了出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一条无人深巷的花衣听见那人柔声轻唤,“蕾拉。”
微微一愣,站定的少女偏头看了过去。
月华如水,高挑的黑影缓慢地迈开脚步走出了阴影里,男人穿着白色t恤和墨绿色的轻便夹克,五官精致深邃,显得非常漂亮,纤长乌黑的睫毛微微垂下,敛去了蓝色眼眸中氤氲的情绪,走出深巷后,随手取下了背在背上的狙/击枪,倚靠着墙壁:“最近去哪里了?”
——帅哥你谁?
意大利名蕾拉是身为黑手党boss的父亲为她取的名字,也是她在里世界里通用的名字,比起“鹤见花衣”这个听起来略显温柔的名字,蕾拉在里世界里也更广为人知得多。
因为对方摆出了一副熟人的态度,摸不准对方来意的花衣也就不好直接走人,含混地应了声:“也没去哪里,怎么了吗?”
“那我就换个说法好了,”他站直身体,走向了她,“为什么不联系我?之前还自己动手了吧?蕾拉你的狙击能力我是清楚的,你不是那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的人。”
男人的语气和口吻由始至终都很平和,随着他的缓慢走近,花衣忽然察觉出了不对劲,猛然撤身后退,水泥地面骤然炸裂,藤蔓灵巧如游蛇般缠上了男人。
冲向了她的男人举起了手里的狙/击枪,明亮的光在手中一闪而灭,枪凭空消失,出现在他手里的却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军刀,迅速地削断了到了他跟前的藤蔓。
下一个瞬间,退无可退的少女背贴在了身后的墙壁上,他手里的削铁如泥的军刀刺穿了她脑袋旁边的墙壁,低头俯视着她,湛蓝色的眼眸里如同风暴席卷,另一只手撑在了她身旁的墙壁上,拦住了她左右的退路:“呐,你是谁?”
幻术制造的刺刀轻飘飘地悬浮在了他的身后,刀尖纷纷转向了他,仿若在警告“敢动一下,就把你刺成马蜂窝”。
“哎——”他兴味地勾了勾唇,“你不会是想跟我比一下,谁下手更快吧,劝你不要这么做比较好哦,蕾拉在哪里?老实交代的话,我可以放你一马,毕竟,我也不想伤害一位美丽的小姐嘛。”
“啊对了你现在这张脸不会是用异能力做的吧,”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男人来了声,“如果很丑的话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
被“鹤见花衣”的熟人拿刀威胁,花衣的感觉不太好。
“我就是蕾拉哦,”她说,“蕾拉·杰索。”
话音未落,男人忽然撤身后退,冲天的火柱冉冉而起,一发子弹却穿透了火柱射中了她旁边的墙壁,高深的幻术连没有精神的物体也能欺骗过去,但经过了火柱的消融,子弹却还有余力,直到旋转到了她的额前,才骤然坠落而下,与此同时,火柱外传来了刺刀齐齐插入地面的利落声音。
明亮的火光消失,周围又陷入了死寂的黑暗中,只有不远处微弱的灯光和乌云后若隐若现的月光稍稍照亮了这条鲜少会有人经过的深巷。
他站在刀山之外,手里是另一把短刀,只有衣服被微微划烂了些:“明知道是幻觉,但是无论是火焰的热度,还是刀的质感,都像是真的一样,蛮厉害的嘛,你的异能力。不过如果是蕾拉的话,应该能看穿才对,你把她怎么样了?”
“我都说了,我就是蕾拉,”花衣淡淡地道,“无论你信不信,这个事实不会改变。”
——只是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蕾拉。
“别狡辩了,这里又没有其他人,维持那个假身份又能做得了什么呢?”他摊了摊手,“反正我又不信。而且,如果你真的是蕾拉的话,刚才应该能看穿我的攻击吧,为什么没有做到?”
“就算是可爱的小姐说的话,我现在也差不多腻了,更何况,谁知道你那张皮下是一张怎样的脸,”手里的武器在短刀枪械之间随意地切换着,男人像是忽然腻味了一般说,“既然不愿意交代,那就去死吧,怎么样?”
花衣眸光一暗,抿紧了唇。
下一个瞬间,往后蹬了一步,那人以远超刚才的速度俯冲了过来,瞳孔骤然紧缩,阻挡他的石剑利器都被他势不可挡地避开或者用忽然出现在他另一只手里的手/枪子弹给击落,他冲到了她的面前,手起刀落。
如果可以用那招的话——
啧,偏偏就是那招现在没办法使用!
利刃砍碎了面前的幻影,他却举起了手里的枪械对准了旁边的空气连开了几枪。
“唔——”闷哼出声,隐身的幻术屏障被击碎,不知道是碰巧还是直觉,其中一发子弹穿透了她的肩膀,踉跄着一步,又因为被扭伤的脚踝,小腿忽然失去力气,跪倒了下去的少女,精神力涣散时用的幻术被男人轻而易举地击碎,下一刻,刀刃到了花衣的跟前。
腰间忽然一暖,被搂住腰肢往后带了一步,避开了攻击的少女愣了愣,青绿色长卷发的男人牢牢地扣住了男人握刀的手腕,勾起唇低声警告:“再对那位大人出手的话,就算是您,想必事情也会变得很麻烦吧。”
说完了这句话,青绿色长发的男人就主动收回了手,退至一旁。
“呀,好久不见,”头顶传来的是听起来有些甜腻的声音,明快地打着招呼,“尤莱亚。”
“你是……”被唤作“尤莱亚”的男人微微地眯了眯眼,“白兰。”
“对自己的搭档出手,如果让我心爱的妹妹受伤了,就算是你,我也不会特意放过哟~”他敛眸弯唇,颇为怜惜地将花衣凌乱的鬓发别到耳后,接着打横抱起了尚且茫然中的花衣,“妹妹我就带走了,尤莱亚,吵架也要注意‘分寸呐’。”
“好吧,”尤莱亚耸了耸肩,手里的枪和短刀都散发出了银白色的星芒四散消失,双手插入了夹克兜里,视线从她的身上轻轻略过说,“虽然不知道你在搞什么鬼,但是,既然你认为她是蕾拉,我姑且也这么认为好了。”
“唔——”白兰刻意拖长了声音,意味不明地道,“说起来,我和尤莱亚也是很长时间没有叙叙旧了,下次来意大利的时候,也来密鲁菲奥雷做做客怎么样?到时候蕾拉应该也在吧?我很期待下次的见面哦,走吧,桔梗,我们该回去了。”
“那么,下次见,”青绿色长卷发的男人跟随着白兰离开前,稍稍停住了脚步,“摩西。”
埋首在白兰怀里的花衣瞳孔骤然紧缩,竭力地克制住了身体的僵硬,没有说话。
·
霓虹灯缭乱的光影从墨色的车窗上匆匆而过,一辆漆黑的车与疾驰而过的警车、消防车和救护车向着截然相反的方向驶去。
在最后一辆警车奔驰而过后,坐在后车座车窗前的白发少女将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依次经过了副驾驶上的空位,和司机座位上的桔梗,最后落在了旁边和她一样,有着白发紫眸的男人身上,他拆开了一包棉花糖,甜腻的味道在车厢内部弥散开来,他侧头看向了她,将包装袋递了过来:“要吃吗?”
——不了谢谢。
因为不知道原来的那个“鹤见花衣”会怎么回答,花衣摇了摇头,垂下了眸,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尽量用平稳的声音问道:“哥……你什么时候到的?之前不还是在意大利吗?”
按照小正的回答,意大利那边一切如常才对。
更重要的是,幻术的事,他看到了多少。
“才到不久哦,”花衣不吃,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的白兰继续往嘴里扔着棉花糖,笑眯眯地道,“你和尤莱亚吵架了吗?他居然会对你出手,还真是意外啊。”
——“前提条件是,你的确是摩西……或者说,你是完整的摩西的话。”
那个时候,雇主确确实实地说了这样的话。
而桔梗离开前,对那个叫尤莱亚的男人,对他用的敬称就是“摩西”。
也是那时在天桥上时,雇主的人对她的称呼。
“也不是什么大事……”因为白兰的原因才从那个人的刀下逃离,得救了的花衣却一点如释重负的感觉都没有,内心有着一股强烈的不安,驱使着她甚至想打开车门从这疾驰的车辆上跳下去,闭了闭眼,用理智将感性和惧怕都强压了下去,花衣尽可能地用冷静的语气回答道,“工作上的一些摩擦而已。哥哥你怎么会知道我在那里?”
“蕾拉你很久没联系哥哥了吧?明明昨天还联络了小正~”他的语气里故作的委屈,脸上却是看不出变化的微笑,“下次要想彻底地瞒过我,还是不要在旅店附近的电话亭里打电话比较好哦。”
鹤见花衣乖乖点头:“……好的。”
——下次一定选远一点的地方。
“别摆出一副不高兴的脸啦,”他将挂在车门上的超市塑料袋里包装精致的巧克力递给了她,凑过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买了你喜欢吃的零食,肩膀上的伤一会儿让医生再处理,然后好好地休息一晚上,把不愉快的事情全部忘记吧。”
“……嗯。”接连经历了太宰治因为被她推开而中弹,杀手身份的突然暴露,被认为可以成为同事的人怀疑,还有突如其来并攻击她的“同伙”,就算鹤见花衣想要竭尽全力的保持平静,却昏昏欲睡,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血的缘故,用绷带将伤口缠上也不能阻止鲜血的继续流逝。
同样继承了父亲的白发紫眸,花衣的母亲是一个传统的日本女性,而白兰的母亲则是意大利人,所以较之花衣,眼前男人的五官要更加深邃一些,左脸的脸颊上有倒皇冠状的紫色印记,他沉静的浅紫色眼眸映照着疲惫不堪的她,抬起手来揉了揉她的头顶,语气明朗:“蕾拉困了的话就先休息一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直到少女因为精神和受伤失血的双重压力,沉沉睡去,他拆开了新的一袋棉花糖,毫无表情地往嘴里塞着柔软甜腻的棉花糖,直到包装袋见底,才语气如常地道:“桔梗,下次不要买这个牌子的棉花糖了~甜度完全不够呢~”
“是,白兰大人。”桔梗恭敬应声。
——不过白兰大人,这袋不是您自己买的么?
·
鹤见花衣第二天是在酒店的房间里醒来的,麻醉剂的功效渐渐过去了之后,肩头的枪伤牵扯到时还会翻滚出阵阵疼痛,床头柜上是剪掉了标签的衬衣和秋季短裙,身上的睡衣沾了不少血迹,在尽量不扯到伤口的情况下,花衣小心翼翼地换好了衣服,从口袋里翻出的,是坠着小吊坠的银白色手链。
——太宰先生没事吧?
浮现在眼前的是他倚靠着墙壁用手捂着腹部伤口的景象,脸色苍白如纸,血从他的指间不断地渗出,将他白色衬衣的袖口和系到了手腕上的绷带都润湿浸透,微微蹙着眉,那双金棕色的眼眸看向她时,里面似乎有海啸般的情绪翻腾氤氲,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是抿了抿唇,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却什么都没说。
她握紧了手心里的手链,冰凉的手链很快被她焐热。紧接着门口传来了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回过神来的花衣看了看沾血的睡衣,又看向了旁边的床头柜,最终还是将手链系在了手上,去开了门。
“已经换好衣服了吗?”出现在门口的是哥哥白兰,他口吻轻快,“那走吧蕾拉,该去吃早饭了。”
“酒店不是有送餐吗?哥。”花衣并不太想出酒店,虽然知道池袋很大,不至于那么倒霉碰见他们,但是她还是不想出去。
“一会儿还有别的安排,”白兰看向了她,微微眯眼笑道,理由很合情合理,“你没有带多余的衣服吧?我在日本这边还有点事要处理,会多留几天,蕾拉是女孩子,还是自己选择自己的衣服比较好哦~哥哥我会帮你参考的,所以不用担心会丑得不能见人。”
也就是说,一会儿的安排,指的是陪她逛街?
“我的审美是正常的哥,比起我来——”花衣没忍住撇了撇嘴说,“哥哥你为密鲁菲奥雷成员挑选的衣服才叫,品味特别吧。”
“小正他们可都很喜欢哟~”白兰轻飘飘的纠正。
——那是迫于淫威吧喂?!而且哥哥你有本事别给自己和真·六吊花另外设计几套衣服,就那套肩膀上带家族徽章盔甲的衣服穿到死啊!
花衣一直觉得,在设计师呈上来的众多方案里,哥哥之所以会挑选肩膀上带盔甲偏向紧身服的那套,纯属他的恶趣味。
毕竟在其他方面,他的审美情趣都还算优秀。
也不知道哥哥说的事情指的是什么,密鲁菲奥雷最近有什么大的动作嘛?需要哥哥亲自出马的地步?
不过看见哥哥的心腹桔梗全程开车当司机,白兰则完全是一副无所事事所以陪着她的样子,。
所以,大概也不是什么要事吧?
身为密鲁菲奥雷的干部六吊花的队长桔梗,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服装店购物袋,毫无怨言地跟在了两人的后面,如果被密鲁菲奥雷的其他人看见了,想必会大吃一惊吧?
至少比白兰逛街更值得让人惊讶,毕竟作为天生情话满级点亮了泡妞天赋意大利人,有女伴相陪是常有的事情,不过,作为她的哥哥,自从哥哥去美国上大学后,和她像这样单独相处的时间就要少很多了,大学毕业彻底继承杰索家族后,哥哥的中二程度与日俱增,再到后面就是两人见面,说不了几句话,她就会一个人生闷气地离开,像这样在街上商场里闲逛,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尽管知道,她记忆中的那个哥哥,不是面前的这个“哥哥”,但是同样的一张脸,同样的语气和有时看起来意味不明的笑脸,都让花衣产生了一丝混乱感。
就好像,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哥哥一样。
“蕾拉,试试这个。”在衣架前挑选着外套的花衣感觉头上微微一重,回头看向了白兰的花衣下意识地拿手去摸了摸头顶——是一顶帽子。
在花衣将帽子取下来想看看是什么式样的时候,似乎是偶然瞥见了她手腕上的手链,白兰忽然说:“真意外呀~蕾拉你会戴首饰。”
她的心跳加快了一瞬,双手握着帽檐向内转了转:“嗯?我之前也有戴过的吧。”
家族或者黑手党之间正式的聚会场合,需要正装出席的场合里,一定是戴过的吧?就算是原来的“鹤见花衣”不喜欢戴首饰,出于礼仪也应该会戴的。
“除了家族聚会外,平时场合你都不怎么戴呢,”白兰笑吟吟地道,“但是很适合你哦,首饰,不过既然已经有手链了,脖子上再空荡荡的就不好了……唔,不如再买条项链吧?”
咦?
本来以为白兰只是随便说说,在从服装店出来后,错愕中的花衣就被想一出是一出的白兰推进了附近的一家首饰店里。
首饰店的店员小姐亲切地迎了上来,虽然对戴首饰没什么执念,但是选一条也没关系,反正不是她出钱,于是在白兰热情地催促下,花衣还是认真地挑选了一下项链——不过她说好看的,都被白兰嫌弃和否决了,并且装模作样地感叹:“蕾拉,你的审美水平是一秒不如一秒了么?”
“就算丑也是戴在我脖子上和哥哥你又没关系!”被怀疑了审美的花衣气鼓鼓地看了他一眼,“那你选一个觉得好看的吧。”
——然后再把它否认掉!
抱着这个心思的花衣看着白兰的视线从玻璃橱窗里一扫而过,思考了一会儿,用纤长的手指点了点靠近边缘位置上的一条双鱼吊坠的铂金项链,用着流利的日语对店员说:“店员小姐,麻烦你将这条项链拿出来看看。”
“帮你戴上看看~”这么说着的白兰接过了项链,让她在高脚凳上坐下之后,将项链绕过了她白皙修长的脖颈,在她颈部后面系好,银白色的项链上有个精巧的坠饰,落在了她白色衬衫的黑色蝴蝶领结上,项链的光泽温润,在首饰店明亮的灯光下显得光彩逼人,替她戴好项链后白兰就站直了身体,不大的镜子里映照不出他此时的神色,只听见他的音色是惯有的轻松和甜腻,“配这套衣服蛮好看的,别随便摘下来了哟~蕾拉。”
因为白兰就这么单方面地做主付了款,花衣也就没有在项链的事情上再纠结了,出了首饰店,白兰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稍稍惊讶地道:“哎,已经这个时间了嘛,那蕾拉、桔梗,我们先去吃午饭吧,午饭过后,桔梗你先回酒店,去处理一下‘那件事’,我带蕾拉去医院换一下绷带。”
“是,”桔梗右手放在心脏前的位置上低头欠了欠身,“白兰大人。”
“在外面不用再称呼我白兰大人和鞠躬啦桔梗,”白兰露出了无奈的表情,“那样很生硬。”
“不,白兰大人就是白兰大人,”一向忠心的桔梗回答也是非常刻板的,“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是。”
“真是拿你没办法呐~”他像是放弃般的轻轻叹了口气。
“那件事?”花衣轻轻眨了眨眼,是哥哥刚才提到的,在日本要处理的事情吗?
“没什么~”侧头看向了她,白兰笑眯眯地说,“一点工作上的事情罢了。”
——哪里……不太对。
望着哥哥温柔的笑脸,花衣的脑海里,忽然冒出来了这样的一个想法,直至按照计划表,桔梗先一步离开,哥哥开车载着她去往医院时,一直挥之不去,原本明朗的心情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想法,被蒙上了一层阴霾。
·
充斥在医院里的是消毒水的气味,给她处理伤口的医生似乎与池袋的黑帮粟楠会有一定关系,对于她肩头的枪伤也没有任何要探究的意思,而是很有黑帮医生职业道德,熟练地处理伤口,绝不多问一句。
从肩头取下的绷带上渗了不少血迹,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昨晚受伤后才取出子弹进行了伤口缝合,今天早上又逛了一上午,听见了一声再给她上药时,让她好好休息的嘱咐,花衣愣了愣,终于觉察到那一丝违和感从何而来了。
——哥哥对她怪异的态度。
看起来温柔又宠溺,但是无论是昨天在尤莱亚手里救下她时态度却显得暧昧不明,今天上午的时候也是这样,在她肩伤未愈的情况下,拉着她逛街。
哥哥不是马虎粗心的男人,会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他本来就没有那么的在意。
为什么?
这个世界的“鹤见花衣”和“哥哥”的关系不好?不,考虑到尤莱亚遇见白兰时的反应,或许,“鹤见花衣”和“白兰”的关系,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那么,“哥哥”会怎样看待她这个不速之客呢?
包扎完毕,在医生剪短绷带收拾工具时,花衣将衬衣纽扣扣好,将衣服外套搭在了臂弯里,抿了抿略显苍白的唇,走出了医疗室前,眼角余光瞥见的是反光的玻璃窗上自己难看到了极点的苍白脸色。
拉开了医疗室的房门,一眼就望见了坐在门外的长椅上玩着手机等待的白发青年,她沉默了一会儿,在翻阅着手机屏幕内容的白兰在抬头前就已经开了口:“呀,包扎好了么?”
随即他慢慢地抬起了头,那双浅紫色的眼眸,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沉静。乍然见到白兰·杰索的人,往往会将他误认为是一个温柔又孩子气的大男孩。
杰索家族在父亲手里时,其实已经被消耗败落得差不多了,毕竟身为杰索家族上一任首领的父亲,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渣,嗜赌如命,破罐破摔,没事就嚷嚷着“赌上杰索家族的声誉”之类的胡话——意大利的巴勒莫可以说是黑手党的起源地,在那些老牌黑手党家族的眼里,一个靠着一个小赌场经营发家的杰索家族,根本就是搬不上台面的东西。
然后有一天,嗜赌还嗜酒的父亲因为肝硬化死了——死前还去挑衅其他家族的boss,被人扔了出来还难看地去拍门,结果被开了几枪,都不知道他究竟是因为枪伤感染还是癌症晚期死的。花衣对于父亲的死其实没什么感觉,问题就是,父亲死前还欠下了一大堆赌债,于是问题就来了——谁来接这个烂摊子。
用扔骰子比大小的方法和哥哥一决胜负,最后输了的哥哥被赶鸭子上架,在债权人的催促下继承了杰索家族,于在大学毕业后,正式接手了杰索家族的大小事物。
那时候出现在那些老牌黑手党家族面前的白兰·杰索,就是这样一个有些青涩的新人形象,永远摆着一张好像不会生气的笑吟吟的脸,对待某些家族恶意嘲弄也进退有度,直到他雷厉风行地处理了与家族对立的几个势力,将巨额赌债以“各种方式”还完,将那些曾经落井下石和出言不逊的家族毫不留情的击溃,却还是摆着那副毫无变化的笑脸时,人们才知道,那个笑容,根本就不是什么温柔也不是什么怯懦,只是,如同棋手落子前,就已经看到了结局的胸有成竹,和浑不在意。
这个人就是她的哥哥——白兰·杰索。
她应该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才对。
就算面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那个人了,但是,却是有着相同记忆——甚至平行世界所有记忆的白兰。
无论是哪一个他,都是白兰·杰索。
一个真正的黑手党。
如果,刨除他是她哥哥的这个身份,如果,他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待她……直面上白兰的可怕,光是想想就已经让人不寒而栗。
更何况,现在的她,是鹤见花衣,但对于他来说,或许,只是一个“外人”也说不定。
“怎么了?一直发呆,”白兰微微地眯了眯眼,“蕾拉~”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明明是一如往昔的甜腻语气,但是自从察觉到白兰有可能知道她不是原来的“鹤见花衣”后,就一直有种不安,并觉得他生气了。
白兰生气时并不容易看得出来,毕竟他是可以托腮笑着让人屠掉自己家族的人。
但是戏还是得演下去,花衣轻轻地眨了眨眼然后道:“我在想哥哥你在干什么而已,一直看着手机,日本这边的事就全部交给桔梗了吗?”
“在逛一个论坛,好像是池袋这边特有的……叫,”他的拇指灵敏地从触屏上滑过,“dollars什么的,很有趣哦。”
是她拜托小正调查的那个论坛。
原本再寻常不过的话语,在此时的花衣眼里都有了其他的含义,她的视线落在了他手机上黑色背景的论坛页面上:“哪里有趣了?”
“通过都市传说一般的‘独色帮’的方式,招揽好奇或者想要一展身手的中二少年加入‘dollars’,在给人归属感的同时又不会让人又被上机管束到的感觉~”在很短的时间里,白兰就看穿了“dollars”的本质,“作为情报搜集的网站的话,还蛮不错的,而且在某种程度上也能对现实生活产生一定的影响吧,不知道创建这个论坛的人是谁,干脆让小正调查看看好了~”
“……”花衣沉默了几秒后说,“我已经让小正去查这件事了。”
“呀,是吗?”白兰故作惊讶。
“哥哥你早就知道了吧,”花衣微微地蹙起了秀眉,她不喜欢这种被人耍的感觉,更重要的是,在白兰·杰索的面前刻意隐瞒这个情报也没有任何的意义,“有点事想要知道所以让小正帮了忙,哥哥也对dollars感到好奇吗?”
“嘛,思考过这个模式能不能在家族的情报搜集系统中运用,”白兰将论坛退出,手机放入了口袋里,和花衣一起往医院外走去,“后来发现要分析这些情报是真情报还是假情报用的精力,反而比直接去收集情报还要麻烦。而且,这个论坛,也迟早被破坏吧。”
“嗯?”她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单纯的只是都市传说还好,一旦有了意识形态,却又没有相应的束缚力,dollars就会被轻易地击溃,无论是因为内部的分裂瓦解,还是外部的压力崩盘。”白兰微笑着轻易地下了判断。
“这样啊。”花衣点了点头,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一个论坛的捣毁和她又没什么关系,“医生开了点消炎药,我过去拿一下。”
花衣思考过他拒绝的可能性,也想了其他的几种应对方法。
只是白兰很干脆地就同意了:“好呀~我先去车库把车子开出来。”
“嗯,一会儿见。”鹤见花衣尽可能地不表现出情绪的浮动,面色如常地说完了这句话后,和白兰在楼梯口分别后,拿起了手里的药单往药房的方向走了。
很是偶然地,撞见了步伐匆匆地打着电话路过走廊的国木田独步。
下意识地躲到了旁边的走道里,等国木田经过后,她才看向了他的背影,直到他在某间病房前停下,敲了敲门然后进去。
……为什么,刚好和他同一层?!
那个坐在病床上倚靠着柔软枕头的黑发青年的身影在她的眼前一闪而灭,很快就被关上的门隔绝了目光的鹤见花衣只觉得心头狂跳。
她相信偶遇,但却不相信每次都这么凑巧,尤其是这家医院还是白兰联系并带她来的。
他发现了。
这个预感前所未有的强烈,促使着花衣将手里的药单捏紧后又不自觉地松开,甚至掉在了地上也没有捡起来的心情,最后快步地跑下了楼梯,往医院侧门的方向迅速离开。
侧门外连接着医院的后花园,此时是正午过后不久,花园里还没什么出来散步的老人,她刚刚踏出门口,就因为眼前的一幕,浑身僵硬得无法动弹。
“等你很久啦~”坐在医院后花园长椅上扯开了一包棉花糖包装袋的白发青年,揉捏着手里柔软雪白的棉花糖,将棉花糖扔进了口里后,才抬头看向了她,语气甜蜜,“蕾拉。”
她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想用幻术掩藏身形,却感到后颈传来了针扎般的刺痛,随即双腿一软,扶着旁边的门框却还是瘫软了下去,头晕目眩里,她看见那个男人还是悠闲地坐在长椅上,把玩着手里的棉花糖,只是微微收敛了笑意,白兰不笑时,那双眼眸看起来冰冷而残酷,意识渐渐消失前,她听见了他说:“取药的速度太慢了哟,而且还带着伤乱跑,哥哥我很担心呐,还好……”
还好……?还好什么……
鹤见花衣陷入昏沉的黑暗,最后也没有听清楚那最关键的一句话。
“还好在蕾拉的身上装了感应器呢。”白兰说完了这句鹤见花衣已经听不到的话,晃晃手里的棉花糖袋子,里面已经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