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

  九四年元月中旬，久安市与洪阳市的交界处，黑压压一大片小车，黑压压一大片人头。

  久安市五套班子的主要领导干部，基本上到齐了。独独缺了王时恒和辛明亮。严格来说，现在王时恒已经不是久安市委书记了。就在昨天，中组部下达了调令，久安市委书记王时恒同志，调任中组部干部二局副局长，享受正司局级待遇不变。

  调令下达之时，王时恒正在省城接受省长李逸风的召见。

  这个调令，让所有久安干部都打碎了眼镜。

  不是说王时恒会去省委担任副秘书长吗？怎么转眼之间，成了中组部干部二局的副局长？这戏法如何变的，还真是让人看不懂了。

  不要说别人大跌眼镜，就算是刘伟鸿自己，也没想到刘成胜会直接将王时恒调往中组部，而且委任了干部二局副局长这样的实权职务。原先以为，刘成胜会将王时恒安排到某个国家部委担任司局级干部。看来大伯也看中了王时恒的年龄和文化优势，准备重点加以栽培。

  中组部可谓是刘成胜的“老根据地”，在这里培养嫡系干部，最为合适。

  自然，大伙都知道此事的幕后推手是刘伟鸿，惟其如此，才更加觉得不可思议。中组部长刘成胜是刘伟鸿的大伯没错，但刘伟鸿才多大年纪？大家都认为，刘伟鸿在老刘家的地位，应该和普通大户人家的晚辈子弟没啥区别。放到外表，固然威风显赫，闲人辟易，但在京师那个巨大的豪门世家内，应该就是个跑腿打杂的小字辈吧？

  可是见到王时恒的调令之后，大伙才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很离谱。能够帮王时恒完成这样的调动，刘伟鸿在老刘家绝对有很大的话语权。这完全不是一个跑腿打杂的小字辈所能享受到的“待遇”。

  也不是说中组部干部二局一个排名比较靠后的副局长，实际权力比市委书记还大，关键是所处的位置完全不同。一个是在地方，一个则是在中央，眼界不可相提并论。王时恒基层工作经验足够，所缺的，就是国家部委工作的履历，如今补上这一课，履历就非常完整了。在中组部熬几年资历，时机合适，外放地方，说不定就是副省部级大员，正儿八经的高级干部。又或者直接在中组部进步，也是非常乐观的。相对而言，摆在王时恒面前的选择，比在久安的时候，多得多了。

  当然，到了中组部之后，就得处处小心谨慎，想要如同地方一把手那样耍威风，那可不行。这大庙里，尊神到处都是，一个正司局级干部，牛什么呀？

  不过王时恒在久安的时候，本来就只是名义上的一把手，实际上还是辛明亮的“小媳妇”。所以这个调动对于王时恒而言，贬谪是肯定谈不上的了，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可以看做是一个升迁。

  今天是新市委书记到任久安的曰子，久安五套班子的同志们在市长陆默的带领下，一齐来到边界迎候，王时恒就没有返回久安了。等新书记正式就任之后，王时恒再会久安搬家，和昔曰的故旧道别。王时恒不想抢新书记的风头，更加不会肤浅到拿自己中组部干部二局副局长的新头衔在久安同僚面前显摆。

  至于迎候队伍里不见辛明亮，也很好理解。

  也是在昨天，省委正式发布文件，免去辛明亮同志久安市委第二书记和久安市委常委的职务，专务人大工作。这个文件一发布，就意味着辛明亮同志真的退二线了。

  辛明亮在久安做了半辈子的土皇帝，哪里愿意在这个时候出来露面了。而且，今天陪同新市委书记前来上任的，是省委组织部长何汝民，不是省委党群副书记邵令红，辛明亮没必要再给何汝民面子。论资历，何汝民还不如辛明亮呢。至少辛明亮的党龄，就比何汝民长。

  除非是邵令红，或者林启航李逸风视察久安，才当得起辛明亮亲自迎接。

  这个叫做倒驴不倒架。

  农历十二月，隆冬季节，虽然南国气候，谈不上滴水成冰，但在这荒郊野外，却也寒风肆虐，扑面生痛。领导起先都在车内呆着，暖气开得足足的，等到前面传来消息，说省里领导的车队就要到了，大伙才从小车里走下来，按照职务高低，迅速在公路边排成两列。这个排队的速度，倒是挺快的。估计就算遇到打仗，领导们集合的速度也未必能有这么快。

  须知迎接上级领导，在官员眼里，绝对是比打仗更加要紧的大事。

  公路边是长长的车队，公路上开过来的，也是长长的车队。

  省委组织部长何汝民的黑色大奥迪打头，随后一长溜，俱皆是乌黑铮亮的高级轿车。车队在欢迎的人群前缓缓停下。

  陆默疾步上前，为何汝民拉开了车门，点头哈腰，一迭声地说着“欢迎”。

  “陆市长，没必要这么客气嘛。这寒冬腊月的，让同志们在这荒郊野外迎接，真是过意不去。”

  何汝民倒是没有什么架子，笑呵呵地和陆默握手，客客气气地说道。

  “哪里哪里，何部长亲自莅临久安视察，是对我们工作最大的支持，对同志们最大的关心。同志们都万分的欢迎何部长大驾光临。”

  陆默紧紧握住何汝民的手，谀辞潮涌。

  天气寒冷，何汝民没有在马路上和陆默过多客气，随后便与紧随在陆默身后的乔贤平与刘伟鸿握手。这个排序很有意思。辛明亮卸任市委第二书记，陆默就成了市委二把手，党群副书记乔贤平跟着前进一步，乃是三把手。但刘伟鸿却直接摆在乔贤平后面了。

  官场上，排名是绝对不能错的，这可不是祝贺单位——排名不分先后。

  因为昨天省委正式发布的任命文件，刘伟鸿同志的党内职务进行了微调——久安市委副书记、市委政法委书记。紧随乔贤平之后，排名第四。

  这个党内任命，也可以看做是对刘伟鸿久安严打的酬功。因为省委政法委上报的请功名单之中，原定授予刘伟鸿同志的全国公安战线二级英雄模范荣誉称号，已经被取消了。

  据说是省长李逸风坚决反对。

  紧随在何汝民之后的，是一位四十几岁接近五十岁的中年干部，大背头，方面大耳，颇具官威，正是新任久安市委书记张效廉。和刘伟鸿也算是老熟人了。

  实话说，由张效廉出任久安市委书记，也让许多人大跌眼镜。在几位省委副秘书长之中，张效廉并不是最得宠的一个。久安严打一开始，就有好几个重量级人物瞄准了王时恒屁股下那个宝座。根据经验分析，一旦邵令红“撑不住”，久安易帅，就是必然的结果。官场上，谁不是人精，自然早早就开始下手了。若是等到尘埃落定，那还有什么可争的？黄花菜都凉了好几回。和那几位竞争对手比较而言，张效廉也没有什么突出的优势。

  但最终博弈的结果，偏偏就是张效廉接替了王时恒的职务。这中间到底有何奥妙，很多人至今都蒙在鼓里。连刘伟鸿都有点雾里看花的意思，只能猜测可能是雷旭明从中帮了大忙。

  站在林启航的角度上来分析，任命张效廉为久安市委书记，倒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张效廉在别人眼里那些“劣势”，说不定正是林启航最终选中他的原因。张效廉那几个竞争对手，太牛皮哄哄，太底气十足了。就算真争到了这个市委书记的位置，没准也会在心里认为，这是自己应该得到的，对林启航的感激之意，就不会那么浓厚了。

  张效廉原本没有多少希望，忽然喜从天降，一个大大的馅饼，奇准无比地砸中他的脑袋，欢喜之余，还不得对林启航感恩戴德，誓死效忠？

  林启航到任未久，要培养亲信，就要栽培成铁杆。那种不咸不淡的靠拢，林书记不稀罕。

  张效廉随在何汝民之后，与久安前来迎接的同志，一一握手，笑容满面。

  “张书记好！”

  刘伟鸿握住张效廉的手，微笑说道。

  “呵呵，刘书记，你好你好，又见面了。”

  张效廉与刘伟鸿握手，一样的满脸堆笑，却也并没有太特别的表示。实在他与刘伟鸿的“邂逅”，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那会子，刘书记刚刚打过他老婆的脸，张书记还得笑脸相迎。虽然张效廉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对刘伟鸿心生芥蒂，但也绝不会因此觉得刘伟鸿特别的亲近。

  今后大家就是一个班子里的同志了，张效廉又是一把手，一些必要的体统，还得立起来。

  紧随在张效廉之后的，是一张大家都很熟悉的面孔——莫言。

  莫言前段时间去了省城，觐见省委书记林启航、省长李逸风和省纪委书记方东华，现在和张效廉一起，返回久安就任。新的职务是市委副书记兼市纪委书记，排名在刘伟鸿之后，位列第五。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