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记忆深处
听到儿子的话，苏大人端茶的手顿了顿，又继续送到嘴边，呷了一口，神情自然而惬意。
“爹，为什么退了史家的婚事？”苏卓远不怕死的又问了一次。这一次他抬起头，直直的望着父亲。
见到哥哥无礼的举动，苏瑶替哥哥捏了一把汗，急忙上去拉了拉哥哥的衣袖，说道：“哥，饿了吧，娘这里有新鲜的果子……”
苏卓远没有理会妹妹，继续问道：“爹和史大人当年不是朋友吗？如今故人女儿有难，为何不肯出手相助，反而落井下石？”
苏卓远掷地有声，根本没考虑父亲的脸面挂不挂得住。
就听“啪——”一声脆响，苏大人的杯子猛然被掼到地上。满室皆惊，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苏大人的声音才响起：“史家的亲事，你别想的。有我一日在，绝不会让史家那丫头进门。”
听到父亲决绝的话，苏卓远顿感五内俱焚。他痛苦的闭了闭眼睛，心中一片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连一向自诩清明的父亲，也会说出这种绝情的话来？
苏卓远感觉自己的心就如那掼到地上的杯子一样，四分五裂，再也粘不起来了。
父母后面的话他没有听到，只感觉四周乱哄哄的，闹成一团。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跪在了自家的祠堂里，面对着列宗列祖的牌位，心中一片荒凉。
原以为只要自己肯努力，将来必能仕途亨通、家庭美满。哪成想晴天一个霹雳，打碎了他的美梦。
现如今，史家小姐因为自己，受了如此这般的折辱，甚至被逼迫得不得不自立门户。如今想来，昨晚那人骂得没错，自己的确是个人渣，毁了自己，也毁了别人。
可是自己究竟错在何处？是当初不该主动攀附？还是如今不该情丝不断？苏卓远想不明白。
他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茫然而无措……
史家大宅里，春光正好。几位姑娘相约来到管彤的院子，见院子里静悄悄的，门口的小丫头正靠着廊柱打瞌睡。
钱若吟的玩儿性上来了，悄悄走到那丫头近前，猛然出声。
那丫头正魂游太虚，被人一吓，一个激灵站起来。还没看清是谁，就磕磕巴巴的告饶道：“坠儿姐姐，我没……没睡！”
众人见那丫头的神情可爱，齐齐发出一阵娇笑声。那笑声传进书房，引起了管彤的注意。
管彤正握着毛笔，蘸着彩墨，绘着一张人物画。画中是个半大孩子，锦绸玉带，正和另一个年纪相仿之人，一起逗弄一只兔子。
那兔子通身雪白，只有眼睛是红红的。管彤记得那只兔子非常挑食，只爱胡萝卜，对于其他的食物总是不屑于顾。
也不知道兔子怎么招惹了那两个调皮鬼，非要被逼着吃点心。管彤发现的时候，兔子嘴里已经被塞得满满的，噎得它直翻红眼睛。
为这事儿，她哭着去母后那里告状，正好碰上父皇也在。于是，那二人便被罚了抄书，直写得手指头快断掉了。
后来每每提起此事，管彤都要嘲笑二人一番……
姐妹们进来的时候，管彤已经放下笔，正要用一块帕子遮住那画。
钱若吟瞧见了，几步上前抢了那画来看。
“这画儿画的有趣。”
其她人也凑上来瞧，纷纷点头道：“果然妙趣横生！表姐的丹青竟然如此传神，好画！”
“只是为何不画人的容貌？”钱若华指着两张空白的脸，疑惑道。
管彤脸上微现失落，又很快隐去，笑道：“还没想好怎么画，你们就进来了。”
钱若吟笑道：“看来是我们打搅了表姐的雅兴。来来，您接着画，我们要看那二人的容貌，是什么样的俊秀人物能做出如此调皮的事儿来。”她嘻嘻笑着，已经把画放回桌子上。
管彤摇头笑道：“被你打断了，我一时也想不起要如何画了。改天画好了，再与你们看吧！”
几人这才撂下这个话题，转到别的上头。
“杨主簿家的小姐递了帖子来，请大家去品茶赏花。我们来问问你，可要一同去么？”
钱若华说的随意，但在场的几人都有意无意的停下手里的动作，等着管彤的回答。
管彤曾是三品官的女儿，在这太原府里，也算是数得上的名门之女。以往各家小姐们的宴会，哪里能少得了她？
可是如今，一来她父母新丧，二来关于她与苏公子的各种谣言已经传遍了闺女圈子。此时出去，恐怕会被人指摘，就连她们姐妹也免不了受到牵连。几个姐妹都猜度着她不会再参加了。但既然大家一起住着，总是要来问一问的。
管彤当然也明白大家的意思。她坦然一笑，说道：“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记得有什么新鲜故事，回来说于我听听。”
姐妹几个都不由松了口气，继续说笑起来。直闹了半日，到晚饭后方散。
有这些姐妹陪着，管彤觉得日子越过越舒心。每每想起温博侯府的日子，总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不，的确是隔了一世，虽然事实上过了没几天。
等众人走了，她才重新拿起桌子上的画，认真端详起来。
看着两处空白的脸，她神色黯然。其实不是她没想好，那两人的样貌已经在她心中刻下了好多年。只是当初还小，她并不知道那些情愫代表着什么。只知道每每见到他，情绪总会被他牵着走，或喜悦或恼怒。等她明白了，对方早以离了京城。
后来造化弄人，亲人冤死，而她也嫁给了自己的仇人。
新婚之日，她看着满堂的大红，心生厌烦，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或许是人生突然的逆转和滔天的悲愤，让她彻底醒悟。原本单纯的心突然生出许多疑惑来：太子被杀，所有太子身边的人或多或少都收到了牵连，可作为太子心腹之一的温博侯一家为何安然无恙？而且还能继续迎娶她这位公主？
事情太过反常，连她这种对政务一窍不通的人，也察觉出异样。
想到惨死的皇兄和母后，管彤心里震惊、慌乱到了极点，她无法承受这种猜测的压力，更无法想象和仇人一起生活。
就在她心生绝望，准备一刀结束自己的生命时，那人出现了。
后来她曾许多次的回忆当事的场景，可无论她怎么想，也想不起他当时的表情。只记得他一身玄色锦袍，坐在高高的房梁上，不冷不热的说道：“真是没出息，这么多人盼着你给他们报仇，你却要抹脖子。”
报仇？她不是不想，可她一介女子，怎么报得了仇？
“你死都不怕，还怕报仇吗？”
他跳下房梁，捡起被他刚刚用石子打落的匕首，塞回到她手里。
他目光灼灼，炙得她心头滚烫。他的大手握住她把刀的手，温热宽厚，让她生出一丝安心。
“刀是对着仇人的，不是对着自己的。”
管彤心头大震，幡然醒悟：他说的对，死都不怕了，还怕报仇吗？这样稀里糊涂的死去，将来有肯颜面去见自己的母后和皇兄？
窗外夜风乍起，吹得门窗吱吱响，也拉回管彤的心神。
管彤低头，再看看那张画，深深的叹息一声。上一世里曾经被忽视的东西，如今却都冒出来，搅得她心神不宁。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他当初是跟他父亲，一起来了山西吧！
睡觉前，管彤脑海里又冒出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