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涅槃六日(上上)
河东道并州行营,中军大帐。
徐世绩自立于帐壁前,盯着那把斜挂着的银鞘长剑怔怔不语。
这把剑他现在已不多用,却是随他辗转各处,从不离身。只因这把剑有别样的意义:此剑乃是早年他亲率三千虎贲大破一万敌军后,被当今皇上李世民亲赐,用以纪念他在那一战中的智谋和勇武。
他伸手将宝剑取下,一手握在剑柄上,一种再熟悉不过的感觉涌入掌中。仿佛那剑在呼唤自己的主人,多年不曾饮血,竟是如此饥渴。
“苍啷”一声宝剑出鞘,一抹寒光随剑而出,沁人心脾。他右手中指一弹,“嗡”的一声龙吟响彻营帐,有如溪水奔流,铿然有声。
他两指再次按在剑身,那龙吟即刻消散。两指顺着剑身的云纹而下直至剑尖儿,一种难以言明的金铁快感传入指肚,竟是引的他豪心大起,猛的将剑一挑,剑随身走,寒光满室。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纷崩。真是一道银光院中起,万里已吞匈虏血。
“吁—”徐世绩收势持剑,淡淡一笑。剑是好剑,可自己在舞动间总少一份当年的圆转如意。想是自己灵台不空,心有挂碍的缘故。
想起那挂在心头的两件事,他不禁有些惆怅。
皇上自年前几月起,已是密旨暗示自己今年的计划,其间让自己多做准备,囤粮练兵,粮因旱蝗之灾没存多少,可这练兵一事自己却从未松懈。但直至今日,仍不见皇上的动作,心下难免有些焦急。自己身为并州都督,深知边祸之苦。那盘踞在北方的突厥就如同一条巨蟒,时出时没,经常引兵入境骚扰一番。灭其名曰“打草谷”,这突厥仗着自己马多军快,常常绕开边防重兵撕裂防守线灵巧的穿入河东边境或者腹地,烧杀抢掠淫无所不为,无恶不作!
一念及此,心中怒意上涌,他将手中宝剑倒持猛的扔了出去,斜斜的插入面前不远的矮几中三分。若是能早些解决边患,这并州万万数的百姓便可以早一日跳出水火中。
他信步走到矮几旁,也不理那兀自颤动的长剑,抄起茶壶仰头便灌,待一壶冰茶入腹,怒意已减了七分。他将茶壶在矮几上一推,眼中便被满是红黑两色标注的行营舆图副本再次引了去。这便是他心头的另一件事——欧阳宇的特种独立旅。
今日已是这个神秘旅队消失的第二天,自己撒出的三千精兵仍是一无所获。这个消息在他怕军中众人误会的想法下早已公布,不仅是他,就连整个大营中的大小将领,甚至老少兵士都是讨论的乐此不疲,每到饭后练休时都是热议不止。此事引起的轰动不亚于和突厥来一场战争。
“他们到底去了哪里!”这个问题徐世绩已在心中问了自己上千次,这样一支尚处于组建初期的实验性部队,竟展现出如此强大的反侦察能力和军事素养,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在那队特种旅中,歌夜和刘宇轩两个队正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人,他们万万不可能魔化出如此精确、如此神奇的行动,唯有那个如流星般闪现的欧阳小子才有这份胆魄和脑子,其余人撑死是敲边鼓的份。
要知道,这支旅队的主力可是以不要命而名耀全军的敢死队,他们的胆气乃全军之最,他们的勇武也许算是上选,可他们的智谋在整个军中怕是排在中游左近,甚至不如精锐斥候游骑。欧阳宇到底如何将这几十号人在短短的几日内练出了这般本领?真叫他费解。
如果今年要和突厥开战,如果将这支部队投放到战场,会有怎样的一种效果?以他们这两日的表现来看必是一鸣惊人。倘若能多给他们一些时间磨练,怕真真验证了欧阳那夜曾在军营前对士兵喊过的话——“我们是大唐的兵王!”。自己和欧阳相约搜寻一日后不再继续,可自己却不自觉的反悔了。这倒不算什么食言或者不信任,纯粹是自己和那小子较上了劲,想要看看他们的极限到底在哪里,想要将心中那份期待进行最彻底的验证。自己一方面不希望他们被发现,另一方面却忍不住想要早早找到他们以证明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军事生涯不是一个空名头。这两日他便在如此矛盾的思想中坐立不安,心神不宁。
按照自己多年来混迹军旅中的经验,若是欧阳那小子率领的特种旅真能在三千人撒式的搜寻下仍能不被抓到,那必将轰动整个大唐军事高层。想到此处,他忍不住想要将这个消息告诉皇上,也让他来看看这支神出鬼没的新型兵种。
原地走了两步略略斟酌一下词语,他提笔蘸墨写起了折子。一是询问战争之事,二是禀报特种旅的点滴。
他刚写了几行,只见帐帘一掀,一名传信军士疾步入内,双手捧着一封朱红印封的信函走了过来。
那士兵甫一进大帐,抬眼便看到斜斜插在矮几上的银色长剑,不禁大吃一惊,竟忘了唱喏行礼。
徐世绩心中一笑,暗忖自己竟忘了收拾这番“怒意”,伸手将宝剑取回入鞘,假意咳嗽一声。
那士兵顿时清醒过来,又向前走了两步拱手道:“拜见都督,现有兵部尚书房玄龄房大人私信一封,请都督亲启过目。”
房老儿的信?徐世绩心中一愣,不曾想房玄龄竟给自己来了私信。旋即转念,难道是朝廷那边有了定策?心下大急,起身绕过矮几将那士兵手中信函一把抓来,连勘验也懒得,直接撕破信封取信展开,速速浏览一遍。待将此信看完,他双目渐渐眯起,嘴角轻翘。
挥手将士兵退下,仔细琢磨了一番信中内容,开始考虑皇上和房玄龄所特嘱的精兵人选......
斜阳将落,雪停风止。几只小兽在夕阳将落之前急急奔走出来,在这难得的好天气中寻一些食物贮备起来御冬。
在小兽们到来之前,已是有近百人的一旅士兵刚刚赶过,雪中纷沓的足迹、枯草冬灌折断的枝节,证明了刚才走过的士兵是如何的焦急。
刚才小兽们不敢出,可现在便成了自己觅食的乐园,它们撒开四腿不再有一分畏惧。
忽的一声粗喘在小兽旁响起,只见那杂乱足迹不远处的一个半山腰上探出一个人头,发眉眼鼻嘴都被白雪染了个尽,就如同刚才这皑皑白雪中洗完澡一般。
那人长喘一声,迅速转头四望,待不见有其它动静,学着鹧鸪鸟叫了几声,自己翻身从厚可及膝的雪中站起。少顷,数十个脑袋从雪中探了出来,那模样就和他一般无二。
“差点没憋死我,亏得雪中还可呼吸,要不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了!”五郎起身扑打着满身白雪,唠唠叨叨的抱怨起来。
那第一个从雪中探头的人正是特种旅的旅帅欧阳,他看着这个大哥一笑:“你若不想,也可以尝试一下雪中狂奔的滋味,累不死你!”
“咳,我说八弟,可有你这么说话的么?你们咱么旅中一众兄弟都是近十八个时辰没有进食了,哪里还有劲在这儿折腾?你赶紧的,先将大家的五脏庙填满再说!”五郎一摸空空瘪瘪的肚子,那股子先前的兴奋劲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
他身旁众人听了都是咧嘴而笑,可那笑总缺着几分气力,从那夜开始到现在,可以说体力已经消耗的一丝不剩,想要躲避追寻的士兵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欧阳两手轻扫脸上冰凉的积雪,转头向秦风问道:“七哥,你先前说的那个山洞可在附近?眼看着天黑了,咱们总的寻个地方进食休息啊。”
秦风闻言几步轻点跃上一颗矮树,向四周看了一刻跃回道:“不足一里,我来引路!”
欧阳再次扭头顺着那杂乱的足迹看向山下望去,确认那群搜寻自己的士兵已是不见踪影。向众人打了个手势,众人顿时噤声起步,踩着刚才走过士兵的足迹向山洞方向奔去。
急行不及一刻,只见秦风驻足不前,立在一处枯草丛生的小坡处仔细看了几眼,回头确认的点了点头。欧阳走近一看,竟是没有发现洞口在哪里,待仔细看了半晌才发现那洞口掩在长及腰部的杂草中,洞口高有四尺,宽两尺,人需要弯着腰才能进去。
拨开几丛杂草,又将积雪除去,看着那黑黝黝的洞口向秦风问道:“七哥,你可探看过这山洞?我只怕内中有些猛兽毒虫,别害了咱们的性命。”
秦风摇头,迅速说道:“时间来不及,当时我正在和营中士兵兜圈子,只是停下略扫了一眼而已。不过我能感到这洞口有风涌出,无腥无臭,气味不腐,想是另有一处出口,不似猛兽冬眠之所,不信你试试。”
欧阳一听,不想秦风如此心细,竟能依据这洞口出风的味道想到那么多。又是向前一步探身,过了几息果然有丝丝阴风涌出,还真的没什么腥臭味道。他心中暗忖此时已不好再多做选择,一是天色将黑,二是身后这群弟兄大部分已是精疲力尽,再让他们折腾一番难上加难。
他向七郎招了招手,待七郎小跑过来后急问道:“二哥,你且看看,依你经验,这洞可安全?”
只见七郎蹲下身子,将洞口积雪全部除的一干二净,又是用刀相下挖了两寸冰硬的泥土,掰下一块用手指碾碎看了看,又闻了闻。接着抽出障刀伸入洞中和刀鞘猛磕十来下,一阵金属铿锵声在洞中回响,却没有其它声音。
他起身看了一眼这里的地势,扭头答道:“这应该是一处天然洞穴,现在看来没有什么猛兽,应是安全的。只是类似蛇一类的毒虫就难保没有了。”
欧阳盯着七郎的每一个动作,心中暗叹这专家就是专家,“术业有专攻”这句话果然不是蒙人的。只看七郎几个简单动作,再仔细联想便知道那动作的大用。既然没有猛兽,不妨进去一探。他心意已定,转身看向众人道:“天无绝人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