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不一样
年前,魏家请过掌柜,又给掌柜伙计的都发了过年的银钱,铺子便正式放年假了。魏家这里还有些年礼有走,譬如,几家生意往来人家,还有就是魏家的亲家赵家。
这些,就是魏家男人们的事了。
不过,有一桩,是魏银做的,那就是,给房东许家送了两包点心两条鱼,还有就是明年的房租。
要说,魏家也不是没钱在北京城置宅子,可就像魏老太太说的,咱们有家啊,咱们家不在北京城,在北京,这是来做生意的,以后老了,还是要回老家的。
所以,完全没必要在北京城置宅子。
于是,魏家这些年,一直是租别人宅子住。
好在,这院子也不小,三进院子,二十几间屋子,足够魏家人住了。
给许家送房租的事,魏银叫着陈萱一道去。魏银的话,“让二嫂去认认门儿。”
“有什么好认的,就是前后院。”魏老太太嘟囔着,掀开大锅,一阵炖肉的浓香便扑面而来,不要说厨房,就是整个魏家,都给这炖肉香的了不得。李氏递上筷子,魏老太太接了筷子在肉上一扎,便扎了个通透,魏老太太笑的眉眼弯成一线,“这肉好了,别再添柴了。”
李氏应一声。
魏老太太回头见陈萱在一畔站着还往锅里瞅,遂挥了挥手,“去吧去吧,你成亲那天,许太太也是来过的,去认认门也好,前后邻的住着。”
陈萱知道向来年下炖肉,魏老太太要吃第一口,如今这肉炖好,魏老太太想是担心她留下来吃炖肉,方打发她同魏银一道出去。陈萱也不多说,她虽也喜欢吃炖肉,可还没到馋的地步,就同魏银去了。
陈萱回屋把出门的大衣换上了,魏银也换了新大衣,俩人相视一笑,魏银拎着点心包,陈萱提着竹篮,里头是两条冻鱼。许家这原是处四进宅院,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如今许家老爷也没什么营生,就指着赁院子的银钱过日子。许太太见着魏银陈萱过来,连忙自厨下出来,热情的招呼俩人进屋。
许家也是旧式人家,不过,同魏家做生意的人家不同,许家祖上说是念书的。一进他家堂屋,迎面而来的就是正堂墙上挂的一幅花卉卷轴,卷轴两侧是相宜的对联,至于写了什么,陈萱就不认得了。许太太在上首坐了,请魏家这对姑嫂也坐,许家的那位姨太太已是洗手端了热滚滚的茶来,许太太笑看向陈萱,“今年府上添了人口,我一直想过去同你家老太太说话呐,偏生不是这事儿就是那事儿,倒是你们先过来了。”同陈萱魏银问了好。
二人递上礼物,许太太直说客气。
魏银又送上明年的租金,许太太笑接了,同那位姨太太道,“咱们新蒸的高梁红枣的粘窝窝,这会儿正是好吃,拿两个给阿银和二少奶奶尝尝。”
陈萱见许太太穿的是一身洗的发白的棉旗袍,身上的首饰不过耳朵上一对细细的银耳圈,倒与自己戴的有些相似。魏家赁的是许家三进宅院,许家自己住的,反就是这一处截开的大院子,院子虽大,也不过十来间房,可见许家生活并不宽裕。而且,据陈萱上辈子知道的,许家六个孩子,不论儿女都要去学堂念书,每年又是一笔不小开销。许家不是富裕人家,就是他家的粘窝窝,怕也只有在过年时才会蒸上一些,陈萱觉着不大好意思留下吃,魏银同许太太很熟,已是笑眯眯的应承了,“唉哟,我年年冬天就盼着许婶婶你蒸的粘窝窝。”
许太太笑,“阿银你是常来的,二少奶奶是头一遭,二少奶奶莫拘束,我家老爷同府上老太爷是极好交情,只当自家就是。”
陈萱连忙应了。
许姨太太端着个黑漆茶盘进来,茶盘上两个粗瓷小碗两双木筷,一碗里放了一个新出锅热气腾腾的高梁米和了红枣蒸的窝头,因高梁米发黏,故而叫粘窝窝。别看北京城里许多高档饭食陈萱不一定见过,但这粘窝窝,以前在老家过年时,婶婶也要蒸的。见魏银接过碗吃了,陈萱也没推却,接过尝了尝,的确好吃,高梁面好,枣也甜。陈萱道,“这窝窝蒸得好吃。”
许太太笑,“这是我们院里的老枣树结的枣,这树也有两三百年了,每年八月十五打了枣,我都晒了存起来,年下使着蒸粘窝窝吃。高梁面是我们乡下的一位族叔给的,我尝着,以往年在面铺子里买的要好些。”
对米面,陈萱再熟悉不过,说,“这是今年的新面。”
许太太越发高兴,“是。”
魏银问,“许婶婶,二妹三妹不在家么?”这问的是许太太家的两个闺女。
许太太道,“她们今天学校放假,估计是学里的先生有课业交待,一会儿就回来了。”
因着许家两位姑娘不在,而且,过年家家都忙,所以,吃过许家的粘窝窝,魏银陈萱就告辞回家了。许太太很客气的让家里姨太太装了一大青花碗的粘窝窝,请魏银带回去给魏家老太太、老太爷尝尝。
魏银也没客气,谢过许太太,就与陈萱回家去了。
俩人回家时,魏老太太果然已经吃过炖肉了。这倒不是陈萱神机妙算,是年下这肉炖的咸,魏老太太一上午就喝了三茶缸子水,却茅房数次。
上午炖肉,下午炸鱼。
除了要过油的大鲤鱼,还有就是一瓦盆的小银鱼,这种鱼极小,不过寸许大,收拾好了裹上面糊炸个酥透,是极下饭的。魏家人都爱吃这口,魏银也跟着一起在厨下忙,她时不时的就要拈一只来吃。魏银一向讨人喜欢,她不是只自己吃,一时还要喂大嫂、二嫂吃,叫魏老太太瞧见,难免念叨一回,“年还没过,就都叫你们吃没了。”
“炸出来还不就是叫人吃的。”魏银道,“妈,我给你在小灶上热了馒头,就着这刚炸好的小鱼,你跟阿云吃两口吧。”
魏老太太顿时没意见了。
后半晌的时候,许家两位姑娘过来找魏银玩儿。
魏银拿了点心,三人去魏银屋里说话,待许家两位姑娘走时,陈萱把洗好的大青花碗拿出来,笑道,“正好一道带回去。”
魏银一拍脑门儿,笑,“看我,都忘了,省得我再跑一趟了。”把碗给许家两位姑娘带了回去。
其实,陈萱有些事挺想不通的,她私下同魏银说,“阿银,你比我聪明,你帮我想想。说实在的,我看,许家家境一般,你说,怎么许家这么多孩子还要念书呢?我听说,念书挺贵的,北京城的学堂更贵,要是许家孩子不念书,出去寻些营生,日子肯定比现在好过。”
“许家跟咱家不一样,他家是书香人家,祖上就是念书的。你看,家里都穷成那样了,我同二嫂说,咱家虽不算有钱的,可平日里吃穿总不愁。许家一天三顿,平日里就是咸菜大酱窝窝头,可就这样,许家叔叔连家里女孩子都要供着念书。”说着,魏银将手一摊,无奈道,“咱家就不成,咱们家,就男人念书,女人都不识字,人家现在都管这叫睁眼瞎。阿云这么大了,也不叫她念呢。要我说,这都是旧观念。”
“许家,我看也是旧派人家,他家还有姨太太呐。”陈萱说。
“人家娶媳妇上旧,念书上可不旧。”魏银快人快语。
陈萱才知道,原来,世上的人家也不都是一样的。
陈萱又说,“阿银你不识字么,我看你识字的啊?”
“那都是二哥以前念书,我偶尔学的。念书有什么难的啊,爹是不叫我念,要是叫我念,我一准儿能考上那个叫大学的学堂。”魏银很是同二嫂嘀咕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