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娃

  这应该是一个夏天，花开的漫山遍野；天好象刚下过雨，地上，树上全都湿漉漉的，整个画面潮湿一片。

  “小宝别到处跑”！

  一个七十多岁拄着拐杖的老奶奶正叫着一个九岁多的小男孩。

  老奶奶头上挽着发髻，身上穿着补丁套补丁的土灰色衣服，衣服钮扣象正含苞的小花朵，成7字型排列在她的胸前，脚上踩着露出大脚指的布鞋。

  应该是民国时期的装束。

  “奶奶，我上山采磨菇去了”！

  小男孩剃着个磨菇头，套件宽大的并在其中点缀着几个红补丁的青色汗衫，汗衫顺势而下，罩起半个光屁股。

  他手上提着个小竹篮，调皮地回头看了奶奶一眼，边跑边回应着，答话间，哧溜一声就钻上山梁了。

  “真不知道自已还能看住他几年，造孽啊”！

  奶奶自言自语地叹息一声后，也慢悠悠地拄着拐杖往旁边的屋子里走。

  此时，这个奶奶口中的小宝正奔跑在高低起伏杂草从生的山路上。

  不知怎的，小男孩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不知道这个奶奶是不是自已的奶奶，有时觉得是，有时又觉得不是。

  但他一直记得有天晚上爸爸妈妈对他说：小宝，你以后吃住都要在隔壁奶奶家了，爸爸妈妈以后要出去干活了，每天都要很晚才回来，你得听奶奶话。

  小宝当时一听就不乐意，说：那我晚上不能和你们睡吗？

  妈妈说：小宝是爸妈的乖孩子，爸爸妈妈以后都要很早起床出去做事，你要是不听话狼就会来；狼来了，那还怎么了得。

  然后，小宝看到妈妈说着说着就有眼泪从眼睛里流出来。

  小宝最不愿意看到妈妈流眼泪了，虽然心里有二十四个老大不乐意。

  可一看到妈妈的眼泪，他立刻乖的象一只温顺的小兔子，马上搂着妈妈的腿连声说：我听妈妈的，我听妈妈的！

  小宝的身高只到妈妈的大腿部位，所以，妈妈听到小宝答应后，虽还有点哽咽，可终究笑出声，疼惜地弯下腰摸一下小宝的头，虽然小宝感觉妈妈的手好凉，可他心里产生一种温暖，那种温暖一直伴随着小宝生活的每一天。

  从此，小宝就跟着隔壁的奶奶一起生活了。

  奶奶对小宝很好，从不打骂小宝，没事就搂住他，整天孙子孙子的不离口。

  但有两件事让小宝不是太明白，一是奶奶不喜欢小宝没事就独自一个人往自已家跑。

  虽然两家相隔不远，只有不到五十米。

  可奶奶总在白天把他看的很紧，只要发现小宝有往自家跑的动向，奶奶总会觉察到，就会拦在他前面，红肿着眼睛，而且会说一句让小宝莫名其妙的话：

  造孽啊！为什么这样对待我的孙子？

  小宝也不愿意奶奶流眼泪，所以他都是在晚上时，趁奶奶不注意了才偷偷溜回自已家。

  他其实回家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看看爸妈有没有回来，因为小宝怕天黑，一到天黑就想爸爸妈妈。

  可此时，他家的门多半是锁着的，小宝没有钥匙，有时只能从门缝处往里看，里面黑咕隆咚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不过，偶尔有时跑回家，也能看到自家屋里有灯点着的，一些光线会隐隐映出窗外；小宝推开门就满天心欢喜地跑进去，一边跑一边欢快地叫着爸妈。

  他发现，每每这时候，爸妈一定在桌子上写着什么，而且爸爸一边写一边叹气，妈妈一边写一边抹眼泪。

  小宝总以为自已又惹爸妈生气了，总会乖乖地站在他们面前不敢说话，怯怯地盯着妈妈的脸，偶尔也瞟一眼爸爸。

  每到此时，妈妈总会一把搂着小宝不说话；小宝能感觉妈妈胸口起伏的很利害，他知道妈妈在伤心着。

  虽然如此，小宝还是感觉很温暖，也会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慢慢地睡去。

  不过，小宝每次醒来都会发现自已正睡在奶奶的身边；小宝想，一定是妈妈见他睡着了才把自已抱过来的。

  还有一件事，就是经常听到奶奶指着自已家说，造孽啊，造孽！

  他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不过感觉不太舒服。

  有时他问奶奶：奶奶，你刚才说的造孽是什么意思啊？

  奶奶总会象妈妈一样，一把搂着小宝的头哭上一阵子，慢慢的，小宝特怕见到奶奶的眼泪，所以小宝一直很乖。

  小宝也是一个好动的孩子。

  他家不远处的山腰上有个很大的大院子，听奶奶说，那是一个农场。据偶尔来家里串门的村里人说，农场里面有很多人，包括很多小孩子；大人们白天出去做事，晚上回来；小孩们整天在院内玩。

  小宝每次托着下巴听到这些，就特羡慕那些孩子，觉得有小伙伴在一起玩一定是很开心的事。

  可让小宝很不明白的是，村子里人虽然很少，也有几个和自已差不多大的孩子，不知为什么？他们总不愿意和自已玩。

  特别是小宝主动去找他们时，总见他们只要看见到自已，就会丢下玩的东西跑了。

  即使偶尔有个别孩子好奇地站在那儿看着自已，也总会有一两个大人跑过来拉起孩子就走了。并瞪着眼睛看他一下，小宝从这些大人的眼神中分明能看出不友好的神情来，小宝觉得自已并不傻。

  每每如此，小宝总会伤心地回来问奶奶怎么回事？

  奶奶就会再次抱着小宝的头说：造孽啊，这些天杀的！

  然后，又好象自言自语地对小宝说：别哭，好孙子！咱们还不想和他们玩呢！

  小宝其实也好几次把这个奇怪的事和爸妈说，而爸妈和奶奶的反应一样，久而久之，小宝不再提了，只会一个人孤单地自已玩自已的。

  小宝不太喜欢那些来奶奶家串门的大人，因为那些偶尔来串门的大人，每次看到小宝时，除了长吁短叹，就是拿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已，看得小宝心里只发毛，他不知道自已哪里出了毛病，还是这些来串门的大人们自已出了毛病。

  有时小宝听到大人和奶奶之间的对话很奇怪，大人们说：好些没？

  奶奶说：还是神神叨叨的，造孽啊！

  当小宝知道那不远处的农场里有很多小孩子后，心里突然产生莫名的兴奋；他想，那里面的小伙伴会不会和自已一起玩呢？

  每每此时，他心里总会升腾起无比的希望。

  农场距小宝家的距离约有一公里路。

  不过对于小宝来说不算什么，他是一个健壮的孩子，走点路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白天，小宝有时会一个人偷偷溜过去；他知道，奶奶的眼睛主要盯着自已的家，他很为自已这种聪明的分析而高兴。

  小宝每次到那个大院门前时，都会偷偷地朝里面看着；他怕里面的那只大狼狗，更怕里面那几个大人。

  因为他们见到小宝就老大不高兴，总会厉声地说：这个鬼娃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晦气！

  小宝不知道晦气是什么意思，但小宝从他的口气里能听懂，这不是一句好话；他们还骂他是鬼娃，小宝也不知道鬼娃是什么，不过，也能感觉到他们的不友好。

  每每听到大人们的呵斥，小宝心里虽然老大不高兴，却从不敢吱声，他怕他们会揍自已。

  只好远远地站在农场的大门外面，因为他能看到里面偶尔会有几个小女孩在玩。

  小宝觉得那几个小女孩比自已长得高些；象姐姐。

  他没来由地开始喜欢里面的几个姐姐，总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她们，可又总是想不起来。

  小宝去的勤了，那几个姐姐对他也很好，偶尔从门内看到小宝时，趁大人不注意，也会一个个溜出来，不但和他说话，而且有时会偷偷塞些东西给他吃。

  那些东西好吃极了，奶奶那里从来没有这些东西，圆圆的，扁扁的，一咬还带响儿。

  小宝觉得那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有时，几个姐姐还给他一个象他手掌一样大的圆圆的东西；姐姐们说是萍果。

  那个叫苹果的东西也好吃，脆脆的，又香又甜；所以，小宝每次都不舍得全吃完，总留下一半用衣服裹着带回来给奶奶吃；其实他也想留一点给自已的爸爸妈妈，可每次爸爸妈妈都摇头说他们牙口不好，不能吃这些东西。

  小宝知道姐姐们也很怕农场里那几个很凶的大人，因为她们每次听到这些人骂小宝时，姐姐们都躲在一边低着头不敢出声；有时，也会偶尔用眼睛朝他使劲地眨巴着。

  他开始不知道她们这种动作是什么意思，后来姐姐们偷偷地告诉他，说：我一眨眼睛，你就回去，听到没？

  小宝似懂非懂地说：我懂了。

  小宝以前一直以为那些大人是这些姐姐们的爸爸。

  他开始觉得姐姐们的爸爸没有自已的爸爸好，所以小宝一想起来这些，就会为姐姐们难过，同时，也为自已高兴。

  不过每次想起来，就会再次忍不住想自已的爸妈，他感觉爸爸妈妈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什么时候抱自已的都快少的不记得了，自然也很久没有感受到妈妈那温暖的怀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