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妆

  冷冬，天黑得很快，回到村子里时大雪又开始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各家各户已经点了灯火，牛婶说牛叔白天捕了鱼，要留宋瑶在家吃晚饭，宋瑶微笑着婉拒了。

  望着牛婶和阿午回了院子的身影，宋瑶惆怅的叹口气才向家里走。

  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家门前，却一点儿也不想推门进去，收回放在门上的手，缓缓转过身抱膝蹲下，仰头望着夜空，看不见的雪花轻柔地落在她的身上，像是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

  宋瑶深深地吸了口冷气，在热气呼出的那一瞬间，眼眶红了一片，心酸的泪水也迷糊了视线。

  寒冷的风吹在身上，感觉冷飕飕的，但身上再冷也不及心里的冷，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到底是为什么啊？她想爸爸妈妈，想景天，想她的朋友们，可是到底要怎样她才能回去？

  宋瑶不知道，无助，绝望，孤单，这些负面情绪就像魔鬼一样缠绕着她。

  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陌生的时空，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没有朋友，她只有她自己。她根本和这个时空格格不入，既是多余的，又为什么要让她出现？

  鼻子陡然一酸，连串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止不住扑簌簌滚下脸颊。她急忙用双手掩着脸，固执的眼泪却怎么也不听使唤，从每个指缝间静悄悄地渗了出来。

  她哭了，瘦弱的身子在寒冷的冬风里，颤抖得像秋风里的树叶。

  可无论心多么伤，泪如何泛滥，也不会有人安慰她，拯救她，原来她真的，真的只有她自己了。

  绝对的孤独。被无缘无故排斥到这个时空，被神明抛弃的痛苦。

  人生无非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忙着死，要么忙着活。

  宋瑶苦笑，咸涩的泪水顺着嘴角漫进嘴里，是啊，日常品行，年龄，个性，有钱与否，是否美貌，这些东西也只有在人活着的时候才有意义，而死亡会将这一切都清楚归零。

  想到这里，宋瑶破涕为笑，暗骂自己突然这是怎么了，变得这样伤感？

  拭去所有泪痕，宋瑶重新站起来，抬头望天，“人世间最恐怖的事情，莫过于死亡。可是我已经死过一回，还有什么不敢面对的？”

  长长吐口热气，昂头，挺胸，刚才还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又重新恢复了淡漠，勾了勾嘴角，转身，轻轻推开木门而进。

  一进院子就瞧见正在堂屋里用饭的一家人，杨氏等人也不由回头望向宋瑶，宋瑶踩着莲步，犀利的目光直迎屋里四人的目光，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屋里的四人被宋瑶这样不避还迎的目光盯得心虚，纷纷收回目光继续吃饭，却也没有要叫宋瑶的意思。

  宋瑶心里冷笑，这些人哪里是什么自己的家人，分明就是仇人才对！

  也罢，在还没离开云梦泽之前，她还是别把云虾仔等人惹急了眼。虽说三个月的时间并不长，但宋瑶心里并不轻松，古代不比现代，它对女子有太多的礼制约束，如果云虾仔他们觉察到自己欲将所有田产卖掉然后离开云梦泽，他们肯定不会无动于衷的，哪怕这些东西是云羽留给自己的。

  回到左屋，宋瑶又想了想，终是起身出屋，杨氏正在院子的井边洗碗，宋瑶轻轻走过去，“母亲，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杨氏洗碗的手顿了顿，等她偏头再看，宋瑶已经转身进屋。

  宋瑶在屋里等了好片刻，杨氏才终于进来，宋瑶请她坐下后，自己才又坐下，她们之间隔着一张小方桌，桌上的油灯散发出昏暗的灯光跟现代的电灯自是没法比的，但对生产力十分低下的古代来说已是足够。

  屋内一片寂静，外面下雪的簌簌声都能清晰可闻，莫名，杨氏越发紧张起来，心突突突地乱跳，用余光偷看一旁的宋瑶，却见宋瑶一脸茫然的望着前方发呆。

  杨氏强压住心慌，轻咳一声，“霓裳，你不是说有话想对娘说吗？”

  宋瑶微垂眼帘，缓缓偏头看向她，顿了顿，低沉慢声道，“母亲，三个月后你和继父真的就要从这里搬出去了吗？”

  看见杨氏脸上那不知所措的慌张，宋瑶嘴角微勾，继续道，“今天老里长和十位族老已经见过霓裳，也把十年前母亲与十位族老的约定告诉了霓裳…”

  杨氏紧咬下唇，就要起身而去时，宋瑶叫住她，“母亲，霓裳的话还未说完，如何就着急走人？”

  杨氏用怨毒的目光看着宋瑶，彷佛自己所以落到这个地步全是宋瑶所害。

  宋瑶无可奈何一笑，起身走到杨氏面前，弯下腰看着她，紧皱眉头，“母亲，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近距离看宋瑶才发现杨氏早已眼眶泛红，下唇也在微微发颤。

  宋瑶轻叹口气，目光也随之柔和下来，“母亲当年为什么要做对不起爹爹的事？”

  在云霓裳的记忆中，自己的爹爹长得一表人才，性格也温文尔雅，与杨氏更是相敬如宾，能有这样的夫君她到底有什么不满？非要做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来？

  杨氏眼帘一垂，却望着桌上的油灯一言不发。

  宋瑶拧眉，暗想这里面莫非有什么云霓裳也不知道的内幕？

  昏暗的光线照在杨氏细腻的脸上，当看见两行清泪自她眼里簌簌而下时，宋瑶惊愕了，呆若木鸡的怔在原地半晌。

  宋瑶一只手压住左胸口的慌张，紧声问道，“母亲，你恨我？”

  杨氏没有回答，而是忽地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宋瑶眉头紧皱，后退两步，刚才清明的心绪顿时乱成了麻。

  听见杨氏的哭声，云虾仔首先跑了进来，他一把揪起宋瑶，“啪”的一耳光狠狠打在了宋瑶脸上，耳边一阵嗡鸣声，宋瑶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云虾仔重重地推在了地上。

  “婉儿，婉儿你怎么了？”云虾仔跪在杨氏身边，柔声唤道。

  宋瑶捂住被打肿的左脸，热辣辣的刺痛一阵一阵传来。

  这时，云灵儿和云俅儿也跑了进来，云俅儿看见自己娘亲在哭，只认为娘亲一定是被宋瑶欺负了，不由对地上的宋瑶又打又踢，“叫你欺负我娘！”

  宋瑶侧目，狠狠地瞪向云俅儿，“你是她生的，难道我就不是她生的吗？可她何曾拿我当过亲生女儿？”

  云虾仔又欲起身打人，却被杨氏一把拉住，“我没事！好了，都回房吧！”说着，她就拉着云虾仔一起走。

  见爹娘走了，云俅儿直接朝宋瑶“呸”的吐了一口水也跑了出去。

  一直冷眼在旁的云灵儿发出一声轻笑，眸子不屑一瞥，也转身走了出去。

  望着他们远去的余影，宋瑶暗暗咬牙，总有一天，她要他们一家人都跪下来求她原谅！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热泪顺流而下，也不知是因为身上的痛还是因为心里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