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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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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五章 靖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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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惠娘的兄长是守中手下副将,那一回出兵攻打金人之役中亡故,临终前托守中照顾家中寡母幼妹。小环与四喜狱中出来,便直去惠娘家中,接了他们母女过来。

  惠娘芳龄十七,生得柔桡轻曼,妩媚柔弱。眉宇却颇洁净,虽素淡却不隐其坚贞。

  她每日上午下午过来坐一会儿,说些闲话,手里针线却不停,总不闲着。

  容娘羡她轻声细语,举止娴静,从不出错。

  因小环不辨穴位,守中仍旧日日过来为容娘艾灸。若惠娘不及退让,必定以扇遮面,微晕一线红潮,垂首离去。

  小环每每瞧不惯她,却又说不出甚么道理,只是成日唠唠叨叨,待惠娘走后,便将她坐过的凳子擦了又擦。容娘训过几次,她才有所收敛。

  惠娘的寡母却甚少出来,容娘好奇,遂问小环。小环撇撇嘴道:“自是做针线呗!她家日子过得艰难,只靠着些针线度日。”

  原来惠娘家中原有些田地,奈何靠北,时有金人侵扰。日复一日,农户弃地而去,田庄竟然荒废。若是靠着她哥哥的军饷,倒也可安稳度日。岂料老天无眼,将好端端的人收了去,落得他们母女无依无靠,勉强做些针线糊口。

  容娘听了,十分怜惜,与惠娘说话时,便着意存了几分体贴。惠娘乃灵心慧智之人,如何不晓。她那清净的眸子打量容娘片刻,淡然一笑,并不在意。

  容娘有些惧惠娘,她便是一个活生生的沈夫人第二,言谈举止规矩不过,从不跨越雷池半步。守中来为她艾灸,虽为无奈之举,到底不甚妥当。

  惠娘只轻轻一句:“若容娘子不弃,我可学着些,大致不错。定可无虞。”便将守中的事务接手过去。她又聪颖,又专注,果然不差什么。

  容娘感激,便抛了心底那丝顾忌,与她相处甚欢。

  小环看见,甚是不喜,却不好说得。

  如此过了数日,容娘月事终停,身子轻快了,不好再耽搁。便催守中回家。守中看了看她的神色。又问了些话。次日便套车离开。

  一路自有些颠簸,好在有赵东楼备的马车,比驴车平稳许多。且清平渐近,几可忽略那路途之辛劳。

  抵达清平那日。天色晴好,万里无云,清平街上熟悉的景致从车窗旁一一滑过,便是那小贩叫卖的声音,也无比亲切。

  惠娘嗔了容娘一眼,将车帘拉下。容娘也不甚在意,心知过了小巷,便可见到熟悉的门庭,熟悉的面孔。她的心中有些发紧。极为盼望,又有些胆怯。小环深知,握紧容娘的手,圆圆的眼睛里带着安抚的笑意,让容娘为之心安。

  二门处。挤挤挨挨的一堆人。

  徐府上下,另有进之一家,娥娘并她的夫婿,一家子人,十分齐全。

  老夫人与夫人自不必说,热泪盈眶,将守中瞧了又瞧,问了又问,恨不得将他在外的细枝末节问个清清楚楚。

  李元娘与娥娘笑着上来拥了容娘,寒暄问好。

  容娘稍稍回了几句,眼睛却在人群中梭巡。好容易在徐夫人的裙子后面发现一双悄悄窥探的眼睛,小小的身子却整个藏在徐夫人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

  “靖哥儿,你日日念叨,如今姑姑回来了,还不过来。”李元娘顺了容娘眼睛看过去,笑着唤道。

  靖哥儿乌黑的眼珠子瞬时起了雾,一副委屈的模样,转身飞快的往内院奔去了。

  容娘心里一酸,朝两位夫人笑了笑,提裙便欲追过去。偏偏守中看见,喝道:“由得他,成日哄着作甚,惯成甚么样子。”

  容娘只好按捺着性子,听众人叙话。又趁了空隙,给两位夫人引见了惠娘母女方才去寻靖哥儿。

  靖哥儿却在自己的房里,躲在门后撕心裂肺的痛哭。容娘还未进院子,便听见了那震天的声响。都说小儿不懂苦痛,但靖哥儿这么一哭,竟惹得容娘鼻子酸涩,几欲滴下泪来。

  容娘敲门,靖哥儿并不应门,反哭得更响。乳娘也被关在门外,她自觉羞愧,嗫嚅道:“自小娘子去了,靖哥儿每每哭泣,担心小娘子不回来了哩!晚上睡觉,硬要睡到小娘子的屋子里,不曾过这边来过。不晓得今日怎的,竟然……。”

  容娘心知靖哥儿是闹别扭了,失了娘亲,与自己相熟的姑姑又突然离去,莫说小儿,便是大人也会伤心。

  “靖哥儿,姑姑回来了,开门让姑姑进来可好?姑姑要陪着靖哥儿的呢。我也很想你,想抱抱靖哥儿多重了,可长了些没有?开门,让姑姑瞧瞧?”

  里头的哭声小了些,但门却纹丝未动。

  “姑姑去看靖哥儿的阿爹去了。阿爹受伤了啊,要姑姑去煮饭给靖哥儿的阿爹吃,姑姑才去了那许久的。”

  哭声渐渐停了,偶尔可听见抽泣声。容娘贴耳在门上,听里头响动。一个细细的声音传了出来,带着哭腔喘着气问道:“阿爹呢?”

  容娘心中稍安,忙答道:“阿爹在外头啊,我带你去瞧可好?阿爹是个大英雄呢,厉害的紧,把大恶人给杀了哩。靖哥儿不想去问问阿爹?”

  身后的小环拉了拉她的衣袖,容娘回头,却看到守中便立在身后,神情有些古怪。容娘只担心他斥责靖哥儿,忙对里头道:“靖哥儿,阿爹瞧你来了,出来吧。”

  不知为何,一向惧怕守中的靖哥儿居然轻轻的开了门,脸上泪花斑斓,抬了头朝守中道:“阿爹!”

  波光粼粼的眸子带了一丝怯意,一丝委屈,一丝孺慕。小人儿便如此楚楚可怜的仰头瞧着,瞧得人心都化了,化成一滩水,温温的。

  守中蹲下去,伸出手,将他抱在怀里。

  父子如此亲密的相拥,这却是首次。靖哥儿十分欢喜,紧紧的搂了守中的脖子,温顺的匍匐在守中的肩头。

  容娘长舒一口气,冲靖哥儿使了个赞许的眼色。靖哥儿圆圆的眼睛一弯,对她笑了。

  “阿爹,刀。”

  靖哥儿忽地离了守中肩头,无比认真的冲守中问道。

  守中瞧了瞧他,从袖中掏出一样物事,递与靖哥儿。容娘在旁瞧见,心中一紧,继而灼热,却正是她的那把匕首,当日刺了那袁大头的。

  她只当丢了,原来……。容娘别了脸,便欲离去。

  “只可瞧一瞧,明日阿爹与你做一把小弓,你便可练箭了。”

  靖哥儿大喜,一时忘了记恨,冲容娘张开双手,大喊:“姑姑,姑姑。”

  容娘无奈,只得回头接住他,眼角瞥见守中将那匕首仍塞回袖中。容娘心中急跳,抱了靖哥儿便朝外去。守中却在后道:“你去把惠娘母女安顿了,好生照顾着,莫让人在家中受了委屈。”

  容娘应了,方自离去。

  惠娘母女却极得两位夫人欢喜。那母亲因孀居,又去了儿子,成日里不常出门,只安安静静在房中做针线。惠娘倒每日来给两位夫人请安,言语不多,又极温柔,规矩亦严丝密缝,十分端庄。两位夫人皆赞她贤淑,针线活亦好,便要玉娘与她作伴,好生学着。

  容娘回来却是马不停蹄,许多事情等着她回来料理。两位管事苦哈哈的递上几本账册,皆是这几月城北廊房的收入与支出。他们年岁渐高,对数字越发迟钝。偏生守惟是个松散的,记账也是有一笔没一笔,导致账目错综混乱,便是管事也不知府中到底从城北赚了多少。

  容娘扶额,无奈只得接手。偏偏守中知晓,便命二郎接了一半去,两位管事也接了两本,只准容娘查看一本。于是几人日日在側厅对账,眼花缭乱之际,李元娘过来,却是个十分精明能干的。她不帮守惟,倒帮容娘对了一半的账目。

  容娘谢了元娘,轻轻的捶了肩膀,却见门口八斤朝她使了眼色。容娘不动声色的起身,避了众人,在游廊拐角处与八斤说话。

  “小娘子,九郎问你愿不愿意接手磨坊?”八斤眼中带了期盼的神色,对容娘道。

  容娘愕然,十分不解的看着八斤。

  八斤蜇了蜇头,故事甚长,此时却不方便说。他只捡了要紧的,草草说与容娘听了。大意便是,九郎造了磨坊,到一半时,因另有生意,便放出风去要卖。最终卖给张家,实际上是卖给卞氏。卞氏接着造了两月,如今快要完工,钱财不凑手,却又要转出来。

  容娘听到那卞氏,心中极为厌恶,便待拒绝。八斤却急急道:“小娘子,娇儿姐被那卞氏打得半死哩!九郎说,他已打听到,那卞氏欲卖了磨坊,离了张家哩。小娘子,若咱们买了,娇儿姐也好过些呀。”

  容娘听到娇儿如此遭际,心中恨极那卞氏,却实不愿与卞氏打交道。

  “九郎说了,若徐府不欲出面,他自去请人出面,到后头咱们再与那人交割罢了。”

  容娘略一思忖,问道:“城中未有人买么?”

  八斤得意地回道:“城中有钱的人都买了城北的廊房,如何还有人有这许多钱来买磨坊?再者,九郎造的磨坊甚大,旁人都怕吃不下哩!”

  他神神秘秘的凑近容娘,悄声道:“那卞氏开价一万贯,九郎说了,他有把握说到五千贯,但看小娘子的意思了。”

  “娇儿姐人呢?”

  “被那卞氏关在张家的牲畜棚里,饿了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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