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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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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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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问题,可叫她如何回答?

  说七郎去了,自己愧疚?

  说乳娘去了,自己伤心欲绝?

  说曼娘要做温容,说她有口难辩?

  说婆婆如此待自己,娘也不为自己说话了,她觉得孤寂?

  说郎君……

  容娘苦笑,垂首不语。

  六郎看着容娘低垂的头,乌鸦鸦的发,梳成朴素的云髻。因发太多,她又没有用压发的钗环,云髻便有些蓬松,下面的额头反显得异常光洁。

  “大哥,——待你可好?”

  该当理智,但六郎绕不过这一关,话一出口,问的仍然是心里徘徊许久的话语。

  只此一回,往后再不问,不想!

  六郎心中如此告诫自己。

  容娘静静的抬头,两眼如平静的湖面一般,清澈见底。她的唇角缓缓的展开一个笑容,宛如春天灿烂的日头下一朵白色的小花绽放,香味清甜,明丽柔和。

  “郎君……,待我甚好。”

  六郎心中一紧,那张熟悉的脸上浮上一层红晕,她的眼睑低垂,密密的睫毛锁了一个天地,他再也窥不见里边涟漪起伏。

  原该如此!

  她那般聪颖善良,大哥英武大气,他们在一起,不是十分般配么?

  六郎黯然退了一步,外头明晃晃的日头照亮面前一块地面,给阴凉的青砖地面带来丝丝暖意。

  六郎苦笑,到底是为官数年,一瞬的恍惚不足以叫他忘了自己的初衷。他收了收心,肃容道:“你可知当初你一走了之,家中乱成甚么样么?”

  容娘抬头,墨黑的眸子看着六郎。她亦想知晓家中如今怎样了,到底,还是牵挂的。

  “娘知晓你不见了,日日哭泣。一年之中有大半年是卧床养病。”“靖哥儿哭闹不休,那么小的一个人,就晓得偷偷跑出去寻你!

  有两次,差些没有将他寻回来!”

  “舒娘以为你在怪她。内疚不已,又勾起了她的病症,时不时的便要发病。”

  ……

  容娘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她自然知晓自己走后,家中会有些伤心。然而那时的她如入穷途末路,再不走,自己也觉得毫无活路!郎君是她最后的期盼,可是惠娘之事,却将她最后那一丝期盼亦粉碎得无影无踪!

  她不走,又能如何?

  若是家中还能容下她。又怎会再次将她送至田庄?

  娘不是对自己绝望了么,婆婆送自己走,娘并未阻止。她以为娘已经不想再为她说话了!

  “你既已嫁给大哥,便是家中的长媳,怎可任性妄为?况且大哥身为武将。生死难料,你该将家中打点妥当,不使他操心才是?曼娘之事,你便不该任她来家中胡作非为,闹至最后你自己无法收拾。”

  “至于惠娘,你……,实不该如此善妒!郎君讨一两个妇人。实为常事……”

  容娘转身便走。

  “你,回来!”六郎厉声喝住,“你仍是如此倔犟!若是当初你心放宽些,怎会吃这么多苦?”

  容娘回头,清冽的眸子变得幽深,如深林里的寒潭。只有密叶间的阳光打在水面,露出斑驳细碎的光亮。

  她面无表情道:“六弟说的都是道理。容娘当初确不该无声无息离开,让家人担心。但妇人之事,是我与你大哥屋内之事,不宜与六弟商议。”

  说她善妒亦好。说她无德也罢,若郎君讨妇,自己,还是不能容忍!

  无论是多大的理,她只想两人相守一生。她的心便是如此的狭小,容不下另一个人投入他的怀抱,容不下另一个人以那般亲密的模样与他在一起!

  六郎看着神色冰冷的容娘,心中苦涩无比。若非用情至深,她又怎会如此执拗?她那般维护的,原是自己该拥有的……。

  他心中晃过邓氏温婉的笑容,每月轮到小妇侍奉的日子时,她总是微笑着看他出门,便似那里是另一个自己在等着迎接自己的郎君一般。

  六郎烦躁地转了头,这已是最好的结果,娘子贤惠,后宅太平。

  “你……!罢了,此事不说。你如今作何打算?”

  六郎恍惚又是往昔管束甚严的六哥,为她计较打算的六哥。

  容娘脸色稍霁,不解问道:“甚么打算?”

  六郎叹气,便知她不晓,大哥恐怕也不会理起这些琐事,亦不会告知她。

  “此时仍是战时,难道你叫别人在背后说,徐将军打仗还带着自己的妇人在身边么?这叫大哥的同僚与下属如何看待?武将最讲究威望,你在此,大哥多有不便。我要回临安述职,不如我顺道送你回去。”

  容娘愕然,自寿州重逢,又遭大战,人事简单,她绝未想到自己会给守中带来不便。但六郎如此一说,又极有道理。那沈观察送丽娘过来,可不就知晓自己在此了?

  容娘想了想,道:“待郎君回来,我与郎君商议。”

  六郎看了看她认真的神情,心道,原来她对大哥,是那般的信赖。

  守中回屋时,容娘正在吃药。那药又苦又涩,黑稠汁简直像在喉咙上挂了一层一般,那汁液已经下去,味道却长久的停留在口中。

  容娘扪着胸口,肚腹里又翻涌上一股药味,似要冲上来一般。容娘干呕了一阵,泪水都逼了出来。

  守中皱了眉头,一手揽了容娘的肩膀,一手接过婢女手中的温茶,递到容娘唇边。

  容娘稍稍抿了一口,将喉咙里味道冲淡,便将茶盅推开了。肚腹里已有那么多汤水,再用茶压,只会更难受。

  守中将容娘拥到榻上坐了,手掌带些力,顺着她的脊背抚下去。容娘素来喜欢如此,温暖而舒适,似乎如此可以将身体里的一切不快、抑郁抚平,将他的力量注入进去。

  容娘抬头,勉强笑道:“这药也太难吃了。幸亏一日只吃两回。不然,真不想吃呢?”

  她的颧骨边带了干呕挣出来的一抹红潮,眼睛如墨,湿漉漉的。有些脆弱的模样。

  守中伸手将她腮边的泪水抹去,道:“耐心些,要吃几个月呢。若寒气积在体内,恐出大症。”

  容娘将头依在守中胸口,闭眼平息了一会儿,便唤婢女去倒热水过来给二人洗漱。

  婢女倒了水便退了出去,她有些惧守中,恰这二人相处又不喜旁人在侧,故此两全其美。

  容娘要下榻给守中绞帕子,守中将她按下。自己大手绞了,递与容娘。容娘羞赧,不由嗔道:“郎君怎可……?”

  守中扬眉,道:“为何不可?快些,莫待水冷。”

  两人共一个盆里洗脚。容娘的脚小而白,守中的脚大而粗,如两条偌大的黑鱼旁边,游着两条巴掌大的白鱼。不小心碰到,他的脚边便如一把镰刀一般,长满了锯齿,一下一下的割人的细肉。

  屋内只有盆里水响。容娘心里有事,便偷眼去觑守中。守中却看着桌上蜡烛,有些出神。

  他的侧脸如山岩一般峻峭,眸子半敛,嘴唇紧抿。

  容娘已是第二回看到守中如此了!

  她的心里有些明白,郎君定然是有心事。而且。是糟心的事!她隐隐约约能猜到方向,却不明白究竟。若他不说,军中的事情她也不好问。

  容娘的脚悄悄的爬了过去,缠上他的脚,去给他擦洗。脚趾、趾沟、脚背、脚跟、脚踝。脚踝下的凹陷处,沿着边沿,到了足弓。容娘擦得认真,脑袋低垂,两只眼睛认真的看着自己的脚底活动。

  大脚忽地动了一下,继而直接提起,将容娘的两只脚拢在中央。大脚接过动作,足底干裂之处擦过容娘的足背,粗粝与细嫩的对比,生生的勾起一阵战栗,直引到容娘的心窝里头。

  容娘的头垂的更低,脸上滚烫,不敢抬头。

  一双大手将她从凳上抱了起来,直接抱在温暖宽阔的胸膛里。守中抽了一只手,取了帕子,将容娘的脚擦干净。自己却直接趿了鞋子,抱着容娘往床那头去。

  容娘悄悄的钻进被子里头,后面守中踢了鞋子,贴身抱了她,潮热的鼻息便在容娘的耳旁,直将容娘熏的昏昏沉沉。

  守中咬了一口容娘的耳垂,沙哑的嗓子暗示着情动:“怎么,有心事?”

  容娘内心挣扎的很,两人如此相处,堪称举案齐眉,她不愿离开他。但……!

  “郎君,我留在此处,是否令你为难?”

  话仍是出了口,她心里很有些惧怕听到守中的回复。

  守中的大手箍紧了容娘的细腰,沉声道:“无妨。战事已了,暂且不会有事。你陪我在此过年,年后昌明要回去,你再回。”

  容娘心中沉了一沉,然而她心中亦明白,回清平是不可避免的。此时北边战事刚定,人心浮躁,将领们所做之事仍多。她若留在此处,难免会束缚守中手脚。

  守中见容娘不动,大手用力,将容娘翻过来与自己相对。他的眸中尽是抚慰,言语平淡,却是这世上最动听的情话。

  “你放心。我已写信回家,给婆婆与娘说过了,你身子不好,不宜奔波。待明岁身子好些,再送回去。惠娘,——娘已经做主,许给成大郎。婆婆也不会再说你甚么,你安心在家等我,待这边安定了,我派人接你过来。”

  容娘心中便如潮水漫上了河滩,一层又一层的波浪将滩边卵石漫过,泛起一层挨挨挤挤的泡沫,将心里挤得满满的。

  她抖索着伸出自己的两条细细的胳膊,攀上守中的脖子,因激动而红润的唇亦颤抖着,声音简直柔软无力,断断续续地抽泣着问道:“你……,你便不问我是否真的温容么?”

  守中翻身,将她压在下面,嘴捉了她的唇,咬了一遍方道:“傻子,我自然信你,你是我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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