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九十九年前
尤其是过年这天。
梁小丑简直成了我们村免费的‘村晚’,比什么唱赞歌说好话来两个怀旧经典的春晚要好多了。
年三十下午,我们这里的习俗是要到祖坟上‘请神’,不是多么正式的那种,就是后代子孙要请老祖宗们回家里过个年,我当然是看不到了,但俗礼就是俗礼,免不了的。
在这个事上,我和老三都没什么,就是梁小丑,这家伙竟然一家一家地跟着去放炮,然后再到人家祖坟上磕头,人家说什么,他也跟着学学,乐的我差点问他,梁小丑你这家伙到底是打哪儿蹦出来的,有祖宗吗?
就这一件事,把我们半个村子的人都乐翻了,哪有这乱认祖宗的傻家伙呢,看他也不小了,懂事了啊,再傻也不能傻到这种程度。
把老祖宗请回家,就是放鞭炮吃饺子了,吃完饺子去村里挂灯、烤火,打牌的打牌,串门的串门,梁小丑四处乱窜。
老三跟村里的伙计比较容易玩在一起,年三十这一夜,也没见着影儿。
我在家里坐了一会儿,就独自出去了。
沿着我们村南边的那条河,一直往西边走,可是,再走也走不到一个荒凉、寂静的地方了……
过完年就是走亲戚,年前跟老三说好了梁小丑放他家里,梁小丑走亲戚的事儿,自然是老三家里承包了,后来听老三说,梁小丑这家伙表现的还不错,弄他爹都想认个干儿子什么的了。
走亲戚走到初七八就差不多了,然后,就是闲着没事等开学了。
今年帮头儿他们没有到我家里来,我反倒是盼着早点到帮头儿家里去,我已经感觉到了,比梁小丑更可怕的一种东西,已经悄悄朝我逼近了,它一旦抓住我,我就无处可逃了。
身边这些人,也就是帮头儿能帮帮我了。
实在等不及了,我们三个在初九那天就去了城里,到帮头儿家里住着去了。
宁红颜不在家,好像去这边一个亲戚的家里玩了,见微知著,我也能完全明白当初在重山里帮头儿濒死之际揍我的事儿了,打的应该,都打轻了,把我打个半死都不解恨。
上午来的,中午贾大师帮头儿我们五个凑在一起吃了一顿,下午,老三就带着梁小丑出去转悠了,贾大师还是搞他的研究。
我和帮头儿凑到了一起。
经历了一些事,我心里也有老大不小的感觉,以前就找帮头儿求助过,事到临头我又不好开口了,但我感觉到的那种东西太过恐怖,我也顾不上什么颜面了,重重地求了帮头儿一次:“我该怎么办?”
一个人摔到谷底的时候,不仅面如死灰,也心如死灰,我只想抓住一线生机,别的都顾不上了。
帮头儿沉思良久,只跟我说了一句:“往远处看。”
往远处看???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我这还不是在庐山华山的,而是就要掉进万丈深渊了,能理解,但除了理解二字之外,剩下的都是茫然,对未知的恐惧。
帮头儿见我这么害怕,也在苦思着帮我的办法,一直到夜里,帮头儿还是没有想出来。
也就是说,我只能往远处看。
怎么看……
我知道这是有点悲伤的,但高三下半年就是悲伤的。
开学了,我来到学校,去了寝室,又回到了教室里,终于找到自己的定位了——我就是一个大风天漂浮在半空中的塑料袋,风往哪儿吹,我就哪儿走,风要是卷着吹,我就剩下难受了,哪儿还有什么存在感。
开学第一天,我就像是喝了一天的泔水一般过的,没滋没味,恨不得从楼顶上跳下去给自己来点刺激。
老三、管潇潇、宁红颜甚至很多同学都有跟我一样的感觉,但人家都没那么严重。
我……我的春天,提起到来了。
简直无法想象也不敢相信的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就落到我头上了,白繁花主动来找我了,敞开了她的心扉,表达了要跟我在一起的意思,我,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就剩下高兴了,高兴的跟三孙子似的,差点每每落泪啊。
那个年纪,在一起,是全世界最大的事儿,从这一刻起直到一辈子,天打五雷轰也值得了。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什么样的幸福?概率也能小到遭雷劈的程度了吧。
忘了,什么都忘了,脑子里全都被幸福填满了,也被冲晕了。
甜蜜蜜,是一种日子。
她懂我,我也懂她。
我们可以默默无语地在路上一直走,我们可以在电线杆子上写一首特别感怀的诗,我们可以在桃园里坐等夕阳西下,我们可以看着一幅画激动不已,我们可以在吃饭的时候在嘴唇上粘上油渣……我不愿意想起,但永远也无法否定,那一段时光,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如果幸福到自私,自私是一种背板,那我为了她,可以背叛全世界。小了说,从宁红颜老三到亲人,我都可以置之不理,大了说,如果需要把这个世界炸了才能有我们的幸福,我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个世界炸了。
那一段时间,这个世界上真的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两个人也不用想学习啊考大学啊生活啊赚钱啊地位啊这些事,反正只要是两个人就够了。
到了正月十五的晚上,我们两个选了一棵歪脖子柳树,爬上去,像诗词里画里的人一样,躺在树上,看月亮。
那些烟花有什么美的,那些热闹有什么可庆祝的,那些人有什么可值得真心对待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有什么关系吗……我们只要在这里看着这一轮明月就够了。
我们,已经天荒地老了。
我当然是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头脑,但我的选择是没有错的,时间一长,我们两个在一起也淡了,淡了不是厌倦了,而是更深了。
深到她忘了她的身份、我也忘了我的责任,我们两个头脑简单的人已经开始谋划我们怎么在一起过日子了,我去找份什么样的工作,她以后都做点什么,或许,以后的日子,种一株水仙花养着就行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现实,从斜刺里杀将过来了。
现实根本就是早已给我们这些幸福的人布置好的机关,只等着我们去触发就行了,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在陷阱里。
陷阱是云深不知处的,机关是润物细无声的,好像是温水煮青蛙,我们在现实里,渐渐就接触到艰难险阻了,有些矛盾,就是无法调和的。
也没发生什么事,就是一天下午,我冷不丁就想了想身边这些人。
宁红颜,就不用说了,老三管潇潇贾大师他们倒还好,可能是因为帮头儿早就给他们打了个预防针,知道我深陷这样的境地,也不全是我的错,错在早已定下的命运。
他们当然不是不管我了,我也不是就这么忘了他们,只是我太专注,有时候会顾不上他们而已,尤其是宁红颜。
等我回来的时候,芥蒂难免是有的,但还没等他们接受我,我又跑出去找白繁花了。
呵呵,我感觉我就是一个提线木偶,被人提着去这儿去那儿干这干那,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了……
连宁红颜老三帮头儿他们都顾不上了,重山啊师父啊五行虫啊那些,更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了,脑子里,好像被人给换成了一杯清水……
这是一种飘飘的感觉,跟塑料袋在大风里漂浮是不一样的,更像是一朵云彩,我就一直在天空中挂着,飘着,千百万年都是这样了,风不动,我也不动,风来了,我就走远点……
相信对生活感触多一些的人,也不会觉得我就是在胡说八道,絮叨了一点,娘们唧唧了一点,但事情真的就是这个样子的。
一直到,到,哎,快到了梁小丑约定的那个时间。
我对她是毫无保留的,除了那一点点自卑,什么都交给她了,然而,她却一直没有跟我说过她的事情,那么长时间了,我也该问问了,开口第一句,自然是先问棺材屋里的那个老鬼。
她一下变的犹豫了、含糊了,好像怕失去什么也怕面对什么,于是,她只是简单说了一句,就走了。
她毕竟是她,只要我问了,她一定会告诉我的。
她说,她早就死了,九十九年前就死了,是那种真正的死,有一半是尸体、另一半是孤魂野鬼,她的家人也没有管她,不知是谁把她送到了‘义庄’,碰到了现在的‘老鬼’,老鬼就是看管义庄的那个人,巧的是,老鬼曾遇到一位‘高人’,估计这高人也不是什么好鸟,竟然教了老鬼一些偷天换命、背阳走阴的法门,于是,老鬼就把她‘复活’了,她成了半鬼半人,老鬼就成了半人半鬼,两个人靠四处害人活着,半死不活的活了快一百年了。
她是真正懂我的人,知道我不可能一直这样违背着天命赋予我的‘光明大道’活下去,我们迟早会分开的,不要你死我活,就是最好最好的结果了。
这些话说明白了,她也就该走了,我跟过去之后,终于完全解开了棺材阵的秘密……
梁小丑恰在这个时候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