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观之难忘
沈懿见这安国公的丫鬟存了龌龊心思，本来急急想走，见了此番变故，不由得停了下来。
管事看着如此混乱的场面，不免捏了一把冷汗，赶紧进了院子，站在那个湖蓝色小褂的少年身边：“三少爷，怎么有这么大的火气？”
岑宝琮的墨眉斜飞，鬓若刀裁，眼尾生来就是往下微垂的弧度，笑，或者不笑，都是一副温和的样子。
可是他那双眸子寥似沉潭，暗含暴虐的情绪，直视人之时，便仿佛要将人引入阴暗之地去。
那个唤做“翠莲”的小丫鬟被岑宝琮扇了一巴掌，没有防备的她立刻跌倒了地上，身子往后缩了缩，拿眼偷觑着岑宝琮。
见是府中三少爷，她态度立刻软化了不少，身子好像是没骨头一样软软跪了下去，哭得梨花带雨：“三少爷这是遇见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说来给婢子听听，您这打了婢子的脸，疼的也有您自个儿的手不是？”
这府中的下人一个个都像是在夹缝中生存，最晓得看主子的脸色。
翠莲知道自己跟着个不受宠的小姐没什么前景，因而有些时候破罐子破摔任性妄为，可是见了府内的小公子，还是要装作懂得礼数的样子。
更何况旁边还有人中之龙的沈尚书看着呢……
岑宝琮忽然冷冷笑了一声：“不过一个小小的婢子，居然还欺辱我的五妹，方才的事情我瞧得清楚，我妹妹脸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我也瞧得一清二楚。”
岑宝琮冷冷一哼：“李管事，这种婢子留不得，发卖了便是。”
翠莲一愣，一股寒意从心尖窜起，立刻叩头，哭喊道：“婢子知错了！婢子知错了！”
京城人都说，安国公是善人。
可是安国公府中的下人们知道，那是假的!
京城人都说，安国公向来不会发卖府中的奴婢——
可是翠莲知道的却是，安国公府中的确不会往外发卖奴婢，甚至，安国公为了防止从他们这些下人的口中走漏了消息，犯了错的奴婢，最后只有一个下场——
死。
可惜岑宝琮对翠莲的央求恍若未闻，招招手唤来了几个小厮便将面如死灰的她拉了出去。
而岑宝琮低下了身子，抱起了地上在蹲着哭泣的小女孩，怜惜地拿出自己的手绢，擦去了小女孩脸上脏兮兮的泥水：“阿绵，不哭了。”
岑久绵并不领情，在岑宝琮的怀里，挣扎得厉害。
后来不知怎的，她挣扎的力气忽然小了下去。
仔细一瞧，就见这小女孩似乎是睡着了。
岑宝琮唤来了自己身后的小厮，吩咐他将五姑娘带回了西别苑，之后拂了拂自己微微有些褶皱的衣衫，到了沈懿与沈芸珂面前，行礼道：“尚书大人好。”
沈芸珂知道自己的年岁比岑宝琮小，未等到沈懿示意，便按照着礼数，朝着岑宝琮施了个礼。
心里倒是不情愿极了。
岑宝琮方才还是如同暴雨将至一样阴沉个脸，现在看见了沈芸珂，立刻笑了。
沈懿想着方才看到的一幕，问岑宝琮：“五姑娘可是睡了？”
“嗯。”岑宝琮点了点头，面上忽然带上了几分歉疚之色，“我的五妹生来便是个憨儿，行为举止多有不妥当的地方，她院里的丫鬟瞧着她单纯不知事，常有些欺辱我妹妹的举止，方才让尚书大人见笑了。”
沈懿看着岑宝琮，见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嗓音虽然清朗无比，却含着隐隐的痛苦，似乎对自己的这个妹妹遭遇的一切心疼极了。
之前沈懿便因为岑宝琮不好功一事，对他有些好感，现在看着这个小少年又是个极其疼爱妹妹且护短的性子，好感便再添了几分。
他温和笑着看着这个身量并不高的小少年：“无妨，只是三公子日后可要对自己的妹妹更加上心一些，别再让她受了委屈了。”
岑宝琮坚定点了点头，瞧向了沈芸珂：“方才可有，惊着了妹妹？”
沈芸珂本来还在细细思索着方才见到的一幕，总觉得那个五姑娘有些奇怪，被岑宝琮一唤，猛地抬起头来，澄澈的目光里还有些许的茫然。
岑宝琮看着对面的小姑娘翠衫黄裙，淡绿色的云肩以金丝线绣了边，这一身打扮，娇俏中带着华贵，只是那茫然的眼神，让小姑娘的面容中带了许多的娇憨。
她的脸在浅浅的阳光下，被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愈发显得线条精致。
岑宝琮的心口忽然一窒。
小姑娘还未张开，日后的倾城盛颜如今只见六七分，可是却已经让他觉无限美好，观之难忘。
他见过许多种模样的沈芸珂，那个孤身策马往江南走，遇了山贼吓得要命却想着为他挡刀子的沈家嫡女，那个说着嫌弃自己弟弟妹妹、却在沈家出了事之后夜夜为了弟弟妹妹的事情躲在房中哭的她，那个与他结了姻缘之后、心里依旧装了别人的她……却独独没见过小时候的她。
他遗憾自己与她相识太晚，遗憾自己未能近水楼台，与她早早暗生情愫。
不过现在……他有机会了。
岑宝琮的心湖里荡起了欢喜的涟漪，那种失去挚爱之人的痛苦在他发现了自己重生之后便渐渐消散，如今见她一次、两次，每次相见，他都觉得虚幻得像是梦境。
可是却是真的，这叫他怎能不欢喜？
沈芸珂也在打量着岑宝琮，稍稍有些好奇。
她与岑宝琮做了几年的夫妻，虽然不是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可是她多少也知道些他的生活习惯。
比如，岑宝琮总是喜欢素净的衣服，白的灰的灰白的。
她竟是不知道，他小的时候，会穿这么不内敛不低调的蓝色，靴子也擦得干干净净……
瞧着沈芸珂在看他，岑宝琮目中的柔光更盛，觉得不枉费了今日的一番打扮，也不枉费他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痴傻的五妹到了抄手回廊廊下的院子里的一番设计。
沈芸珂的目光忽然扫到了岑宝琮的手腕上，眸光微动。
现在快到立夏了，人们身上的衣衫也轻薄了许多，岑宝琮所穿的湖蓝色衣衫是宽袖，沈芸珂能透过袖口，稍微看见一点他胳膊上的肌肤。
她似乎……看见岑宝琮的手臂上有红痕。
而方才她觉得安国公府五姑娘奇怪，也是因为，她在这个小姑娘的脖颈、手腕以及裸露的脚踝上，也看见了红痕——
或者说，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