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泼猴

  我有一个孩子，她叫《大泼猴》。

  去年四月一号的时候，她诞生了。

  她是我掌心的宝，我怎么看怎么喜欢。可是编辑们并不喜欢她，因为他们觉得她并不讨喜。那是他们在她诞生之前就下的结论。

  为此，他们提出了很多宝贵的修改意见，我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对的。但我更希望她长成原本的样子。

  所以，尽管投稿全部失败，我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让她来到这个世上。

  因为她是我的孩子，我爱她。

  春日的风和煦地吹着，然而，意料之中的艰辛终究还是到来了。

  三万字没有签约，五万字没有签约，十万字没有签约。

  很多人嘲讽她长得难看，笑我傻，劝我放弃。

  然而，没有哪个真正的父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我也一样。

  我捂住了双耳，选择性地忘却了那些嘲讽的言语，只留下数量不多的鼓励。

  尽管她体弱多病，尽管她有着种种的欠缺，尽管几乎没有人看好她，但她是我的孩子，不是吗？

  即使没有人看好她，可她还是我的孩子。每一个人都可以放弃她，唯独我不可以。

  因为，我是她的父亲。

  日子一天天地过，四月的暖风变成了六月的艳阳。

  孩子很争气，虽然没有签约，但她在全站非A签打赏榜霸榜了，连黄易的《日月当空》也成了她的手下败将。

  我像一个跳广场舞的老妈子一样切了图，逢人便说，喋喋不休。恨不得每一个人都知道我的孩子取得的哪怕再微不足道的进步。

  然而，编辑依旧不看好她，签约依旧遥遥无期。

  二十万字，三十万字。

  鼓励的声音渐渐少了，无数的人在劝我放弃，或者劝我转站。

  他们没有说，可每一个人心里都清楚，无法签约，对于一本书来说意味着什么。

  可是，离开起点，又能去哪里呢？

  不要忘记，她是一本虐文，如果连起点都容不下她，她还能去哪里呢？

  “别灰心，总会有机会的。”虽然前方的光明一点一点地稀薄，然而，我依然这么告诉她。安慰她，也安慰我自己。

  然而，这种自我安慰终究是走到了尽头。

  当第四次申请失败，当我在投稿的邮件上看到“以上章节请勿再发邮箱”的留言时，我心都碎了。

  那一天，我一夜未眠。

  我拉上了所有的窗帘，关上了所有的灯，静静地躺着。黑漆漆的夜里看不见一点光亮，天花板上看去就像一条长长的隧道，通往看不见的未来。

  这算是判死刑了。放弃吗？

  第二天，我做了一个决定，即使不签约，我也会写下去，好好地写下去。

  因为她是我的孩子，我爱她，爱故事中的每一个人物，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带给我欢笑，带给我泪水，带给我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

  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也许她永远得不到别人的认同，但至少还有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她，不应该再失去我了。

  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使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我依旧会带着她走下去，尽一个当父母的人，应尽的义务。

  然而，奇迹总在你不知道的拐角等着你，问题只在于，你能否坚持走到那里。

  就在我做出决定的两天后，奇迹发生了。

  编辑维妮姐向我发出了签约邀请。

  没有人能想象我那一刻的心情，我像一个浸泡在蜜糖中的人儿，抱着自己的闺女傻笑。

  我本以为故事已经到了完结的时候，我会默默地写，然后带着我的孩子在某个角落里最终彻底销声匿迹，没有人会记得我们存在过。

  然而，奇迹发生了。

  就好像一个溺水的人，忽然发现了一根朝自己伸过来的稻草。

  我深知这次的机会对她的意义，我不敢懈怠。我仔细推导了无数种维妮姐可能说的话，认真写出了无数种妥当的问答。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我加了维妮姐的Q，我小心翼翼地跟维妮姐打招呼：“那个……”

  “我都看到了。”

  “请编辑指导！”

  维妮姐沉默了好久，她说：“你不需要任何人的指导，我会提供你应得的帮助。按照你原本的想法去写吧。”

  你无法想象那一天，我有多开心。我的心在微微颤抖着。

  “孩子，编辑终于认同我们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那一刻，所有的阴霾都一扫而空，转而换上的是温润的阳光。

  可是，坎坷依旧在继续。

  在爽文遍地的起点，一本虐文，并不讨喜。虽然她的收藏相当不错，虽然她很争气，连实体书都出了，但订阅者寥寥无几。

  因为，爽文的订阅者，和虐文的订阅者，这两个群体并不重合。

  这应该是，一开始就注定的吧……

  “别担心，你已经很好了，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总会有办法的。现在已经比以前好了很多很多了，不是吗？”

  我开始上蹿下跳，我开始威胁读者，我开始痛骂盗版，用尽一切我所能想得到的手段。我什么节操，什么脸面都可以不要。

  我只要她应得的精品勋章。

  订阅开始有所增长，逆势上扬，虽然距离目标还很远很远，但总算是一个新的开始，不是吗？

  就在这时候，一个人拨通了我的电话。

  她是一位影视策划人。

  “你的《大泼猴》很适合改编影视，我们十分看好。可以让我看一下你的大纲吗？”

  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那一天，我熬夜写完了大纲，交过去，第二天便得到了答复：“大纲很满意，评分很高。”

  “你们已经确定了吗？”

  “算是吧。我已经接触了起点，40万，很公道的价格。事情算是基本定下来了。等我的好消息吧。”

  我静静的等着，看着她不断傻笑。我从未想过自己的孩子会有如此远大的前程。那一夜，又是彻夜未眠。

  然而，一个星期之后，我接到了另一个消息：“所有的一切都很满意，但我们的老总……不太喜欢书名。”

  “那……那我换一个。”

  “换一个……好吧。”

  我连夜想了四十个书名送过去，全部被打回来。

  我又连夜想了一百个书名送过去，依旧被打回来……

  “其实……情况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跟我说：“其实他们在等，他们认为时机不成熟。”

  “等什么？等她红起来？”

  “不，他们在等你红起来。如果这本书是出自三少之手，那么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我沉默了。

  半个小时后，我拨通了她的电话：“不要钱也不行吗？”

  电话的那头沉默了，许久，她开口说：“这不是一点版权钱的问题。你知道一部玄幻仙侠电影，一部玄幻仙侠连续剧的制作成本是多少吗？有太多的不确定性的情况下，没有人会冒这样的风险。”

  “所以……事情失败了对吗？”

  “算是搁置了，以后有新的消息，我会联系你。”

  “我可以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你问。”

  “如果这本书，是三少写的，就可以吗？”

  “对。”

  “一个字都不用改？”

  “一个字都不用改。”

  “那我明白了。”

  电话挂断了，我静静地坐在窗前，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因为她是一本虐文，所以她在起点注定难有发展。

  因为她没有一个身为大神的父亲，所以她的影视改编，也不会有希望。

  我无奈地望着屏幕，对着她。

  “你们是想告诉我，她一开始就投错胎了吗？”

  “不，我当不了一个好父亲，但我可以当一个尽责的父亲，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从那一天起，我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去寻找机会。

  影视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吗？我要亲眼看看。

  我不要道听途说，不要模棱两可的说法，不要似是而非的说法，我要实实在在的，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坐着动车，我带着她奔波数千里登门拜访，只为亲自确认我所听到的。

  我向所有影视公司的邮箱发了投稿，我请所有我认识的，与影视公司有着一丝半缕往来的人帮忙推荐。

  实体书出来之后，我每天都在忙着寄实体书，寄给所有我所能想到的，能帮助她完成影视改编的人。只要他们愿意看一眼，就有机会了。

  “别担心，我的孩子。我们总会找到一个真正喜欢你的人，他不会介意你有一个不是大神的父亲。”

  情况一点一点地好转了。

  主编胡说大大说：“有几个公司在接洽，具体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

  我静静地等待着。

  然而，好消息始终没有到来。

  一位与起点版权部有来往的制作人告诉我：“我去询过价，几百万呢……”

  我吓了一跳。

  原本不是说40万的吗？怎么变成几百万了……

  因为价格卡壳了吗？

  我小心翼翼地去问胡说大大。

  胡说大大说：“价格的问题你就别开口了，哪里有作者嫌贵的？卖得贵，你也能得到更多。”

  得到更多……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不，身为一个父亲，我不会因为女婿给不出足够的聘礼而不让自己的女儿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我要看猴子穿上金甲圣衣觊觎三界，我要看高冷的三圣母坐在王座上接受众妖的朝拜，我要看心爱的风铃妹纸傻笑……我爱他们，爱我的孩子，爱故事里的每一个人物。

  我记得为她而流的每一滴眼泪，我记得和她一起经历的每一份欢笑，一同经历过的每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

  那些，都是她给我的。

  她给我的，已经够多了，真的。我现在想要的，仅仅是给我的孩子，一个美好的前程。

  “可以降价么？”我问胡说大大。

  “降价？你想降到多少？”

  “不用钱，只要他们答应认真拍好，好好对她。”

  “不用钱拿到的东西，会有人珍惜吗？”

  我无言以对，但我还是坚持撒泼打滚。

  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胡说大大最终答应了我：“好吧，我替你去版权部说一说，但不保证成功。因为，他们对这本书本身很看好。”

  我开心地点头。

  很快，又一个影视公司找到了我。

  “你的版权卖了吗？”

  “不知道。听说在谈，具体我不太清楚。”

  “在谈？那就是还没卖咯？我去截胡。”

  “额……好几百万的，不便宜。”

  “这不是问题，我们连策划都写好了。”

  半天之后，他回来了。

  “阅文说……已经卖了，正在走流程。妈蛋！早知道先买了再写策划了……现在都白干了……”

  “真的吗？已经卖了？”我感觉我开心得快疯了。

  “对了，你下本书大纲写好没？要不我们谈谈你的下本书的影视吧？你的风格我们很喜欢。”

  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坚持，总算有了回报。

  11月30日凌晨5点00分01秒，历经一年零八个月，六百零九个日夜，在那一刻，我的孩子领到了属于她的精品勋章，在起点所能获得的最后一个荣誉。

  那一刻，我就坐在屏幕前静静地等着。

  也许，这是我和她单独相处的，最后一个瞬间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孩子的父母都像我这样，在乎她的每时每刻，每一个瞬间。但起码，我是这样的。

  今天，我的孩子已经长大了，她比我想象的要优秀得多：十盟、精品、实体、影视改编、游戏改编、动画改编……她几乎拿齐了一本书所可以拿到的，所有的荣誉。

  一个坎坷的开头，并不代表她需要去承受这个世界强加给她的一切。经过不懈的努力，她依旧可以活得很好。

  今天，她要嫁人了。她会有一个远大的前程。我再也没办法陪伴她走下去了，但我可以站在远处静静地望着她，看着她幸福。

  我可以买一张电影票，坐在最后一排，在结束的时候收获一地的掌声，那是给她的，也是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因为，我爱你，我的孩子。你是我的骄傲。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胡说大大和维妮姐已经答应帮我申请大神约了，也许下一次就是白金约。总有那么一天，你也会拥有一位好像其他书那样，身为大神的父亲。到时候，我要你也为了我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