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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不爽,皇帝很不爽,皇帝非常不爽。
他从来不觉得把贾赦父子丢到边关去是一项错误的决定。甚至可以说,这项决定是内阁最近最让皇帝满意的决策之一,哪怕皇帝明知道这是勋爵贵胄之家对贾家的算计。
虽然说,贾玖已经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王子腾和王夫人身上,并且提供了充足的理由让皇帝怀疑王子腾的忠心和王家的野心,但是贾宝玉始终是贾家的男丁、是贾母的孙子。在皇帝看来,衔玉而出的贾宝玉是一个非常碍眼的存在,让事情发生、并且到处宣扬的贾家也一样碍眼,甚至还让他有些恶心。
的确,之前王子腾的确很得皇帝的信任,即便事情发生之后,皇帝对王子腾起了疑心,不再全然信任王子腾,可是皇帝对贾家的疑心只会更甚王子腾。
王子腾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是因为他踩在贾家的肩膀得到贾家的人脉和支持,如果没有贾家给王子腾铺路,如果不是借了贾家的力,王子腾根本就不可能进入皇家的眼,甚至可以说,没有贾家就没有今天的王子腾。
当年贾家的权势和影响力远远超过了世人的想像,而当年贾家在军队中的影响力更是今天的王子腾难以望其项背的,甚至如今朝中好几位老将跟贾家的关系匪浅。
皇帝觉得,现在的王子腾的忠心要打个问号,但是贾家的忠心也一样值得怀疑!毕竟当初可是有不小的风声说高祖皇帝其实是贾家的儿子。而真正的太祖皇帝原配留下的儿子早就没了。贾家玩了一出狸猫换太子,换来了一场泼天的富贵。
只是高祖皇帝是太上皇的亲生父亲也是当今皇帝的亲祖父,这才使得太上皇和当今皇帝不得不花了大力气将这个流言打了下去。
在皇帝的心中。始终有一个结。甚至在皇帝看来,贾赦自请分宗也是在做戏,为的就是保留一条后路为将来做准备。皇帝甚至想过身有异象的可能不是贾宝玉,而是贾玖这个女孩子。因为男子比女子更占据优势,所以贾家的人才把事情套在了贾宝玉的身上。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
贾玖是女子,将来是注定了要参加选秀的,就是没能进宫。将来也是别人家的人,如果将来他真的出头了,贾家也只是他的娘家而已。可要是换成贾宝玉。一旦贾宝玉登基,那贾家便是皇族。历代以来,被灭掉的后族就不知道有多少,可是不少前朝皇族。在改朝换代之后。还能够保有宗祧。也许贾家是不甘心成为后族,也许是贾家还想再来一次,甚至抱着更大的野心,所以才主导了这场戏。
皇帝怀疑贾玖生有异象是有理由的。贾家的事情爆发出来之后,皇帝就别派人将贾家的事情查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甚至可以说贾家自己人都不知道的事情皇帝也知道了,比起到现在还跟一个小姑娘一样被养在闺阁、平日里连书本都不碰一下的贾宝玉,落水而不死、无人教导却生而知之的贾玖。不是更符合生有异象天命所归四个字么?
如果贾玖不是女子,他早就死了;如果贾玖不是注定了要参加选秀。他也早已经因为别的理由进入了宫廷。皇帝决定不会让贾玖跟贾宝玉两个人脱离自己的控制,甚至可以说,贾玖身边好几个嬷嬷其实都是皇帝的人,而且还是贾玖不知道的。
说真的,皇帝也在后悔,如果当初他不许贾玖回家,一直把他留在宫里,那么最多也不过等这孩子年纪到了,自己收了他便是。可就是因为当时的一个疏忽,这个孩子却是已经进了道门的眼。
眼下皇帝也没有足够的底气去招惹道门,所以才容忍着贾玖,让他继续逍遥。
皇帝也是眼下贾玖认识的人里面,唯二希望他走火入魔的人——另外一个便是太上皇。
天命所归之人,如果不能为我所用,那便毁之。这才是身为君王的思路。
宛如困兽一般,焦躁地在屋子里面转了几个圈的皇帝终于道:“那丫头呢?”
王继恩从来是个能够体贴圣意的,早在知道长乐公主去找贾玖之后,便让小太监时时盯着,如今听皇帝这样问,他立刻躬身答道:“禀万岁,方才公主殿下已经派人请贾县君了。”
皇帝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女儿长乐公主,过了一会儿皇帝才反应过来,原来王继恩说的是自己的妹妹嘉善长公主。
嘉善长公主倾慕颜洌一事,皇帝是知道的,甚至在此之前他也对此事乐观其成。只是今天,皇帝听到嘉善长公主跟颜洌的事情之后,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若是自己的女儿能够嫁给颜洌就好了,妹妹到底是再嫁,即便年纪相若,这身份还是有些不相配。
颜洌是未婚男子,即便已经二十六七岁了,依旧是钻石王老五,更不要说人家的家世在那里摆着,不要说他没有结过婚,就是他是个鳏夫,他也一样是世人眼中的钻石王老五。
男女从来就是不平等的,女人二十六七岁了,即便再漂亮,在这个年代也不稀罕。更重要的是,嘉善长公主嫁过一回,是个寡妇。哪怕他是公主,在这个皇家比不得世家的年代,就是长乐公主要想嫁给颜洌也要颇费一番功夫,更何况是身为寡妇的嘉善长公主?
如果叫皇帝选择,皇帝当然会选择自己的女儿。可是,偏偏在太上皇的心中,孙女儿是比不得女儿的。一样是皇室公主,为何端荣长公主和亲,长乐公主就不能和亲了呢?一样是皇室公主,自己的女儿既然不能嫁给颜家公子。凭什么孙女儿就能够嫁给颜家公子?
皇帝奈何不了太上皇,又无法说服诸位大臣,所以即便心疼女儿他也只能咬牙认了。可是每每看到女儿,又觉得对不起女儿。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帝也只能选择避开女儿,却没有想到这样的行为让女儿的处境雪上加霜。如果不是皇后做得还不错,对长乐公主还过得去,只怕皇帝还会多一桩心塞的事儿。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皇帝这段日子可跟皇后亲近不少。甚至一连几天住在皇后宫里,让后宫里面掉了一地昂贵的玳瑁眼镜。
可是,皇帝的心中还是不痛快。
朕乃一国之君。为什么连自己的女儿都保不住?!!!
深深地耻辱在吞噬着皇帝的心,让皇帝的脾气一天一天地变差,却偏偏还要压在心里,甚至不能那小太监撒气!
皇帝做到这份儿上。也真是憋屈。
王继恩不愧是跟在皇帝身边多年的心腹大太监。将皇帝的心事猜了个七七八八。作为一个内侍,他不可能跟汉唐时的前辈那样干涉朝政——不然,朝堂上的大臣们早就吃了他,就是大臣们没有行动,太上皇那边也很乐意抓自己的小辫子的,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但是他可以派小太监们去跟踪、打听贾玖的行踪,随时报告贾玖跟别人的谈话。
其实贾玖并不是被嘉善长公主请去的,而是出去散心的时候看见了颜洌。就跑去找颜洌说话了。
话说长乐公主走了以后,贾玖跟郑婉说了一会儿话。郑婉也介绍了两个手帕交给贾玖,但是那两位姑娘都是正儿八经的闺秀,接受过完整的闺秀教育,喜欢的是诗词,擅长的也是诗文,跟贾玖贾倩贾清这种半文盲根本就说不到一块儿去。贾倩还好些,贾玖跟贾清就完全抓瞎了。即便对方已经尽力迁就贾玖不用那些典故,可是贾玖还是跟他们说不到一块儿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贾玖也不好意思多呆,只能借口外面的景色优美,带着贾倩和贾清两个出来透气。
出了屋子,走进那片琉璃世界,贾清见四下里无人,就他们几个带着身边的丫头,这才用扇子挡住了自己半边脸,夸张地做了一个鬼脸,道:“哇塞,总算是活过来了。”
贾玖笑道:“不喜欢?”
贾清连忙摇头,道:“姑姑,哪里是不喜欢,而是累。他们说的我听不懂,我说的又太直白,人家听了也不舒服。他们累,我也累。听说珠大婶子也是清流人家出来的?他可真心不容易。”
贾玖道:“是啊,要不然,这朝堂上的文官和武将们怎么就这么不对盘呢?文官嫌武将们连话都听不懂,武将们认为文官们说话咬文嚼字存心是折腾他们。这沟通不良,自然就多事,摩擦多了,一点一点地累积起来,也不是小事。若是只是平时的磕磕碰碰也就算了,就怕这种火气最后会蔓延到国家大事上去。”
贾清道:“就跟那位上将军那样?”
贾玖低声喝道:“慎言。这里可不是我们家。”说着,连忙四下里张望,就怕被人听了去。
贾清也四下里看了看,见周围没有人,这才吐了吐舌头,道:“姑姑,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会小心的。”
贾倩也在留心四周,他的眼睛尖,一下子就看到了从转角处经过、就要远去的、有过一面之缘的颜洌,当即就推了推妹妹:“那位不是我们在颜家见到的那位公子么?是颜家哪一房的少爷来着?”
贾玖一抬头,当即就认了出来:“是颜师兄,走,我们有消磨时间的地方了。”
颜洌正要往听思台而去,听见后面有人踏雪而来并且是不止一个人跟在自己身后,当即停了下来。
贾玖见果然是颜洌,便笑道:“颜师兄,今天怕是又要麻烦你了。”
颜洌笑笑,看了看远处女孩子们呆的屋子,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他先与贾倩贾清两个见礼,等贾倩贾清两个回礼起身之后,他才道:“如何?可是里面开始赋诗了?”
贾玖摇摇头,道:“还没有人提这事儿呢。郑家姐姐给我介绍了两位姑娘,可是他们说的话。我就是听懂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在里面闷得慌。就出来走走。比起赋诗,我更喜欢打雪仗。”
颜洌笑道:“就不怕冻着?”
“不怕。”
“之前送去的茶如何,和合你们的口?”这一句,却是对着贾清说的。
贾清连忙道:“您这话可真是为难我了,我才多大,又哪里知道什么好茶来?!之前也不过是家里有什么茶我吃什么茶,又哪里有什么讲究来。结果得了好茶。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吃,就是有人对我讲了,我也是满头雾水。说不得也只能束之高阁了。”
颜洌笑道:“夏日吃绿茶清热解暑。冬日吃团茶补气养胃。你们贾家惯常吃得油腻,多吃茶是好事儿。不过你们年纪也小,不能吃太多绿茶,多吃些团茶才好。”
贾玖立刻道:“师兄说得倒简单。问题就是。团茶茶饼我们看见了,却不知道怎么吃,只能对着他发呆。不如师兄教教我,也免得那些茶饼搁在柜子了返潮。不,也许不等他返潮,就被当成礼物送出去了。”
这最后一句说得极轻,但是颜洌也是修行之人,跟贾玖站得也近。自然也听见了。
颜洌想了想,道:“如此。那就借公主的地方教你们一种团茶的吃法罢。”
贾玖一听,立刻跟了上去,贾倩和贾清对视一眼,也跟在了后面。
嘉善长公主此刻正在更衣,打算漂漂亮亮体体面面地出现在颜洌面前,哪里想到会得到这样的消息?这么多年,他也就吃过一次颜洌的茶罢了。
嘉善长公主当即就坐不住了。
想去听思台,又怕打扰了颜洌,让他觉得自己不够矜持,可若是不去,又怕自己跟颜洌之间的缘分越发淡薄了。
踌躇之下,却是连簪子都没有心情挑了。
给嘉善长公主梳头的宫女桂枝却是个有心人,当下便道:“公主,听说贾家的姑娘读书都很晚呢,也不知道贾县君跟其他的姑娘能不能玩到一块儿去。公主乃是东道主,亲自慰问一下客人,也是礼数。”
虽然一个字都没有提及颜洌,却给了嘉善长公主一个极好的理由。
不得不说,这个宫女是个极聪明的人。他的主子都只能把对颜洌的倾慕之心压在心底,他便一个字都不涉及颜洌,不但不会引起嘉善长公主的反感,还维护了嘉善长公主的面子。
嘉善长公主听了却担心这样做会不会太刻意了一些,只是他终究没能抵住诱惑,略略理了理自己的鬓角,便起身披上披帛就往听思台而去。
颜洌每次来嘉善长公主府都会在听思台呆一会儿,这处地方如今都已经成了嘉善长公主专门用来招待颜洌的地方了,京师里的权贵们,只要有心,来了嘉善长公主府上,都会避开听思台。加上这听思台本来就在整个公主府的西北角,今天又是皇帝亲临,戒备外松内紧,嘉善长公主这会儿过去,也不怕被人撞见。
果然一路无人。
嘉善长公主到达听思台的时候,听思台上只有颜洌和贾玖贾倩贾清四人在,甚至那茶具也不过是刚刚取来。
听见脚步声,一转头便看见了嘉善长公主,贾玖连忙拜伏在地,嘉善长公主道:“贾县君免礼。看来倒是本宫凑巧了赶上了颜公子的好茶。”
颜洌笑笑,道:“哪里,是公主的茶好。”方才茶具送来的时候,颜洌就知道嘉善长公主一定会来。
一般来说,一套茶具里面配多少杯子都是有数的,哪怕是团茶的茗碗,也有四个一套或者六个一套两种规格,很少有茶具会配上超过六个的杯子。按理说,颜洌加上贾玖贾倩贾清也不过是四个人而已,下面送四个一套的茗碗也就罢了,可是下面的人偏偏送来了六个,而而且送来的茶也是宫里最好的龙凤团茶。
嘉善长公主的心思,颜洌不是不知道,但是他对嘉善长公主真的没有那个心,说讨厌也不致于,说喜欢也没有感觉,嘉善长公主对于颜洌而言,不过是有几分熟悉的陌生人。以前颜洌来嘉善长公主府,不过是因为好友之邀,而现在,则是因为师命。
照顾贾玖,是道门给颜洌的任务之一。
即便是世家子,即便贾家在颜家面前宛如尘土,作为弟子,既然师门有令,颜洌就会做到最好。这并不是因为颜洌道德高尚,或者什么面对女性的绅士风度,而是因为这是这个世界对每一个人的道德要求。
如果贾玖不是道门的金衣道子候补,如果不是道门给了颜洌命令,那么今日,颜洌大可以客客气气地跟贾玖寒暄几句,根本就不用亲自沏茶招待贾玖,甚至他接了帖子不来这嘉善长公主府也是可以的。
但是道门要求颜洌在适当的时候照顾贾玖,那么,防止贾玖被来嘉善长公主府的女孩子们孤立、防止贾玖因为没有人要他的簪子而丢脸,也就成了他的功课之一。
而来了嘉善长公主府就很有可能会面对嘉善长公主,这件事情也成了颜洌必须面对的事情。
颜洌曾经扪心自问,自己是否喜欢嘉善长公主,最后的答案是否定的。
颜洌也曾经问过自己,是否能够接受嘉善长公主这样的妻子,最后的答案还是否定。即便他自己不在乎,可是他不得不为家人和家族考虑。单单从嘉善长公主的表现上来看,嘉善长公主的确还不错,可是从家族的长远上来看,自己娶了嘉善长公主并不是一件好事,甚至可以说,无论是哪一位公主最后嫁入颜家,对颜家都只有弊大于利。
只是,何时与嘉善长公主摊牌就成了一个难题。
颜洌不认为一直拖下去会是一件好事。女孩子可耽搁不起。如果早早死心,嘉善长公主还可以嫁一个能够尊重他的人,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不然,只怕晚来凄凉。
颜洌的心事没有流露于表面,却还是从眼底渗了出来,对于嘉善长公主这个时时刻刻都注意着颜洌的人来说,又如何不知道呢?如果这点都看不出来,嘉善长公主也不会是太上皇和皇帝心中最疼爱的女儿和最乖巧的妹妹了。
看出颜洌的心意的时候,嘉善长公主的心就灰了一半。
他强笑着道:“哪里是本宫的茶好,是公子的茶艺无双。不知本宫可有这个福分与贾县君一起品尝公子的茶?”
颜洌当然不会不给嘉善长公主面子。
他开始重新烫茶具,而嘉善长公主则坐在边上,痴痴地望着颜洌的侧脸。
优雅而又专注,就好像他的手中之物便是一切。
嘉善长公主恨不得自己就是那茗碗,能够接触到颜洌的指尖,而不是跟现在这一,咫尺天涯。
至于贾玖跟贾倩贾清三人,早就看花了眼。贾玖还好些,至少他在道门的时候还看过道魁煮茶,可贾倩和贾清两个就不成了。
贾倩两辈子都没有见过什么非常体面的人,更是早早地没了,贾清上辈子是个小市民,没有这个闲钱玩这个,这辈子刚开始的时候每日还为了温饱而发愁,等来了贾家,贾家又是暴发户。他们两个哪里见识过真正的、号称“茗戏”的团茶茶艺?
这也是另一个世界的悲哀,明明是华夏子孙,明明老祖宗传下了好东西,可是那个世界的年轻女子们知道卡布奇诺,知道吃咖啡很小资,可是又有几个人知道团茶呢?甚至还觉得吃茶很丢面子。
忘了自己的根本,一味崇拜外族,这样的民族,有能够走多远?这样的民族,又有谁会看得起?
以前的贾清也不懂茗戏,只是在酒吧和咖啡厅里面吃过几次那么不正宗的咖啡。
但是他现在可以说,咖啡什么的,比起茗戏来说,弱爆了。
至少艺术性和观赏性上来说,根本就没有办法比较。
颜洌的一举一动里面充满了韵律,看着就像是一幅画一首诗,不要说咖啡厅,就是那些小资们,又有哪个比得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