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真真假假
73_73771贾玖是贾母最为得意的孙女儿,随着他的年纪渐长、爵位的升高,贾母的态度也越来越明显。这种趋势,并没有因为贾元春成了贤德妃就有所改变。
这不,被儿媳妇和子孙围绕着的贾母听见贾玖回来了,连忙放开了贾宝玉,让贾宝玉坐到下面去,这才让贾玖进来。
“二丫头,你在宫里如何了?可是公主殿下有什么话儿交代?”
贾玖与贾母行礼,见贾母垂问,也不起身,而是笑着回答道:“回老太太,公主殿下并没有什么交代。只是就那些石头的事儿问了两句罢了。”
贾母道:“就是那个仿太湖石?”
贾玖连忙道:“是的。这些石头,原来是备着公主殿下修园子使唤的,因为御史台弹劾,所以没有动工,那些石头也就在那里摆着。如今大姐姐要修园子,既然动了那些石头,公主殿下当然要问两句。”
王夫人道:“公主殿下真是心细,娘娘可是他的母妃呢。”
贾母道:“老二家的,你说的什么话儿?二丫头也说了,这些石头原来是备着给公主殿下修园子使唤的。即便最后没有动手,那也是公主殿下的东西。如今我们动了这些石头,公主殿下问一句又如何?”
对于这个儿媳妇,贾母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说了。如果是自己的儿子,贾母还有这个耐心哄两句,可是王夫人只是他的儿媳妇,又不是他的儿子。在贾母看来,这么多年了,牛都教会耕田了。更何况这么个大活人!王夫人既然怎么教都教不会,他这个婆婆又何必花这么多的心思?他终究也只是婆婆,王夫人终究也只是小儿子媳妇罢了。
所以,见王夫人话不中听,贾母立刻堵了回去。
在贾母看来,贾元春又不是他们贾家唯一的指望,他这个做祖母的、堂堂荣国侯府的太夫人。又岂能被一个小辈挟持?
贾元春有出息。可是他能出息得过贾玖?
宫里的妃子多了海了去了,有儿子才是宝,没有儿子的。就跟海滩上的沙堆一样,浪头一打就没了。
贾元春便是如此。凤藻宫尚书、贤德妃,听着是很体面,但是没有儿子!如果没有儿子有宠爱也是好的。可是听说皇帝已经有两个月不曾进凤藻宫的门了。
在贾母看来,贾元春晋封本来就猫腻多多。现在又不得宠,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上皇跟当今万岁又有事情,所以才有了这样的事儿呢。
身为妃嫔,却成了太上皇跟当今万岁之间博弈的筹码。贾元春这个孙女儿的未来。还真是不好说。
贾母也是有自己的路子的。当他知道了贾元春在宫里的现实之后,立刻就通过自己的路子调查了。而调查出来的结果,很是让贾母灰心。
贾母算是看明白了。自己小儿子一家玩那种阴私手段算计别人是厉害的。可真要他们做什么事情,那根本就不成了。阴私手段在争权夺势的时候。的确有那么一点作用,但是要振兴一个家族,最主要的不是什么阴私手段,而是真正的能耐。偏偏自己的小儿子家,一个正经的有能耐的人都没有。
许多话,贾母也一直压在心里。
贾母在十五六岁的年纪嫁到贾家,从重孙子媳妇做起,现在,他自己也有重孙子了。年轻的时候,贾母恪守着规矩,相夫教子,虽然做得不够十全十美,却也算是基本合格。贾母自认自己这一辈子,在公公婆婆面前小心谨慎,在丈夫面前伏低做小,直到年纪大了婆婆跟丈夫都没了,他才任性了几年。
贾母也知道,自己当初装作不懂,在丈夫死后没有封掉荣禧堂,反而让贾政王夫人夫妇住进荣禧堂东大院的行为其实是不合规矩的。但是那又怎么样?如果自己这个小儿媳妇是个聪明人,就应该学哥哥嫂子,婉拒之后,另外找个院子住下,哪怕他们要求住进梨香院里,贾母也认了。可实际上,这个小儿媳妇的确是个没脑子的,竟然就那么搬进了荣禧堂的东大院儿,结果拖累了他心心念念的小儿子。
贾母想想都觉得心塞。
当然,作为贾家的太夫人,贾母绝对不会认为自己有错。即便是现在醒悟过来了,他也坚持,那是王夫人的错。如果不是王夫人觊觎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就不会游说自己那个不懂事儿的小儿子,更不会有后来那么多的事情了。
贾母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当然,他也不觉得自己的儿子贾政有多少错。在贾母看来,他的儿子贾政这辈子就是运气不好,没有讨到一房好媳妇,这才有了这么多的事儿。
就跟今天的事儿一样。
那些石头,原来就是给长乐公主的园子准备的,现在挪用了,长乐公主问一句又怎么了?偏生这个儿媳妇以为自己的女儿做了皇妃,尾巴就能够翘起来了。还真以为自己是皇子的外祖母了。
贾母的心中有千言万语,此时此刻也不想多说了。
王夫人这个小儿媳妇委实让他觉得心累。
倒是王夫人,显然并没有跟贾母一样的认识。或者说,佛堂里面的日子禁锢了他的时间,在过去的数年里面,外面的风风雨雨让贾母从错误的认知中醒来,而王夫人却一直沉溺在过去之中。
王夫人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是有错的,他一直都认为,是贾家害了他的哥哥,也害了他。如果不是贾玖武力值爆表,王夫人早就让人把贾玖拿下了。只是这心中的怒火,始终无法压下,即便是现在,王夫人看到贾玖的时候,眼底已经闪耀着仇恨。
王夫人知道,单凭自己一个人,是不可能扳倒贾玖的,他必须想办法让他的哥哥王子腾出山。兄妹联手,再加上女儿在宫里使劲儿,他才有可能把眼前这个讨厌的丫头打趴下。所以,他必须忍耐。
不过,王夫人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讨好这个二丫头的,哪怕对方再得宠、在宫里再有体面也一样。因为他们是仇人。因为王子腾是因为贾玖而倒台的。所以。即便在贾母跟前,王夫人也很少给贾玖面子,就跟贾玖很少给他面子一样。
贾玖恨着王夫人对他们一家下毒手。王夫人恨贾玖毁了他的娘家,他们两个人早就是仇敌了。即便是在贾母面前,王夫人也从来不给贾玖好脸色。
就好比现在,王夫人就跟没有听到贾母的话一般。当即便道:“说起来,二丫头。这事儿还真是谢谢你呢。我都不知道,这些仿太湖石在外面能够卖到十两银子呢。”
之前这个丫头还坚持他们荣国侯府跟林家只出三十万两银子呢。现在还不是自打嘴巴!一百万石的石头,就是按照十两银子的单价来算,也有一千万两银子。足够整个省亲别墅的开销了。
王夫人想想都兴奋不已。
贾玖看了看他,问道:“那么,不知道婶娘的账本上记录的是多少银钱?”
王夫人一滞。继而涨红了脸。
因为薛家交给他账本上最初记载的是十二两!
为了这事儿,他至今都在查薛家呢。
边上坐着的薛姨妈跟薛宝钗两个人的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
薛宝钗当然知道他交给王夫人的账本上是多少银钱。虚报账目。乃是下面的人办事儿的不二法门。经手的银钱千千万,自己兜里的银钱还不到十两。这天底下,谁能够保证自己不伸手的?
就跟这石头一样,如果上报的是正宗太湖石,就是报十八两、二十两,或者更高的价钱也是有的。跟他这样,只报了十二两的数目,已经是十分厚道了。可是薛宝钗怎么也想不明白,贾玖为什么会跟王夫人提起此事。
薛宝钗之前就是看准了贾玖对王夫人的不理不睬,才会以为自己做的手脚不会被人发现。
当初,贾玖在送出那么多石头之后,一直咬牙保持着沉默,都快半年了,一直在摇头,不理会王夫人的哭穷,也不理会贾母的暗示,就连薛宝钗都以为王夫人拿他没有办法了。结果,省亲别墅里面的堆土叠石都做得差不多了,他才一口道破。
得知这个消息的薛宝钗差点吐血,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先把王夫人应付过去。
这些日子,贾玖在宫里,薛宝钗在家里也不得闲。
王夫人知道了仿太湖石的事情之后,并没有跟薛姨妈薛宝钗母女闹,可是从那天起,王夫人看他们母女俩的神情都不大对劲。那眼神就跟刀子一样,让薛宝钗如坐针毡。不久之后,薛宝钗便知道了,王夫人在查他们薛家的事儿。
在做生意上,薛宝钗有这个自信,瞒过王夫人这个贵夫人。甚至薛宝钗相信,自己光凭账本,就能够把王夫人耍得团团转。这是他作为一个商家女儿,被父亲从小教养出来的商家女儿的自信。而且王夫人的那些手段,的确不够高杆,在薛宝钗看来,有的还相当拙劣。不过,薛宝钗也知道,王夫人现在容忍着他们,不过是因为那省亲别墅还需要他们薛家帮忙罢了。
只要王夫人需要他们薛家,需要他们薛家的钱,薛宝钗就有底气。
不过,这种底气也只有在面对王夫人的时候有效,在面对贾玖的时候,薛宝钗总是心虚的。薛宝钗计算过,整个省亲别墅工程,基本上两百万就顶天了。可实际上,他满打满算也不过是用了一百一十万两银子的财货,就从贾玖的手里拿走了那至少价值一千一百万的仿太湖石。
贾玖帮了他那么多次,可这一次,却是他亏欠了贾玖。他们薛家是大赚了一笔,可贾玖却背负了如此之大的亏空。
薛宝钗每每想起来就觉得脸红。
他觉得他必须尽快修复好跟贾玖之间的关系。
王夫人的神色,薛宝钗也看见了。他款款地站了起来,等贾玖与长辈们见礼之后,他立刻过来第一个与贾玖行礼,道:“二妹妹。这次可是要多谢你了。”
贾玖笑了笑:“宝姐姐的话,我有些不明白。宝姐姐有什么事情,需要与我道谢的么?”
薛宝钗道:“就是那些太湖石的事儿。当日我太高兴了,却不知道二妹妹竟然为了这些石头担着干系。”
贾玖看了看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史湘云道:“宝姐姐,你真是太客气了。二姐姐哪里会在乎这些东西?他有的是银钱财货。”
贾玖转头去看史湘云。却看见史湘云的鼓着腮帮子。似乎很有些不高兴的模样,眼角的余光,又看见贾母的眉角微微一挑。
贾玖也不及多想。只得笑道:“云妹妹这话说得奇怪。我哪里有什么银钱财货?”
史湘云道:“二姐姐,若不是你身家丰厚,哪里会那么容易就把那价值成千上万的石头轻易丢出来?让别人占了这么大的便宜?我琢磨了两天,也只有二姐姐身家丰厚。这才不在乎这点子银钱。二姐姐,我说得可对?”
贾玖笑道:“云妹妹。你这话却是错了。放出这些石头,并不是因为我身家丰厚,而是上面的意思。”
“嗯?二丫头,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贾玖这么一说。贾母也好奇了。
贾玖答道:“老太太,有些事儿,是不可能传到内宅来的。不过。今年的流民依旧不少,要养活这些流民可需要不少钱粮。道门如今人手也不够。朝廷又拿不出这么多的银钱。如果任由这些流民在京中乞讨、流浪,日子久了,只怕会出事儿。所以,无论是公主殿下的园子庄子也好,诸位娘娘们的省亲别墅也罢,固然是朝廷的体面,未尝没有收容流民,给他们一个饭碗的意思在里头。适时地放出太湖石也是出于这个目的。南面的太湖石数量少、价钱昂贵,运输又不方便,若是送到京里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若是这太湖石迟迟不送来,那岂不是说,这些省亲别墅的工程也要停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些流民们又应该去哪里找活计养活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就是因为出于这种考量,我才会拿出这么多的石头来。当然,我是没有这么多的人,也没有这么多的时间来做这个。所以才会把事情都交给了宝姐姐去做。”
这些话,明着是跟贾母做解释,实际上却是在安抚薛宝钗了。
贾母听了连连点头:“原来如此。我说呢,价值上千万的东西,怎么就白送一样地就拿了出来,原来是为了这个理由。”
王夫人在边上听了,却是哼了一声。
贾玖的话,他可不相信。
在王夫人看来,道门有的是人,哪里会缺了做这种事情的人?如果道门真的有心,大可以把价钱定得高一点,一点一点地往外面卖,完全不用交给薛家,更不用让薛家来挣这个钱。所以,贾玖的这些话,完全是糊弄人的。
可是王夫人也找不出理由来解释,贾玖为什么用这么低的价钱就把这些石头放了出来。
王夫人想不透,薛宝钗却是隐隐猜到了。
他到底是个极聪明的女子,虽然刚开始的时候,被这偌大的进项给冲昏了头,可是这些日子,王夫人的态度、不时找上门来的太监们,已经隐隐让他明白,似乎突然有这么一大笔进项,还闹得人尽皆知并不是一件好事儿。
偏偏薛宝钗还不能怪贾玖,哪怕真事儿真的是贾玖的算计。
只是这样的理由,连王夫人都不相信,更何况是他薛宝钗。
所以,当天稍晚一些的时候,薛宝钗还真的来拜访贾玖了。
贾玖请他在花厅入座之后,听了薛宝钗的疑问,很是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我原以为早些日子宝姐姐就会来问我呢,却没有想到宝姐姐直到今天才来问我。”
薛宝钗道:“真的另有原因?”
“是的。”贾玖点了点头,“其实我就是希望家里每一个人都看清我那位好婶娘。”
“看清?二太太?”
“是的。”贾玖答道,“我很清楚我那位婶娘是什么货色。莫要说一千万,就是两千万、三千万,我那位好婶娘也能够跟一条巨蟒一样,一口吞下。然后盘踞在自己的窝里面,就跟没事儿人儿一样继续睡觉。他的能耐,我可是见识过的。怎奈,这日子久了,婶娘在佛堂里面住得也久了,许多人都忘记了我那位好婶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看见他衣裳素净、常年吃斋念佛。还以为他是个良善人儿呢!”
“二妹妹。你真的是如此看待二太太?可他,可二太太终究是长辈……”
贾玖傲然道:“已经分宗了。”
薛宝钗一滞。
这个理由的确正当,让薛宝钗也说不出话儿来。
在这个使劲上。不管血缘多么近,不是一个宗族的,就不能算作一家人。
这是铁律。
即便是贾赦贾政兄弟都是贾母的儿子,即便贾赦和贾政的家眷在贾母面前一片和乐融融的样子。也改变不了他们已经分宗的事实。分宗,就意味着即便贾赦这边绝嗣。贾赦的财产也轮不到贾政王夫人和他们的子女了。
因为已经分宗了。
贾玖道:“分了宗,就是外人。我唤他一声婶娘,已经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了。怎奈,我看这些日子。他天天在老太太跟前哭穷,而老太太也有些意动的样子。若是我不做些什么,只怕老太太就真的会被他说动了。”
薛宝钗喃喃地道:“老太太被说动了。只怕林家的财产会保不住。而林家的财产亏空到了一定程度,林家的几个孩子的性命就有难了。二妹妹。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贾玖道:“只有老太太么?宝姐姐,你们家呢?”
薛宝钗一愣,继而一惊。
“我们家?”
“是的。”贾玖道,“宝姐姐,你们家是如何看待那位贤德妃,又是如何看待那位贤德妃之母的?宝姐姐,你认为,你们薛家的财产,能够满足那位的胃口么?”
“怎么会?可是,可是姨娘还向我母亲求亲来着……”
说着说着,这声音却是低了下去。
薛宝钗自己对这桩婚事是不大满意的。但是他一直相信,王夫人要他做儿媳妇一事,乃是真心。他可不相信王夫人会舍了他选择别人。但是理智又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悔婚的人多了海了去了,还有那婆婆折腾死了儿媳妇,给儿子另选家世好嫁妆丰厚的女子做妻子。像他这样,年纪不小了,已经耽搁了花期,出身又不好的女孩子,本身议亲就难些。
贾玖道:“看起来,宝姐姐的心里也是有数儿的。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至于宝姐姐想问的那些石头,我的确可以这样说,能够用银钱买来的东西,都不算问题。就跟着些石头一样,花钱就能够买到的东西,本来就不值什么。但是用这些花钱就能够买来的玩意儿看清一个人,这样的买卖是合算的。宝姐姐,你说呢?”
薛宝钗愣愣地看着贾玖,好半天才道:“二妹妹果然豁达。”
贾玖摇摇头,道:“宝姐姐,不是我豁达。”
说着又叹息了一声。
很多话,其实他不介意跟薛宝钗剖开了说,可偏偏每次跟薛宝钗坐在一起的时候,他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所以,很多时候,他就只能等薛宝钗问一句,他答一句。
说真的,贾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如此忌惮薛宝钗。甚至他还觉得,如果他说实话了,反而会激怒薛宝钗,这跟在林黛玉身边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在林黛玉身边,贾玖完全可以选择说真话,因为林黛玉让他觉得,说真话,才是让两个人交好的唯一途径。可是面对薛宝钗,贾玖却忍不住说假话,而且还要说得高明,必须说得半真半假,或者说,十句话里面九句真的一句假的。只有这样,他们两个人才能够好好地相处。
这种感觉,让贾玖真心觉得不好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