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风起(六千)
73_73771听说王夫人想悔婚,薛宝钗慌了。他到底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家。
薛宝钗的生日赶得早,在正月里面,所以别人虚两岁,他虚一岁。去年他就及笄了,现在已经是十六岁有余。试问,在这个世界上,又有哪个女孩子都十六岁了,还没有正式定亲的?
没有定亲也就算了,薛宝钗根本就连相看人家都没有。
如果现在薛宝钗开始相看人家,这期间至少一年时间,定亲之后又要备嫁,准备嫁妆绣嫁衣,零零碎碎的,加起来,两年都算快的。如此算来,薛宝钗就是现在开始相看人家,他也要到十九岁,甚至是临近二十的时候再出嫁。若是中间有个什么事情,只怕薛宝钗二十岁生日到了,都没有办法嫁人。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哪家,把家里的女孩子留到二十了还没有嫁人,那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儿。家里不但要面对罚金,就连官媒也会出动,如果推三阻四的还不肯,就等着被胡乱配人吧。那个时候,可没有什么王侯公子给你挑,运气好的,还能够嫁个潜力股,成为某个下级军官的婆娘,熬上十多年之后,还能够弄顶凤冠戴戴,运气不好的话,那就只能成为屠夫走卒赌棍之流。
跟贾玖这样的贵族之女,过着是秀女,名字在那册子上的倒是不在此例,可是薛宝钗却不是啊。他不过是一介商人家的女孩儿,若是有人执意要整他,他也没有办法。
薛宝钗终于明白了,往日是他心比天高,可如今看来。他竟然只有贾宝玉这一个选项可以选了。
他的好姨娘是吃定了他了。
薛宝钗很清楚,如果现在开始,他不顾一切地放下手里的事情,专心经营自己的婚事,以他自己的能耐,他自然可以将自己嫁出去。即便不能嫁给什么王孙公子,至少也能够嫁到一户家世清白的体面人家。进门就是少奶奶。将来也可以将儿子培育成材,给自己挣一身凤冠霞帔。
可惜的是,一旦他放手。他好不容易经营出来的一切,就会付诸流水。
虽然说,薛姨妈才是当家主母。但是在薛宝钗看来,他这个母亲耳根子极软。别人一说他心里就慈悲了。再者,他的母亲。未免也太听话了一些,几乎是王夫人说什么他就怎么认为。尤其是在他薛宝钗的婚事上,更是被王夫人拿捏得死死的。王夫人叫他往东,薛姨妈不敢往西;王夫人叫薛姨妈撵鸡。薛姨妈根本就不敢打狗。这些日子以来。也不知道王夫人跟薛姨妈背地里面说了什么,薛姨妈经常在薛宝钗面前提起:“贾宝玉对女孩子们如何如何好、王夫人又如何如何重视他这个外甥女儿、他薛宝钗嫁了贾宝玉之后,他们薛家能又能得到多少好处”诸如此类的话。却从来不提他们薛家又为贾元春这个贤德妃,付出了多少?在薛宝钗看来她母亲这样的性子也只有被人利用的份。
可是作为一家之主。薛蟠就更不用说了,他根本就是个呆子。
不只是别人这么看薛蟠,就连薛宝钗自己也看不起这个哥哥。原著里面他跟林黛玉说他那个哥哥有等于没有这句话其实是他的心里话,也是真心话。在薛宝钗看来,他的哥哥不只是呆而且是傻,耳根子软不说,别人几下一挑拨,薛蟠就炸了。这样的性子不知道多容易被人坑害了去。
薛宝钗很怀疑自己花了如此之多的精力保住的这偌大家业,真要到了薛蟠手里,又能够持续多久。
薛蟠的性子也是薛宝钗最为忧虑的事情,在他看来,如果王夫人要算计他们薛家的话,实在是太简单了。只要等他与贾宝玉的婚事定了下来,那个时候,给小厮们几两银子就能够搞定。
无论是让薛蟠“落水”,还是让薛蟠犯了官司,都是几句话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薛宝钗已经是贾家的儿媳妇了,难道还能够为了薛蟠这个已经没了的哥哥跟婆婆拼命?说不定那个时候,他自己也自身难保了。
薛宝钗也知道自己只能指望着哥哥能够娶一房好妻子,也许薛家就只能靠着薛蟠的妻子撑起来了。
可是薛蟠的妻子又哪里那么好娶?
首先,他的哥哥薛蟠是个喜好美色的。如果这大嫂颜色差了一点,只怕不得哥哥的喜爱。哥哥又是个没成算的,只怕大嫂才进了门,这里他的就把侍妾通房给折腾出来了。若是那侍妾通房手段厉害一点的,只怕嫂子的日子越发艰难,而他的大哥还懵懵懂懂,以为自己的嫂子不好呢。
那样一来,夫妻两人起了嫌隙也就算了,只怕家里从此不得安生。说句不好听的,若是他哥哥犯浑,只怕大嫂就没有办法管家,更压制不住下面的人了。
再者既然他们薛家已经被姨娘一家算计了一次又一次,也难说他哥哥成家之后就不会被算计了,除非大嫂的娘家十分厉害。
可是,那种家世好、颜色好、手段也十分好的女子,又怎么会看中他这个呆子哥哥?
别的不说,他薛宝钗就看不起他哥哥这样的人。只不过他终究也只是妹妹罢了。
薛宝钗心乱如麻。
他知道,这是他的姨娘在敲打他,给他出难题呢。
可是他薛宝钗又不能不接着。原本不怎么在乎的贾宝玉,如今竟然成了他薛宝钗唯一的选择,不然,他就只能被蹉跎了年华,然后贾宝玉这个自己看不起的家伙,还轮不到自己。
薛宝钗只觉得脸上阵阵发烧。
薛宝钗忽然道:“姨娘可提了林妹妹?”
贾玖一愣,傻了。
这是怎么了,原著里,王夫人对林黛玉那个样子,恨不得林家的财产送到他的手里。林黛玉隔天就死了,薛宝钗也是,明着跟林黛玉姐姐妹妹的,可背地里可没少坑林黛玉。怎么今天这两个人一个两个的,都提起了林妹妹。
贾玖强笑道:“宝姐姐,好端端的,你怎么提起了林妹妹?”
薛宝钗看着贾玖的脸。道:“二妹妹。不瞒你说,我那位姨娘,我自己心里了解。林妹妹家世好。容貌也出色,家产丰厚,还有三个弟弟,个个都是不俗的。而且。论年纪,我比宝玉大三岁。可是林妹妹却是跟云妹妹三妹妹一般的年纪,跟宝玉正是相配……”
贾玖连忙摇头:“宝姐姐,这种话不是你们该说的。”
薛宝钗苦笑道:“二妹妹,我姨娘会找你。无非是认为,眼下他也只有跟你能够说得上话了。其实我也是。林妹妹刚来,又要守孝。所以我不清楚。我也只跟二妹妹有几分面子情,而且二妹妹心思豁达。有些话,我也只能跟二妹妹说。”
贾玖笑得更加勉强了:“宝姐姐,你这话,真是抬举我了。”
薛宝钗摇摇头,道:“二妹妹,我知道,其实我刚来京里的那会儿,二妹妹是真心想跟我结交的,所以才会找我说话。只是我那时候犯糊涂,把二妹妹往外面推。如今,再想跟二妹妹交好,二妹妹却是不理会我了。”
贾玖道:“宝姐姐说的是哪里话。”
薛宝钗摇摇头,道:“二妹妹,……,罢了,二妹妹,你既然不喜欢听,那我就不说了。其实,姨娘会舍了我,为宝玉选其他人,那是理所应当的。”
贾玖道:“怎么会?”
“如何不会?”
贾玖道:“宝姐姐,你太杞人忧天了。你可是婶娘的亲外甥女儿。”
薛宝钗答道:“二妹妹,你也莫要跟我打官司了。我那位姨娘若是真念情,当初他就不会坑了凤姐姐,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我了。我也不会已经进了宫,就被放了出来。”
“宝姐姐……”
薛宝钗强笑道:“二妹妹,有些话,我就不多废话了。你认为,我能够嫁给宝玉的几率有多大?”
贾玖看了看薛宝钗,迟疑着道:“宝姐姐,你要听真话?”
薛宝钗点了点头,道:“我就要听真话。”
贾玖答道:“不到三成。这还需要宝姐姐百般算计。”
薛宝钗愣了愣,出了半天神才道:“二妹妹,你的确是个聪明人,我竟然还不如你看得明白。”
贾玖迟疑着道:“宝姐姐,你还好吧?”
薛宝钗答道:“好不好又如何呢?我这辈子,终究是被耽搁了。”
贾玖心中一动,刚想回答,就听见他薛宝钗惨笑起来。
薛宝钗抱着肚子笑了好一会儿,连眼泪都笑出来了,那笑声,听着分外凄凉,听得贾玖胆战心惊。
薛宝钗自己也笑得两耳微微作响,良久才听见贾玖唤他:“宝姐姐?”
薛宝钗叹息一声,花了好一会儿工夫,这才抚平了脸上僵硬的肌肉,道:“二妹妹,让你看笑话了。想我薛宝钗,自认是个聪明人,却没有想到,终究是棋差一招。”
很多事情,薛宝钗总以为自己可以应付下来,却没有想到,事情总是超过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可是薛宝钗也不能说,贾玖害了他。因为薛宝钗很清楚,是他先来求贾玖,而且当时他的态度并不能算很好,反而是贾玖,十分包容他,并且几乎是在听到他的要求的时候就一口应承了下来。
薛宝钗知道,当初,如果贾玖迟疑一下的话,被王夫人逼得快跳脚的他,只怕反而会对贾玖起了嫌隙。结果,贾玖很主动地提出了他能够找到一百万石仿太湖石,还体贴地问他够不够。没有马上说明自己需要的数量的人是自己,当时的脑子里面转着留足自己用的、转卖多余的人是自己,甚至在听说了这些仿太湖石的价钱之后,心中暗自窃喜的人也是自己。
一想到自己从贾玖手里拿到的价钱,薛宝钗的脸都红了。
生意场上的规矩,就地进货卖货,三成是正常利润,五成的毛利已经算是很高很高了。可是薛宝钗却是直接挣了四五倍的价格。薛家发了五六百万的财,却只用一百一十万的财货就把贾玖打发了。
出了事儿,也只有薛家自己兜着。
薛宝钗其实很想求贾玖帮忙。但是他知道,现在已经是太迟了。
他若是再厚着脸皮求贾玖帮忙,只怕贾赦就要出手撵他们薛家出去了。
薛家还不能离开这座荣国侯府。
贾玖很想劝薛宝钗退出省亲别墅的修建,也很想劝薛宝钗跟王夫人那边断了关系。可是,看到薛宝钗的模样。他又不敢开口了。
薛宝钗到底没有多呆。只是略略坐了坐就走了。
等他一走,小红立刻跳了出来:“姑娘,您说。那位员外郎夫人跟这位宝姑娘会不会算计到林姑娘的头上去?”
贾玖莫名其妙:“怎么了?你怎么说起这个来?林妹妹可是要守孝呢。”
小红道:“姑娘,我就是那么一说罢了。毕竟,那位可不是一个好打发的主儿。林家那么多钱财就在他的眼前,他若是不做些什么就奇怪了。还有宝姑娘。他既然知道了那位更中意林姑娘,只怕也不会轻易放手。毕竟。宝二爷可是他唯一的希望了呢。”
贾宝玉何止是王夫人的希望,也是薛宝钗的希望。
在这个世界上,女孩子若是不嫁人,还能有什么出路呢?
在小红这些丫头们看来。薛宝钗除了贾宝玉也没有别人可以选了。
晴雯在边上听了之后,嗤笑一声,道:“小红。你又来了。别看老太太对那位宝二爷那么看重,其实呢。老太太屋里的鸳鸯和鹦哥两个心里就不觉得他有多出色。鸳鸯和鹦哥两个对那位,也不过是面子情罢了。要我说,鸳鸯姐姐对我们二爷反而更中意些个。我们这里就更不要说了,老太太屋里的丫头,对着那位还有个笑脸儿,有些小丫头还会在那位跟前卖个好,可是我们这里的丫头们又有几个对那位有好脸色的?终究不过是面子情分罢了。可以说,跟那位的关系越远,大家看他的眼光也就越冷淡。林姑娘是什么人,林姑老爷又是什么人,哪里看得上这位主儿?四姑太太去的时候,那位天天穿得个红包似的,现在林姑老爷没了,那位可忌讳过?还不是天天大红?我看啊,林姑娘被气哭了,那是少不了的。”
贾玖笑道:“可不是这话,就凭他那身衣裳,只怕林妹妹就要见一次哭一次了。若是他说话做事再造次一点,只怕林妹妹被他气哭是少不了的,林大弟弟那个性子,怕是会揍人。”
晴雯吓了一跳:“不会吧?林家的家教不是很好么?林大爷怎么会打人?不过,若是我是林大爷,父亲周年未过,就有这么个玩意儿天天穿得个红包似的,还来纠缠我姐姐。不要说打人了,就是下狠手也是有的。希望那位菩萨心肠的慈悲人可别动什么歪心思才好。”
贾玖一听,心中一动,立刻转头去看邱典赞。见邱典赞微微颔首示意,立刻叫过了两个丫头吩咐了几句。
不得不说,王夫人实在是太好猜了。
他很爱贾宝玉。
这是自然的,因为他是贾宝玉的亲娘。只要是贾宝玉能够得到好处,王夫人一贯是不忌讳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的,更不要说什么规矩了。在他的心中如何还能记得规矩两个字的话,他就不会住进荣禧堂。
所以,为了给贾宝玉一个美好的未来,王夫人当然不会吝啬于算计林黛玉。
果然,没两天,贾宝玉、史湘云就跟后花园的守门婆子争执了起来。
贾宝玉非常生气:“为什么我不能进园子?”
那婆子垂着手,乌压压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上去十分干脆利落。他见贾宝玉瞪大了眼睛,也不恼,只是赔笑道:“宝二爷,您也知道了,园子里如今住着县君与乡君两位呢。不管怎么样,这两位都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又是秀女,怎么也该忌讳些个。您冷不丁地要进后花园,奴婢当然要多嘴问两句。不然,老婆子不好跟上面交代。我一个孤寡老婆子也就算了,可怜了我那个小女儿,就等着我的月钱裁新衣裳呢。宝二爷。您最是体恤人的,可不会让我那个小女儿伤心难过罢?”
贾宝玉愣了愣,后面的袭人立刻递上了一个荷包:“有劳妈妈了。二爷不过是想进园子采两朵花儿。不会碍妈妈的事儿的。”
那婆子笑笑,道:“花大姑娘,你这礼,我这个老婆子可不敢受呢。侯爷每月话那么多钱让我来守这个门,就是因为放心我会干好这个差使。我若是让人冲撞了两位姑娘。挨一顿打是小事儿。只怕我这差事也丢了,我们家说不定要卖儿卖女才能够过下去呢。好姑娘,你的贤良名儿这府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不会把我们家往火坑子里面推吧?”
史湘云听见这婆子唧唧歪歪。当即就恼了:“你怎么说话呢?我把宝玉当成什么人了?浣纱馆了两个,不过是个孤女,还是借了这府里的光。怎么,他们就住得这园子。我们就进不得了?”
那婆子笑道:“云姑娘,您说的没有错。浣纱馆的两位的确不过是收养来的。不过,即便是收养来的,这两位也是在这府里的册子上的。既然是这府里的姑娘,住在这园子里面自然是名正言顺的。您说。是不是?”
“你!”
史湘云被气得够呛。
袭人连忙道:“好了好了,二爷与云姑娘可不是要去浣纱馆的,而是要去拜访林姑娘的。你总可以让开了把?”
那婆子笑眯眯地瞅了一眼穿得跟红包似的贾宝玉。再看看一身海棠红的史湘云,当即就笑了:“花大姑娘。你也是老太太调教出来的人,今儿个怎么就拿我这个老婆子消遣了起来?上回,你妈不好了,你穿的什么出去的?后来,听说你妈没了,大过年的,你不在上房伺候宝二爷,老太太也允了。你这个外头买来的丫头尚且有这么多的讲究。怎么,正经的官宦千金、老太太嫡嫡亲的外孙女儿就不能给自己的父亲守孝了?别的也就罢了,可是宝二爷这身衣裳,可不是去拜访守孝之人应该穿的衣裳呢。当年拈花法会的时候,你为宝二爷准备衣裳,结果害了可人和媚人两条人命。怎么,你是想往林姑娘头上扣一顶不孝的帽子,逼人家去死么?”
“你!”
“花大姑娘,忘了跟你说了,我们姑娘早早地就跟各处吩咐过了。林姑娘要守孝。就是万岁要给臣子夺情,也要有正经的理由呢。臣子也有拒绝的权力,就好比说,朝堂上的几位相公,都拒绝过朝廷的夺情,丢了官帽就回家守孝去了。这可是一桩桩,以花大姑娘的本事,应该听说过吧?怎么?还是花大姑娘以为,自己比老太太嫡嫡亲的外孙女儿来得金贵?所以你妈没的时候,你不用上房伺候,也不用在宝二爷屋里伺候。林姑娘反而没有这个身份为父亲守孝,是不是?”
袭人被这个婆子伶牙俐齿一挤兑,立刻红了眼。
贾宝玉当即就跳了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要见林妹妹!”
那婆子挺直了脊梁,在他身后,几个粗使婆子每人手里都横着门闩、扁担之类的玩意儿,站成了一排,把那门堵得严严实实的。
“宝二爷,您要见林姑娘,可以。但是,您总该换身素净的衣裳吧?您这一身大红的去林姑娘屋里,怎么,您是不喜欢林姑娘为父亲守孝?”
贾宝玉一下子涨红了脸。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更何况,方才拿婆子也说了,袭人的妈没了,袭人还不用去上房伺候。贾宝玉早就跟袭人滚过床单了,在他心中袭人是特别的。可是他也知道,林黛玉是他的亲表妹,更何况这个婆子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这是贾玖吩咐了的。
贾宝玉气极,在门口站了半天,还是不得不转身回去。
“走,回去换衣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