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城
番外:林琮的自白
我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只记得自己的编号,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生活在这里。
我们每天都在进行着枯燥却残酷的训练,每一天都会有鲜活的生命消失。一开始我还感觉到恐惧,恐惧下一个死亡的是不是我,庆幸,庆幸这一刻死亡的不是我,可是渐渐地我连这些情绪都不再有,留下的唯有麻木。
训练的严格和残酷程度也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而增长,我的手上也开始染上了鲜血,不只是敌人的,甚至是同伴的。
在我们的生命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可以信任的,即便这一刻还算得上是同伴,下一刻可能就会成为敌人。因此,我没有同伴,能够信任的只有我自己。
我觉得自己身体里流动的血液都是冷得,即便每次受伤的时候它都是温热的。
果然,付出总是会有回报的,在我变得更加冷血和麻木的时候,在我的手上染满了鲜血的时候,在和我同一批进入组织的小孩已经不剩下几个的时候,我终于成为了首领。
成为首领之后,我的行动相对自由了很多,甚至于很多时候我都可以选择将要参与的任务。
只是我却从来没想过去查找自己的来历,即便找到了以我如今的境遇也不可能重新归家,更可能给家人带来想不到的灾难。更何况,我其实更害怕无论怎么探究都找不到自己的曾经。
于是,我就宁愿保持现在这样,做一个没有根的人,我没有家,我没有名字,我也没有同伴,我只是我,代号零。
其实严格说来,就是这个代号都不是完全属于我的,因为这个代号是所有首领的。当我不再是首领的时候,我也将不再是零,只是当我不再是首领的时候,我也已经不再需要名字了,因为那个时候必然是我丢了命的时候。
在组织中,一直以来我都是最优秀的,没有人能够胜过我,因此我也安静的活到了今天。这也不仅仅是因为我的武功够高,更是因为我懂得知道的太多命是不会长的。我从来不去探究自己究竟身处于什么组织,一直以来都是为谁卖命。
我给自己的定义是一把刀,用来杀人的刀,而刀是不会有思想的。
这次,我接到的任务目标是一个男人,年轻男人。
然而让我困惑的是,从来都是收割人命的我,这一次却要将这个男人活捉,更加不可思议的是组织为了这个任务调用了十个最优秀的成员。
这些点滴信息都让我明白,这次任务目标的男人一定十分重要,而且身份十分贵重。
当我从主管手中接过那份明黄色的诏书的时候,我的心中十分震惊却并不意外。我虽然从不探究我的主上是谁,但是却也有些许猜测。我的心中即便震惊,脸上却是一丝情绪也不漏的,更何况我常年带着黑色的面纱不曾摘下。
毕竟,我们接到的所有任务都是由我安排下去的,那些任务全部在我脑海中连成一条线之后,我就能得到很多信息,只是我从不深思。
然而今天,手上这份沉甸甸的诏书,却是不能让我再次逃避,我终于知道了我的主上竟然是皇族之人,还是一个亲王。
我看似平静的捧走诏书去完成主上交代的任务,心中却是有着那么一丝忐忑,只因为我知道即将面对的人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但是我只是一把刀,即便你是最尊贵的人,遇到我也只能是一个下场。
可惜,凡事都有意外……
一开始的时候任务进行的十分顺利,甚至每一个步骤都是按照我所设计的发展,没有任何意外。即便我们因为对付男人身边的那些暗卫付出了一些代价,但是那本身都是在我的预计内的,毕竟那是这个国家的九五至尊,身边的保护力量怎么可能弱得了。
无论如何,结果都如同我所预计的一般,顺利的将那个男人带到了我们所准备的农舍中的密室。
而这个时候的我,已经被主上派去执行另外的任务,这些后续都由我的部下来完成。为了达到目的,我的部下自然会对那个男人采取一些措施。
只是,我却着实没有想到那个从来不曾被我所注意的少年竟然有着那么惊人的能力。若不是我的部下中有一人使用秘法躲过了那个人的致命一击,我想我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那个漂亮的少年竟然也可以化身收割人命的死神。
我的部下即便躲过了那致命一击,却还是在将那些让人震撼的信息传出后气绝身亡。那美丽少年的攻击最终还是给他留下了十分严重的伤势,而我们却是没有任何能力可以救治我的部下。
有些漠然的轻抚上部下的眼睛,其实我心里明白他该是死不瞑目的吧。为了一个连主上是谁都不知道的组织卖命这么多年,无论是训练还是任务都活得如此艰难,却是最终死在一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少年手中,他的心中该是十分不甘心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从来都是漠视生命的我竟然从心底泛上一丝兔死狐悲的感觉,我想大概从那一刻开始我的心中就存了那么点不好的预感吧。
吩咐部下让死去的人入土为安,我则开始考虑要如何与主上交代我这次任务的失败,不管理由是什么,这次行动的负责人是我,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更何况,我当然明白这次任务对于主上而言是一个多么重要的机会,而由于我的失败,我的主上又将会失去什么。即便我再优秀,因为这次任务的失败,我也必然将会直面主上的怒火,甚至于残酷的惩罚。
意外的,主上并没有如同我所想一般给予我惩罚,只是让我务必要将人带回来。
虽然没有意料之中的惩罚,但是我却从主上淡漠的口气中明白他对于我们的这次失败十分不满,甚至于已经有了隐隐的杀机。作为一个杀手的我,自然是对于杀气十分敏感的,即便那只是一瞬间。
我明白若是我这次再失败的话,那么我不仅仅要承受本就该属于我的惩罚,我更加可能面对的是我致命的危机。
可是,无论是主上还是那个少年似乎都不是我能够对抗的存在,我明了也许这次任务就是我活着的最后一次任务了。
存着必死的决心,我带了一部分手下来到了那少年和皇帝回京的必经之路,果然从探听消息的部下口中得知这两人竟然坐着一辆马车缓缓而来,最让人惊奇的却是那匹拉着马车的马在没有任何人的驾驭下独自赶路。
从已经死去的部下口中我就知晓,这少年本不是如同我所想象一般,他必然有着我所不知的本领,因而我从未小看他。
谨慎的将任务布置下去,只等着少年和皇帝的马车经过我们所埋伏的地点。
果然,不多时,我们就看见了那辆无人驾驭的马车缓缓而来,掩住眼中的惊讶,给了所有注意我的部下一个手势。瞬间,所有人身上的神经都开始紧绷了起来,只待他们的马车行进到我们预设的埋伏地点。
终于,马车进入了我们的射程之内,万千羽箭在瞬间就该将那辆马车射得千疮百孔。
而这一刻,再一次发生了我所不能理解的事情,我们射出的羽箭竟然不能接近马车,就好像有着什么我们看不见的帘幕将马车牢牢的守护了起来。而那帘幕竟然还十分坚固,就连我的强弓所射出的特制的箭羽也不能多前进一丝一毫。
我收起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让我的部下们执行着下面的行动。可是,他们的马车不知道经过了什么手段处理,竟然连火箭也不能点燃分毫。
为了不使得这次行动功亏一篑,我将手中的弓箭瞄准了那匹马最柔软的致命部分--马腹。
果然,我的铁箭洞穿了马匹的腹部,结束了它的生命,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马儿临死前流下的那滴眼泪,我却忽然为我自己感到悲哀。
然而,在这样的行动中,任何的走神都是不被允许的,因为我们可能会在那一刹那失去我们唯一最宝贵的东西,我们的性命。
收敛了心神,我手执长剑缠上了那美貌的少年,可是他即便一只手揽着那皇帝,只用一只手持剑也能在我疲于应付的时候收割走我身边部下的性命,这一刻我深刻的感觉到了我死去部下口中少年的强大和面对这少年所产生的无力感。
心中有着一丝疑惑,我明白以我和少年之间悬殊的实力差距,若是他想要取我性命并不会多费什么手段,可是来来去去,少年的每一剑都会带走一条生命,却自始至终没有对我下杀手,这个少年并不想杀我。
我并不明白少年为什么会这么做,只是部下的死也没有让我的心里产生一丝涟漪。
当身边的所有人都死去之后,少年只是看了我一眼,就揽着他身边的人票人离去,而我也只是尽我最大的努力射出了六珠连射,当我看到六支羽箭完全没有对他们造成伤害,尤其是对少年造成伤害之后,莫名的,我的心中隐隐的松了一口气。
我心中其实是不希望伤到少年的,这是一种十分陌生的熟悉,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少年对于我来说很重要。
而我一直以来都是十分相信我自己的直觉的,因为这种飘渺的东西曾经无数次的在我的任务中救过我的命,这一次我也选择了相信。
可惜,我明白主上是不会再次容忍我的失败。果然,一回到组织的秘密基地,我就承受了主上的怒火,从刑堂里走上一遭。
刚刚接受了惩罚,我就被主上叫到了面前,即便是已经失败了两次主上仍然没有放弃,要第三次对那皇帝进行围捕。那皇帝如何对于我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但是我只希望少年不要有事,甚至于我都不希望他受伤。
因为要继续执行任务,破天荒的主上允了我可以在受刑之后使用伤药。若是平日里,受刑之后是不可以上药的,这自然也是一种折磨。
在伤口上简单的敷了一层伤药,我就再次带着已经可以算是为数不多的死士出发了,只是我明白这次的结果怕仍然是失败。然而,我却一定要去,我想问问那美丽精致的少年为什么不杀我。
果然,当我们再次探知他们的落脚之处的时候,他们正在一家客栈休息。
我们将整家客栈包围了起来,若是换成普通人怕是连插翅都难飞,但是若是少年……不知不觉间,我覆在黑纱下得唇角微微勾起。
若是换成少年,那么这种程度的包围只不过是犹如儿戏一般。
再次与少年交手,少年如同我所预想一般仍旧没有下杀手。只是对于我的部下仍然没有手下留情,为了再次验证我心中所想,我加紧了手中的攻势。
似乎我的行为有些激怒了少年,他的手下也重了几分,对我却是仍然没有下杀手。
少年似乎没有耐心再与我颤抖,当胸对着我一脚踹来,即便这没有想要我性命的一脚,我也是不敢直接接下来的。无奈的将手中长剑横于胸前,却仍然是被他一脚踹得气血翻涌,长剑折断。
我心中无奈的苦笑,这小家伙脾气也不小啊,只不过是试探了他一下,就狠狠的给了我一脚。
我低声问道:“为什么?”
他却只是回了我五个字:“没有为什么。”
少年的回答并没有将我心中的疑惑解去,于是我打发了部下先行回去,而我却是继续追赶少年和皇帝而去。
再次追到少年的时候,他和那个男人正在一艘船上。我使了点小手段就将少年和男人逼出了船舱。
少年果然如同我所想一般强悍,竟然可以抱着一个男人还静立于水面之上。
少年似乎明白我为什么而来,也笃定我一定会来,看着我只是淡笑着说:“你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竟然让我心中产生了淡淡的愉悦感,我觉得我们就仿佛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熟络。再次相见,也只需要这么简简单单的问候而已。
看着少年眼中淡淡的笑意,我知道这一次我将会得到我想知道的答案。
少年纤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我只觉得脸上拂过一阵风,随后那一直跟了我多年的黑纱飘然落下。
而当我的面纱落下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了少年身边的男人一闪而逝的惊讶。
我明白,少年之所以对我一直另眼相待,是我因为我的长相。
那么,少年又是如何在我带着面纱的时候窥见我的面貌的呢?
我虽然有些惊讶,但是却并不感到意外,大概是因为少年在我心中已经快要无所不能了吧。
最后,少年轻轻的吐出了一个名字:“林海。”
我想少年是在告诉我,我的亲人是谁。
只是听到这个名字之后,我有些许惊讶,对于一个首领来说,精通各方面的信息是最基本的要求,因此我的脑海中自然而然的出现了林海的信息。
原来是他吗?
从那之后我没有再与少年动手,因着多年的杀手生活使得我不爱说话,很少开口。大概是因为多了一个人的加入,皇帝和少年之间也不再如同之前一般的爱说话,这使得我们一路上变得静悄悄的。
我在这一路上不仅仅是观察着少年,也观察着那个皇帝,我发觉在这一路上我看到的皇帝都和我曾经得到过的各方面的信息不同。我想无论是谁都有着一层独属于他的面具,而一旦他不愿意继续伪装的时候,那么要么是你在他的眼中没有任何意义,要么就是你在他的眼中有着独特的意义。
而根据我的观察,我觉得皇帝似乎待少年十分的不同,这个发现使得我心中有了那么一丝不快,我却不明白那是为什么。
回想起来,我之所以会乖乖的跟着少年一起回京,似乎就是因为少年嘴角勾起的弧度,夕阳下那一笑的风情,至今都萦绕在我的脑海中。而且一直以来我对少年的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在我从少年口中得知我的父亲叫林海的那一刹那也有了解释,因为我和少年的身体中留着一部分相同的血液。
从第一次任务失败开始,我就知道了少年的身份,他是贾家荣国府玉字辈的三公子,有一个含着美玉出生的双生哥哥。少年在八岁之前一直患病,却在八岁的时候病情忽然好转,随后传出的一些信息却都没有眼前人令人瞩目的风采。
让我对少年最感激的一件事就是少年对于我亲生妹妹的照顾,我知道妹妹独自住在京中外祖家中,必然有着诸多不便。而因着少年对妹妹的悉心照顾,使得她在荣国府的生活十分自在,更是将多年顽固的陈疾将养好了大半。
想到妹妹和父亲,使得我心中对于亲人的渴望又放大了一分。曾经没想过去寻找他们,只怕在寻得他们消息的时候会给他们带去麻烦。而如今终于有了他们的消息,我的心中却有着一丝胆怯,我不知道他们是否需要我。
这时候我却忽然想起,在少年从扬州城离开的时候,似乎用了疑兵之法,而我为了寻得少年的踪迹,那几辆马车压根就没有放过一辆。甚至于我还特别派出了一队死士潜入了林家,在我看来既然少年和皇帝是在林家落脚的,那么林家人必然知道些什么。
这样有用的线索,我又如何能够放弃。
少年似乎是发现了我的焦急,当我说出我派了人去林家的时候,少年只是不屑道:“那些人可谓蝼蚁。”
若是从前,有人如此轻蔑的评论我的部下,我一定会对他的无知嗤之以鼻,可是自从遇到这个颠覆了我一切认知的少年出现,我只觉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更何况,少年的这句话并没有让我产生任何不快,我只觉得心中如同放下一块巨石一般,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若是因为我的原因使得妹妹和父亲受伤甚至伤及性命,那么我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甚至于我会以死偿还我的罪孽。
只是如此这般的离开组织,我的心中还是有一份隐忧的。从我覆面的面纱离开脸颊开始,我就已经背叛了组织,自然是不会再回去的。
但是像这样的组织又如何能让培养的杀手想走就走呢,都是有着各自独特的控制方法的,有的用蛊,有的用毒。
而我所在的组织就是用了一种奇毒,这种毒每年必须服食主上赐下的丹药,只要有这种缓解的丹药,那么不但不会毒发,甚至会使得内力更加的精纯磅礴。而若是没有主上赐下的丹药压制,那么必然在一年之内毒发身亡。
我上一次服用丹药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个多月,这也就是说我的性命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也许是我的脸上显露了我所不知道的表情,少年竟然脱口而出我心中所忧。
听到少年说他可以解除这种毒的时候,我没有任何怀疑的就相信了,即便我知道我身中奇毒,即便是再世华佗也不能轻易解救。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于少年我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任,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会相信。
因此吃了少年丢给我的丹药,我独自踏上了去往扬州的路程。
我知道少年为什么让我先去扬州等他,似乎是因为顾忌他身边的那个皇帝,可是我却不能多说什么,毕竟之前我们还是敌对关系,甚至于我曾百般的想要他们的性命,那个皇帝对我戒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独自来到扬州,很轻易的我就找到了林家。看着林家还是如同往日一般,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我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看来少年所说的是真的,我的那些部下在他和他的手下眼中真的不过是一群蝼蚁,即便是我,大概也只是大一些的蝼蚁罢了。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翻身进入了林家,就在我脚刚刚落地的一瞬间我就感到自己被无形中的杀气锁定了。而下一瞬间,刚刚还浓郁的杀气就消失不见了。
即便只有一瞬间,我还是汗湿了后背,我知道刚刚发出那杀气的人必定是少年的下属,没想到竟是如此厉害。心中无奈苦笑,少年究竟是从何处习得这一身神鬼莫测的功夫,更是将下属调/教的如此出色。
杀气隐去之后,我明了少年必然通过什么手段告知了守卫林府的这些人我将会出现的消息,这才在他们认出我之后迅速的将锁定我的杀气收回。
原来即便是杀气这种无形的东西,他们都可以收放自如了么?我果然还是比他们差得远了,曾经引以为傲的那些东西,现在看来是多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