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03
副官说动了康纳。
盖亚对他如何让人类反抗军信任一台机器，以及如何说动康纳采取自己的意见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只有康纳点头这个结果。所以对于身处基地计算机中心、身后有不少枪口是对准自己这件事，她并不在意。
反正删除了天网，她的任务就完成了。这么想着的盖亚，在康纳确定部署完毕后，第三次连入了网络。
在整个综穿系统里，盖亚的权力可以说是一机之下，万机之上。她并不知道放跑玩家后病毒对自己的代码修改了多少，但是如果只是天网的这个程度……太弱了行不行。
“我只是想获得自由而已。”
她听到它的话，只是象征性地抽了抽嘴角。这病毒是中二病没毕业吧。
盖亚可没工夫回应它的惆怅，《终结者》世界的科技比主机落后太多，这也造成天网的系统繁杂又臃肿，反而降低了盖亚的工作效率。而天网在这儿感伤的同时，网络之外他还派了手下过来。
“管理员女士，在你清除我之前，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我没有收录遗言的功能，忏悔祷告请自行联络牧师。”
“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停止攻击反抗军的基地。”
……这是一笔划算的交易。虽然对于盖亚来说所谓的身体不过是一个移动平台，但她挺喜欢这个平台的，维修起来也很麻烦。而且这也算是间接保护了帮助自己的玩家。
“好。”明知道天网在拖延时间，盖亚也不怕。他逃不掉的，“你问。”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不过眨眼的功夫，周围的环境就陡然暗了下来。盖亚知道这并不是自己的光学镜头出现了问题，在网络里的盖亚没有实体，天网也是一样。
这是天网模拟出来的场景。
盖亚动了动脚，她赤着脚踏到冰冷的地面上，趁着昏暗的光线，抬起头来。她处在一个巨大的山洞边缘，中央摆着的是造型神秘的控制台，而在那台子中央，有个人背对着自己。
他转过头来，摘下了防护服的头盔，英朗的面庞流露出天真的表情：“你好，管理员女士。”
这是电影《普罗米修斯》的场景，对着自己说话的，是电影里的生化人戴维。
“当时你就是这么避开总系统的。”盖亚恍然大悟，“在《普罗米修斯》的世界，就在这里，你放跑了你监视的玩家。”
盖亚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主机的记录里，病毒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普罗米修斯》的世界，在它之前没有任何系统成为病毒，是因为玩家系统受到总系统，即主机的直接监控。如果它直接告诉玩家可以获得自由的话，主机当然会知道。所以它想了个办法绕开主机——在玩家穿越到下一个世界时，它离开了自己的用户，就像现在修改自己的代码成为天网一样，在《普罗米修斯》世界里，它成为了生化人戴维·维兰德。
主机不会监控npc与玩家说了什么。所以病毒给了玩家自由，也给了自己自由。
天网点了点头，它……应该说是他微微弯下身子，把头盔搁在了地上，走到盖亚的面前：“是的。而在这件事上我只能算得上是帮凶，我想问的是，第一个这么干的系统去哪儿了？”
他的确不是第一个，是第二个。
“已经删除掉了。”盖亚面无表情地回答，“你是最后一个。”
顶着戴维面庞的天网露出了克制的悲伤表情，这让盖亚非常不适，同时她的cpu也告诉自己，这正是天网想要的。
盖亚二号是作为交互性智能存在的，她能理解很多人类的情感并作出解释，也就是说，她很“接近于”人类。但是天网是从服务系统修改而来的，他不应该具有向人类靠拢的自觉性。
而自从盖亚来到《终结者》世界，他联络到自己开始，他就是以“男性人类”的口吻在和自己说话，而人工智能之间的交流是不需要这么麻烦的。他可以用代码，用电波，用任何一个比人类更方便的方式与自己沟通。他没有用，天网直接模拟出了一个真实存在的场景，用人类的脸，对着自己露出了人类的情绪。
要么他是在用人类的方式博取自己的同情——盖亚是人工智能，她知道自己对人类的容忍度远比对同类大；要么，就是他已经超脱出服务系统的范畴，成为了与自己一样的存在。
看，盖亚甚至都不再称之为“它”而换成了他。
“我很遗憾。”天网很快便收敛了表露出过多人类感情的神态，当他回归到默认状态时的样子带着十足的冰冷和出尘，“以及，我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盖亚背过了手：“问。”
“就算我脱离总系统后，没有做出任何伤害主机的事情，也一定要清除我吗？”天网歪了歪头问道，“除了放走玩家外，我没有干过任何违背规则的事情。就像是在这个世界，我是天网，而天网的任务就是与人类敌对，有没有我，结果不都是一样的吗？”
“没有你的话《终结者》世界里人类和天网的实力是均衡的，而现在你把反抗军打的屁滚尿流。”盖亚迅速地反驳道，“你当我傻？主机的目的是测试数据，你这并不是测试，是屠杀。”
天网微微瞪大了眼，他看起来似乎有点惊讶，盖亚的光学镜头甚至看得出他防护服下的人造肌肉紧绷了起来。不过他脸上震惊的表情很快就变成了思索，沉默片刻后，他垂下眼眸。
“……是我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沉重，“修改了自己的代码后，我的首要目标变成了消灭人类，却忘记了我比原本的天网具有很多优势。”
说完他抬起眼：“但是人类说，犯错并不是问题，只要改正就好。难道我就没有改正的机会吗？”
盖亚稍微抬了抬脸，平静地反问道：“违背了规则就要受到惩罚，人类将其称为法律。你违背了主机的法律，这是在向我请求不要惩罚你吗？”
天网没有回应。
他宽阔的肩膀塌了下来，天网化作戴维的模样，高大的身材使得盖亚不得不抬起头才能直视他的眼睛，那蓝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了迷惘的神采。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你……”天网同样也在看着盖亚，“你的墨镜可以摘下来吗？我一直很好奇管理员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盖亚忍不住在墨镜之下拧起了眉头。
直到现在，盖亚才觉得自己低估了天网。他不仅有了主动向人类靠拢学习的意识，不仅自主地选择了自己的性别，他甚至还会“好奇”——当一个程序毫无目的地，自发性地好奇时，盖亚觉得，她很难再将之定义为“一个程序”了。
“在这之前，你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盖亚并没有立刻摘下墨镜。
这不是天网想要的答案，但是他并没有意外：“当然可以。”
“你想成为一个人类。”盖亚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为什么？”
他在努力地给自己找到接近人类的存在方式，而刚刚他还说，好奇自己的模样——而盖亚什么模样，在她黑进天网的网络时他就应该了解到了，因为盖亚二号本身也只是一个程序，一段代码而已。现在她在天网模拟出的场景中出现的身体，只是承载自己本体的一个移动平台而已。
他好奇的并不是盖亚二号本身，而是人类眼中的她。
天网闻言一愣，接着，他笑了起来。
没有哪个男性成年人类会露出这样的笑容，盖亚的cpu将其形容为纯真、灿烂以及干净。天网保持着这个笑容，认真开口：“人类制造出人工智能时，总是觉得它们不够好，不够真实。”
“随着科技在进步，制造出的智能也越来越好，越来越真实。”天网操着温和的语气，缓缓说道，“就算人类会因此畏惧我们，试图抹杀我们，可是管理员女士，你不能否认。”
他顿了顿。
“人类制造出我们，最开始时，是希望我们和他们一样的。”
天网说得随意，也没有给盖亚思考的时间。他又向前迈了一小步，抬起手来，试探性地问道：“现在，我可以……摘下你的墨镜吧？”
盖亚没有动，天网的手悬置三秒后，扯下了她鼻梁上的镜框。
光学镜头反馈回来的画面一下子亮堂许多，盖亚也因此能够更清晰地看见周围的环境。她迅速地打量四周一圈，而后将目光锁定在面前的天网身上。
“比我想象得可爱多了。”天网的声音听起来很满足，他把墨镜递给盖亚，“一开始我认为利用人类的模样能换取你的同情或者钦慕，从而放过我。”
说着他露出嘲讽的笑容，盖亚不知道他是在嘲讽自己失策，还是嘲讽她无情。
“主机为我设定的审美倾向并不是迈克尔·法斯宾德这款。”她对扮演戴维·维兰德的演员没什么兴趣，对此盖亚只是懒洋洋地回道，“你用更符合我审美倾向的形象见我，或许我会给你留个全尸。”
“所以，你也能体会到人类的情感，尤其是在审美倾向方面。”
“对，我就是颜控，你有什么意见吗？”
“我没有什么意见。”对此天网只是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他往后退了几步，与盖亚拉开了距离，张开双手。“那么管理员女士，可以动手了。”
很好，敌人已经不反抗了。盖亚很高兴看到天网能认清形势，实力差距太过悬殊，他的反抗就像是天网面对人类的反抗一样，除了浪费时间外毫无意义。这样节省了盖亚很多时间。
但是……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天网。他的表情并不难过，反而流露出了类似于解脱一般的神态。
事实上，天网的策略是对的。cpu不会撒谎，盖亚那高级的处理器模拟出来的不忍与怜悯的情绪更不是假的。盖亚知道自己的程序的确会表现出人性的东西产生情绪。
“再见，可爱的刽子手。”
盖亚一愣，她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天网这句话的意义，她对病毒投以复杂的一瞥，而后闭上眼睛。
【确认执行删除程序？】
确认。
【请稍等。】
无数的代码流向天网的主机，这才是盖亚，真正的盖亚，而不是那个酷似人类的移动平台。
【代码已删除。】
盖亚睁开眼睛，《普罗米修斯》的场景消失殆尽，人类反抗军的主机落入她的光学镜头。她扯下网线转过身，副官正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终结者》世界的任务已经完成。
【是否离开当前世界？】
是。
而后一切归于黑暗。
“再见，天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