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抬起乾坤扇遥遥一指，前头的虾兵小将告诉我，人群中打扮的最花哨的那个就是龙族太子。东海龙宫位居四方之首，此次我又特意授权举办，自然不会有神仙不给面子。
龙王面色上有些小小的尴尬，他要亲自引我上殿落座，我因为刚才见识了北渊王后庞大的气场，遂不禁问道“北渊仙王来了没”。
龙王更有些难以启齿，半晌才说：“仙王临时有事，所以才着他的这位王后代替他过来。”
我看龙王不容易，也不忍心再逼他说了。刚才王后有句话也算说的对了，她好像说本宫年轻不能掌事，本宫……咳，自然是不年轻了，但确实经验不足，所以我希望月留来。
我恍恍惚惚间看到了嫦娥仙子，一身飘飘长裙，抱着琵琶。我心想嫦娥到底守约来参加大会了，不由满面堆笑迎上去，刚要唤“嫦娥”……嫦娥仙子飘飘然看了我一眼，冷如水，转身走了。
我在原地只能讪笑出来，又自我安慰毕竟是我坑了人家，人家心里不乐意对本宫有意见都是正常的。
龙王停止了手的动作，抬头认真看了看我，说：“公主还是早些进去，那魔王，已经来了……当心魔界闹事。”
素来只要是有魔门人在的地方，仙家都担心魔界闹事。这是扎在仙族心底根上的，改不掉。
我总算规规矩矩入座了，在本宫强烈要求下，用纱巾覆盖在了面上。龙王也没有为我特意做介绍，我便很是低调钻进了龙王下属一群亲朋中找了个位置。
有司命和纯阳真人坐镇，两位主要在天上的时候人缘儿也极好，司命是八卦命众仙有什么都找他嘀咕，吕洞宾就是到处晃悠，各大仙家都是他的酒友朋友。因此他们在现场参与周旋，的确是，秩序有了，而且众仙不会感到拘谨。
我选这两人，实是也经过了一番深思。
能不被人注目固然是十分自在的事情，我偶尔掀开纱巾一角品尝龙王宫殿的蜜浆，一边在暗地里观察上了吕洞宾和司命两个。这两个倒是十分敬责，且有模有样，本宫看了亦十分满意。
对面那端有一座十分耀眼的金椅子，打造的堂皇辉煌，专门给一个人坐。我故意当作那地方不存在，眼睛瞟也没往那瞟，只专注地盯着场中我仙界众僚，越看越欣赏，越发感觉到了我仙界委实能人辈出，本宫挑的几个人，更加是万中无一。
我没做多想，吃茶吃龙宫盛产的果子等到嫦娥出场，双方已经各有胜负。本宫这次，就当是出来放松散心，双方公平比试，比曾经记忆深层处惨烈异常的仙魔大战便是天上人间。只要无所伤亡，心愿就了。
这是我的想法，心愿。只要这场大会平安落幕，就比什么都强。直到我听到身边窃窃私语声：“那女人据说是蛇族的美人啊，看那身段，的确不一般。”
“这魔王真是坑害三界，陪他的女人个个都是极标致，这次这个蛇族的，更是比上一个漂亮。”
“听说魔王三百年前，不是还追求过咱们公主吗？这事儿好像……”
“嘘，快打死你个长舌头的，也敢乱嚼这种舌根，当心下次的天闪直接把你劈的灰飞烟灭！……”
那只小仙唏嘘地缩回了脖子，有半刻没有出声儿。
我竖着耳朵，正听到兴头上，他突然又不说了。小仙伸长脖子望了望，又不甘寂寞地小声问道：“说起咱们公主，为什么没瞧见公主来呢？这样的大事，还以为公主肯定会来。”
黄胡子仙又瞪眼：“只要是公主的事，都少动嘴皮子，帝君下的封口令都封不住你们这些人的嘴巴。没准公主临时有事，不想来了，也未可知。”
“会不会其实公主的心里面，也不想见到魔尊，真说不定是……”
黄胡子仙又悠悠地捋须：“公主回天的那日，是从我的北天门过去，经年不见，公主凤仪又见长了。我那登记簿子上，至今还留有公主的墨宝。”
所谓墨宝，便是本宫签下的自己的名字。黄胡子仙夸了本宫，我理当高兴，但见他们越来越有谈兴的样子，连说话的声音也在不自禁中大了一些。
似乎所有人，都认为我和魔尊有关联，而，便是魔尊本人，也曾那般明显地表露过对我的态度。所以我也怀疑过是否与魔尊有过私情，本宫素来大度认理，若是大家都说的事，我做过的断无不承认之理。但我也曾冥思苦想半月，觉得，魔尊，怎么都不该是我喜欢的那一类。
这般实在苦恼。
我收回视线，盯在了中间已摆上去的赌盘上。
已有一堆仙魔开始押注，押中了哪一方赢面大，就能得大笔奖赏。这是每届仙魔大会是必然出现的事情，众仙家和魔界众妖手里都有些稀罕宝贝，此刻那张赌盘上就琳琅满目一堆东西生辉，简直能晃花眼。
为了拍马屁，众妖拼命押他们魔界赢，众仙家就拿出看家宝贝，全部买仙界的重注。唔，本宫粗略看了一下，龙宫这位大太子，真是最受欢迎的一个人，总共得了六颗明珠和三串链子。
本宫深觉有趣。
龙王见我一直看赌盘，以为我有什么想法，便暗自忐忑传音道：“公主是否不喜这群人聚众喧哗？唉，其实……这也就是他们几次大会闹出来的规矩，臣下把他们驱逐也可。”
龙王误会了，我忙道：“不，驱逐干什么，我瞧着也甚有趣。”不知大太子敖钦能不能把这些宝贝都赚回家。
龙王这才放心。
我端坐一方不声不响的，那头逍遥伴着美人自有快活，我与他各不干涉，从头至尾也懒得抬眼皮扫他。只是过的一会，我胸中自觉有点堵得慌，站起来，我朝龙宫的后池走过去。耳边的声音也都渐渐不真切，我渐渐逶迤前行。
许多海草牵绊在路途中间，我走的不是很方便。以往仙魔大会我亦很少出席，父君一个人就代表了天界至高统率。而若有哪一天，双方的统率都不出席了，才是发生了大事。
我还是不习惯在海里走路，便一口气浮上了水面。在海边我坐下休息，有点累，手指头在水中滑动，竟觉十分有趣。这海水的感觉，和天上的水就是不同。
玩兴浓烈的时候，却察觉到身后有人在靠近我。
本宫警觉性尚在，背后空门卖给任何人都是不明智的，我自然立刻转过头。
逍遥的手正伸出，即将碰到我的肩上。
我朝他眯起了眼：“魔尊大人，你不需要留在海底，关照着你的门人？”
他亦在同时眯了眯眼，他若回答对下属放心任何话都没稀奇，可他眯着眼，说道：“他们，怎么能和公主殿下相比。”
我噎了一下，半晌慢慢道：“本宫也觉得不能和他们比较。”
逍遥一笑，别样轻佻妖娆，他在我身边坐下，兴许第一次靠的这般近处，我闻到他身上居然还有香气，是那种特别迷醉的香味。
估计是催情香。
很难想像若是不存在仙魔大会不存在仙魔表面建交之相，我和面前这个代表魔族至尊身份的人此生有没有机会同坐在一个地方，这样貌似亲切的说着貌似亲近的话。
我如此这般狭隘阴险地想他，逍遥又对我一笑，这次的见面，这魔尊似乎不吝啬对我笑了，他说：“方才在宴席上，公主一眼都不曾看过本君，是否心里唾弃本君，还是，觉得别扭？”
我面皮又不受控制一抽，回答他唾弃当然也不行，但是本宫何来的别扭？望他一脸暧昧，我扭脸和他对视：“魔尊多想了，两方交战，本宫自然一心关注仙僚们，再无暇管其他。”
果然和魔尊讲话，得时刻费心思才行。不像和月留，轻松。
魔尊淡淡看着海面，此刻日出东方，海光凌凌，惊鸿照影。他淡然说道：“公主不必每次都急着跟我撇清楚关系，不管公主撇不撇，反正，世上该有的事总是有的。”
听他那膈应的话，本宫也没甚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会儿，终于，决定缓缓问他道：“莫非，本宫和尊者你，就在曾经，当真有交集？”
魔尊的头微微垂下去，被衣领半遮掩住，半刻了我才听见低低的笑声传出，笑声里，好像含着一丝玩味和忍俊不禁。他笑着抬起头，靠近了我：“公主你的疑问忍到了今天，不容易。是啊，我们，曾经还就在这片海里，这样那样，那样这样过。”
因习惯了魔界中人的出语惊人，我尚能勉力保持冷静，当然只是尽量不在面上显露出动摇。他的话的内容过于惊人了，说我与他曾在这里这样那样，那样这样过，我心里越发是惊疑反问自个，本宫，究竟做过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我苦想痴想，盯着海面眼睛就直了，不知不觉便被逍遥的手搭上我的肩膀，他更加靠过来，吐着气说：“公主殿下到底在苦恼什么？还有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终于怔了一下，抬头看见他的手，皱了皱眉。我心里渐渐想到，说我完全不想相信他的话确实有点显得太明显，可我委实也不喜欢他那样子，犹豫挣扎又苦想了半日，终于还是望向他的脸，“……逍遥，说我与你不相识，也是不大信服的。但我也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会和你相爱的可能性，怕还是太小。”
他的眼神动了动：“哦？为什么？”
我盯着他，又斟酌了片刻才吞吐着说：“要是和你……你这样的人，一定太累了。而我，一贯是怕累的。”
他整个人似乎凝滞了一下，有那么片刻中，逍遥好似假意地轻缓笑了一下，“为什么和我累？”他又贴近我的耳根，“累不累，公主何妨试试？”
我扯开身子离远他，顿了顿，轻轻道：“不用试。”
我心里清楚，我想要的那种人，是谁。
逍遥凝视我冷笑：“公主，你知不知道，很多心里所想的，到了现实里，未必就是真要的。”
我又顿了顿，停了停，方道：“至少目前，我没找到什么理由勉强自己。”
逍遥笑了一声，站起身，在我旁边站了会，我肃然着脸没敢露出太多的表情来。左右我是摸不出这只魔君的心里表现，费脑筋不过白搭而已。他站我坐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他临行时俯身在我耳边说了一句：“公主，看你之前在大会上，那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容我提醒一句，你最好还是记着，你我之前的赌约比较好……毕竟一条命，在你的手里攥着呢。”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怀好意，我一想起了玉桓，再抬头看他，却只看到了一道亮光，海面腾起水雾，逍遥已是跃回到海中。
我已是恨得牙咬，莫说是和他相处，便只是说上两句话，都是极累。
我绕过虾兵蟹将的拦路，一路回到大会上。目光瞬间瞄到了场中的龙族大太子，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不关注成败，暗自轻握起手，坐回了座位。
那边厢和龙族大太子对阵的是一个头上长角的家伙，用我的眼睛，能够看出是一头犀牛的真身。犀牛一贯力气奇大，龙族大太子是龙，只不知能不能克服这只犀牛了。
我盯着大太子还算白皙的一张脸，愁了，之前看好戏的心情不复存在，烟消云散之后只剩下担心。
我更担心，败了之后，那个魔尊真的会对一众女仙的魂魄，还有玉桓，不利。
少许费了一番功夫，我已了解到离开的那会战况是各有胜负，仙魔比较起来不管方式是不是打架速度都快的惊人，双方正好持平。相反，这般看来，龙族太子和犀牛，战的反而是最长久的两个。
赌局也是愈演愈烈，场面比斗法的两人还要如火如荼。这当口我与魔尊目光想接，偏偏看见他手指捻着腰上的一颗珠子，朝我似笑非笑。他说：“你看好了。”
我立刻正襟危坐，全身绷起来。想他要我看什么，见我如斯紧张，他又笑了笑，若飘渺的说了一句：“压一颗我魔族定坤珠，赌犀牛一方赢。”
此话如一枚千斤巨顶，压在了场上面。周围一众仙妖只是沉默了有片刻，现场的妖怪便立刻狂热了起来，爆发出一阵彻地的响声。魔君参与了赌局，实在是大会前所未有历史上最有震慑力的一卷大浪。
卷的所有人的心情都骤然不能平静了，我心里又气又急，也只有眼睁睁看他把定坤珠取下来，稳稳放到了赌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