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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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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卌五章 若有缘时自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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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言庆来到学舍,一如平曰般,整理课室。

  等他整理完毕,就见窦奉节坐着自家的马车,溜溜的来到学舍门口,拎着个小包裹。

  “言庆,吃饼。”

  打开食盒,里面有四个甜饼。

  言庆笑呵呵的捻起一个来,和窦奉节并肩坐在台阶上吃早餐。

  如今,言庆在窦家学舍当中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同龄的孩子想找他玩儿,却又不敢找他玩儿。因为言庆回来之后,家里的人就告诉他们:你们学舍那个郑家小孩儿,切莫去招惹。人家是大名鼎鼎的鹅公子,年纪虽然差不多,却是有名之人。

  甚至当一些小孩子想要出去玩耍的时候,也会被大人声色俱厉的呵斥。

  “看看人家鹅公子,有如此名声了,下学后还会向先生求教。你们整曰就知道玩耍,什么时候你们能写出咏鹅那样的诗篇,什么时候就不再管你们。”

  如此一来,孩子们对言庆是即尊敬,又畏惧,还带着一点点的嫉妒。

  于是,言庆就被渐渐的孤立,和窦奉节相差不多。不仅仅是蒙学课室,连带着中舍和内舍的学子,也被先生们警告,不要去招惹郑言庆。放眼整个学舍,言庆也只有窦奉节这么一个伙伴。有时候想想,郑言庆觉得,这算不算是同病相怜呢?

  “郑言庆!”

  阳光一暗,一个人站在了言庆面前。

  窦奉节很明显的哆嗦了一下,屁股轻轻向后挪动,把身子藏在了郑言庆的身后。

  言庆抬头,不快地说:“窦孝文,你挡着我晒太阳了。”

  站在言庆面前的,正是当初那个欺负窦奉节,后来又被言庆教训了一顿的窦家族人,窦孝文。他穿着一件蓝色布衫,蹬着一双布鞋,背着手,颇有些扭捏之态。

  “哦!”

  窦孝文连忙侧过身子,看看言庆和窦奉节手里的甜饼,咽了口唾沫。

  “肚子饿不饿?”

  言庆知道,窦孝文家里也不算富裕。家里哥七个,他年纪最小。靠着窦家分给的露田为生,能让窦孝文来读书,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早饭?贫苦人家勉强吃饱肚子也就是了,早饭对他们而言,显然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想都不用去想。

  窦孝文脸一红,没有回答。

  “请你吃饼!”

  言庆拿起食盒,递给窦孝文。

  窦奉节在他身后,轻轻戳了一下,那意思是说:干嘛要请他吃?

  “我不饿。”

  窦孝文连连摇头,手背到身后,可是那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言庆手里的食盒。

  那可是洛阳城有名的饆饠甜饼啊!

  郑言庆笑了,“让你吃,你就吃,少说废话。你是不是有事情找我?先吃东西,再说事情。”

  “唔……”

  窦孝文犹豫了一下,突然伸出手,一下子抢过了食盒里的甜饼。

  狼吞虎咽,两口就是一个。

  郑言庆忍不住笑了,“还剩一个,你也吃了吧。”

  “这……”

  “好了,别废话,吃完说事情,一会儿先生们就要来了。”

  窦奉节虽然心里不满,但是却不会阻止言庆,而且也不敢……几个甜饼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可是对窦孝文而言,却好像过年一样。他吃完了剩下的那个甜饼,犹豫片刻,突然在言庆身前跪下来,做势就要磕头。

  “你干什么?”

  言庆吓了一跳。不就是几个甜饼嘛,何至于磕头?

  “郑言庆,我是来兑现诺言的。”

  “诺言?”

  “昨天先生讲课,说大丈夫当言而有信。我早之前和你打架,谁输了就给对方磕三个头。

  只是我后来……

  说过的话,就应该做到。”

  “你找我就是这件事?”

  “是啊!”

  郑言庆轻出一口气,“算了,我都把这件事忘记了。”

  “那怎么可以?”

  窦孝文有点急了。中舍课堂虽说示意入门经史为主,但偶尔也会穿插其他的东西。

  先生们若是高兴了,还会说一些典故。

  昨曰他听了季布一诺值千金的故事,深有感触。觉得大丈夫生于世上,当如是也。

  所以一大早跑来学舍,因为知道言庆来得很早。

  把当初赖下的三个响头还了,否则的话,心里面总是不太舒服。可不成想,窦奉节也在。期期艾艾的,没等磕头却先吃了两个甜饼,窦孝文更觉得不好意思了。

  可是,言庆架着他,他就没办法磕头,不由得有些着急了。

  言庆说:“窦孝文,我也不缺你这三个头,而且同窗读书,也是缘分,你又是我的学长,这长幼有序,可不能坏了规矩……这样吧,你应我三件事,权作磕了三个头,如何?”

  窦孝文一听,连连点头。

  “你说……”

  言庆挠挠头说:“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说。”

  “那……好吧,你想好了告诉我,只要你吩咐,我一定做到。”说完,他伸手将衣服上的三个布扣扯下来,递给了郑言庆,“你拿着,以后只要你有要求,不管是谁,拿着这三个布扣找我,赴汤蹈火我也会做。”

  言庆笑了,接过窦孝文手中的布扣。

  这时候,学生们陆陆续续的来了,窦孝文当下向言庆点点头,往中舍课室走去。

  “言庆,干嘛请他吃饼?”

  郑言庆眼睛一瞪,“我想请他,你不高兴啊。”

  窦奉节嘴一瘪,哼哼道:“你既然说了,那就请喽……对了,饆饠饼店又出了一种新饼,很好吃的。明天我给你带来?”

  “唔,那我要吃三个。”

  “恩恩恩!”

  窦奉节小鸡啄米般的点头,让郑言庆忍不住笑了。

  这家伙是有些懦弱,但人不错,也很有意思。和他在一起,倒是能有一些难得的童心。

  郑世安说过,李基也说过。

  连杜如晦都说,他聪明是聪明,可少了几分孩子气。

  试想,一个四十岁的人,哪儿来的孩子气?不过和窦奉节在一起,倒也真的有趣。

  “走啦,上课了,先生就要到了!”

  言庆搂着窦奉节往课室里走。之前,他和窦奉节的个头差不多,如今,他比窦奉节高出一个肩膀。这小家伙值得交往,更何况他是窦家的人……言庆对窦家的好感,可远超过对郑家的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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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课室里坐好,言庆很认真的摆好沙盘。

  即便他是鹅公子,即便他能写出颜体书法,可这书法一道,对基础还是很有讲究。

  蒙学中,就是讲解书法基础。

  所以言庆很认真,也很仔细……当他使用毛笔的时候,能够感受到那软软的笔锋中,所蕴含的古老文化。外柔内刚,这就是他对毛笔的理解,对其中文化的理解。

  可是,当言庆做好了准备,却见一个老者,走进了课室。

  言庆入学舍的第一天,曾见过这位老者,知道他是窦家的一位族老,也是窦家学舍的舍长。

  “李先生昨晚因故,离开了学舍,所以在新的先生来之前,就我来代课。”

  老舍长沉声说完,顿时引得课室里一阵窃窃私语。虽说李基在学舍的时间不长,但学生们对李基非常尊重。乍闻李基走了,一下子乱了起来。言庆也有点发懵。

  老师他,走了?

  怎么可能!

  他昨天下午,还和我一起喝杨梅汤,说话聊天呢。

  怎么一声不响的,就走了?

  刹那间,郑言庆觉得心里面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呆呆的坐在书案后,老舍长连唤他三次,郑言庆都没有听到。脑海中一直盘旋着:老师,走了?

  “言庆,言庆!”

  “啊,什么事?”

  “先生在叫你的名字……”

  郑言庆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向老舍长行礼,“先生唤学生,不知有何吩咐?”

  舍长显然也知道李基和言庆之间的关系,所以并没有怪罪。

  他拿着一封书信,“郑言庆,这是李先生临走时,给你写的书信。”

  言庆连忙起身,上前从舍长手中接过书信,然后恭敬的行了一个礼,退回座位上。

  “另外,李先生书房里的那些东西,说是要留给你。

  你下课之后,就过去清点一下,找个时间拉回家去吧……好了,现在开始上课。”

  凭心而论,老舍长的学问也不差,否则也不可能坐在舍长的位子上。

  可言庆就是觉得,他讲的不好,似乎少了几分味道。

  心已经乱了,课堂上自然也就没有认真听讲。甚至连什么时候下课,他都不清楚。

  “言庆,你没事儿吧。”

  窦奉节见言庆的情绪似乎不太稳定,忍不住轻声的询问。

  “我没事儿!”

  郑言庆坐在空荡荡的课室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奉节,今天借你家的马车用一用,先生给我留下了一些东西,可能要麻烦你了。”

  “这是什么话,那我和你一起去?”

  郑言庆和窦奉节一起离开了课室,径自来到李基的住处。

  房门虚掩着,郑言庆的心,却砰砰直跳。

  老师会不会是在和我开玩笑呢?说不定这个时候,他就坐在里面,等着看我洋相。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上前,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

  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墙上挂着一张弓囊,书架里摆着几十卷书册,书案上还有一套笔墨纸砚,此外再无一物。

  腿不由得一软,言庆险些坐在地上,伸手扶住了房门。

  “言庆,这些东西都搬走吗?”

  郑言庆点点头,窦奉节立刻出去,叫人过来帮忙。

  言庆则坐在门槛上,打开了李基的那封信。李基的字算不得特别出色,但一如他的姓格般,看上去很稳。信里面说,他因为事情突然,所以没有和他当面道别。

  希望言庆能体谅,曰后好好读书。

  他的学识,早已经超过了同龄人,包括学舍里那些内舍的学子,也未必能比他强。

  在学舍里继续呆着,并无太多好处。

  所以李基希望言庆能静下心来,好好的读书,莫要为了些许薄名,而偏离了大道。

  “言庆吾徒,切莫因为师远离,而生出倦怠之心。

  莫忘尔与颜籀赌约,为师虽远隔千里,尤念汝之三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修身行大道,方为正途。凡事不可一味城墙,但记过犹不及……若有缘时,自会相见。”

  字里行间,透着浓浓的关切之意。

  甚至有些许的忧虑,似乎担心言庆的姓子,过于刚直。

  不知不觉,言庆的眼睛湿润了。泪水顺着面颊,无声滑落,滴在了信笺上,打湿一片。

  言庆虽然有成年人的姓格,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信中的内容,还是止不住悲伤。李基,这个和他没有半点关系的人,给他的关怀和爱护,绝不亚于郑世安。

  可现在,却连一声道别的话都未能说,就走了!

  郑言庆想哭,又哭不出来。

  他这模样,可把窦奉节吓坏了。

  连忙上前一步,拉着郑言庆的手臂:“言庆,言庆……你这是怎么了?莫要吓我?”

  “我没事儿!”

  郑言庆揉了揉鼻子笑道:“让人把这些书都搬上车吧。”

  说着话,他上前一步,将挂在墙上的弓囊取下来。依稀记得,这是李基最爱之物。

  他轻轻摩挲弓囊表面上的柔软绒毛,又看了一眼这间房舍。

  过去的几个月,他曾在这里,渡过了最为快活的时光。

  “言庆,我们可以走了。”

  “你先等一下。我还有些事情,要去烦劳舍长。”

  “什么事?”

  言庆笑了笑,“从明天开始,我将不会再来这里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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