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正是李俊卿和赵家勇,俩人正在去颐和园赴宴的路上,别看城外整天闹的欢,这些老北京还真没当回事,照样听戏、喝酒,从容不迫,透着悠闲与自信,这就是北平爷们的派。
“陈大哥。”李俊卿坐在车上喊了一嗓子,他穿着白绸长衫拿着折扇,玉树临风的走哪儿都是焦点人物,可这回大伙都在听学生演讲,正好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盖过了他的声音,陈子锟没听见,也没朝这边看,带着林文静上了汽车,一溜烟看走了。
“你没看错吧。”赵家勇道。
“绝对是他,错不了。”李俊卿抖开扇子急速扇了几下,“不行,我得找他去,来几次北平都没碰到,弟兄们感情都疏远了。”
赵家勇道:“老李,今儿就算了,还有局,赶明儿再去找锟哥。
李俊卿看一眼绝尘而去的汽车,道:“也罢,那就明儿再去。”
……
陈子锟确实没看到李俊卿,他的心思都在那群学生身上,汽车里,他问林文静:“文龙学业如何?似乎看他对政治比较感兴趣。”
林文静道:“国家危难,热血青年哪个不关心政治,更何况文龙是在有着五四传统的北大上学,你别小看这些青年学生,一二九运动就是他们组织的。”
陈子锟道:“文龙也有份?”
林文静道:“文龙参与了,还有小姚和小黄他们几个,都是积极分子。”
“这么说,他们都是!”陈子锟警惕起来。
林文静白了他一眼:“又怎么了,现在都国共合作,一致抗日了,何况他们并不是。”
陈子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他只关心怎么尽快把家眷撤离危险的平津,快开到家门口的时候,林文静忽然提到:“你刚到吧,吃晚饭时间还早,不如去车厂看看。”
“好啊。”陈子锟欣然同意。
来到紫光车厂门口,两扇红门已经斑驳褪色,门前的石台阶也磨得光滑无比,宝庆正在院子里卸货,他用洋车拉了几袋子面粉回来,大夏天的,一颗光头锃亮无比,卖力气的汉子都喜欢剃光头,利索,凉快。
陈子锟的到来让宝庆欣喜异常,让杏儿倒茶切瓜,这几年杏儿日渐苍老,背都有些微微驼起,他们的儿子大栓十二岁了,生的壮实可爱,就是不爱学习。
“和我那儿子一样,不爱看书。”陈子锟笑道,吃了一口西瓜,问宝庆:“买这么多面粉干啥?”
“北平不太平啊,早晚得打起来,按我的经验,最多乱三个月,不得预备点存粮啥的,真打起来,再找个大缸,装上砖头瓦块把大门堵住,心里就踏实了。”
宝庆是开车厂的,对外面的情形观察的比较全面,他都预感到要打仗,北平的局势紧张可见一斑。
“大锟子,你说真能打起来?北平不会被日本人占了吧?”杏儿给他倒茶续水,很担心的问道。
“傻娘们,瞎说什么呢,咱北平有二十九军,哪能让小日本占了去,二十九军的大刀队真叫厉害,吓得日本人都弄一个铁围脖戴着。”宝庆谈起这些街头巷尾流传的故事来,眉飞色舞的很是兴奋,末了还问陈子锟:“大锟子,你是当将军的,你讲讲,咱二十九军和日本人谁厉害。”
陈子锟毫不犹豫的说:“当然是咱们中国人厉害,现在内战已经停了,国家一致对外,小日本敢挑衅,就叫他有来无回。”
宝庆咧嘴笑了:“杏儿,听见么,大锟子都这么说,我就说嘛,咱中国四万万人口,地大物博,还怕小日本么。”
忽然大栓拿着一把木片做的大刀撒欢的跑过去:“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杀啊~~~”
“这孩子。”宝庆喜滋滋的在儿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忽然想起什么:“大锟子,这次来住几天?”
陈子锟道:“住不了几天,这不快放暑假了么,接林文静姐弟俩回去。”
宝庆惋惜道:“咋不多住几天,咱哥俩好好唠唠,有日子没见了。”
杏儿道:“人大锟子是中央的大官,哪像你这样,整天吃饱了没事干,到处瞎转悠听人吹牛。”
宝庆恼了,把瓜皮往地上一摔:“说啥呢。”
杏儿丝毫不怵:“说你呢,大锟子,你别理他,丫挺的脾气越来越大,敢和我叫板了。”
两人并不是真吵架,而是日常性的拌嘴,想起多年前宝庆憨厚敦实单恋杏儿的往事,再看看现在,真让人感慨岁月如梭,陈子锟看看表,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杏儿道:“吃了饭再走吧,拍个黄瓜,切个猪头肉,快得很,你们哥俩喝两盅。”
陈子锟道:“不了,晚上还有局,秦德纯要给我接风。”
一听是北平市长请客,杏儿便不强留他了,送他出了大门,两口子又打打闹闹进去了。
回到林宅,文龙还没进家,林文静忧虑的问道:“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么,我们中国可以打赢日本么?”
陈子锟道:“我给你说一组数据吧,是军委会的绝密资料,一般人不知道的。”
林文静洗耳恭听。
陈子锟道:“日本现有兵力大约四百五十万人,其中现役二百万人,陆军常备师团十七个,海军舰艇总吨位一百九十万吨,飞机三千架,我国有军队一百七十万,舰艇十一万吨,飞机六百架;日本的钢产量是五百万吨,中国仅有四万吨不到,日本石油产量一百六十万吨,中国仅有一万吨,日本可以生产航空母舰、坦克、飞机、大炮,中国的重武器全靠进口,制造轻武器用的钢材也要靠进口;更重要的是,日本上下一心,中国四分五裂,资源丰富的东三省被日本霸占,新疆被苏俄掌控,四川云贵依然军阀横行,军队吃空饷的居多,士兵素质低下,营养不良,军官良莠不齐,资质甚差,这就是中日两国的实力对比,谁能赢,你自己判断。”
林文静久久不语,秀眉紧蹙,热血学生和宝庆这样的老百姓自然接触不到这样的数据,更别说作出分析判断了。
过了半天,林文静道:“中日实力悬殊,但并非不可一战,当年美国独立之时,比英国的实力差距更大,一样可以打赢。”
陈子锟道:“你说的对,中国虽弱,仍是庞然巨物,否则日本早就迫不及待下嘴咬一口了,剿共既停,抗日统一战线成立,全国一心,也是可以一战的,不过我还是不赞成大学生上战场,优秀的人才都打光了,将来怎么重建国家。”
林文静道:“这个你放心,平津高校已经有预案,在西南等地兴建校舍,战争开始,我们这些教职员工就会搬过去,不耽误学生上课。”
正聊着,秦德纯派副官来请,说是为陈将军预备了接风洗尘的宴席,看来这顿还是躲不过去,于是陈子锟带着林文静一起赴宴。席上谈论最多的还是局势,因为陈子锟是中央官员,秦德纯很想打听一下南京政府的意思。
“坚决抗日,毫不妥协。”陈子锟这样答复他。
“何以见得?”在座的傅斯年问道,他也算陈子锟的旧识了,当年组织五四风潮时还是个英俊青年,现在却变成了体态臃肿的大胖子。
陈子锟道:“我当然不是空口白话,委座开办的庐山军官训练团所用教材已经不再有剿共战术,而是换成了抗日宣传,我想这足以说明问题。”
傅斯年和秦德纯等人均欣慰点头。
……
次日,接到电报的姚启桢夫妇从天津坐京津特快赶来,一见陈子锟的面就说起火车上的见闻:“日本人沿着铁路线演习,涵洞大桥附近都摆满了兵,枪炮刺刀林立,当真吓人。”
姚依蕾的姨妈一家人并未前来,姨夫是日本正金银行里的高级职员,就算日本人打过来也不怕。
陈子锟预感到平津地区就像一个巨大的火药桶,随时可能爆炸,他再次询问林文龙和姚依菻,两个小伙都表示要参加二十九军的暑期军训团,和日本人死磕到底,林文静劝也没用。
无奈之下,陈子锟只好先带姚启桢夫妇和林文静离开北平。
这天,刚放暑假,日期是一九三七年七月五日。
两日后,卢沟桥事变爆发,日军借口一名士兵失踪,无理要求搜查宛平县城遭到拒绝,向卢沟桥发动进攻,遭到二十九军三十七师219团的猛烈还击。
平津29军被三面包围,宛平是北平唯一的门户,宛平一旦失守,平汉线被切断,北平便成孤城,而卢沟桥正是这一门户上的插销,扼守卢沟桥就是守住北平与中原的通道,中日双方均重视卢沟桥的得失,战斗不算激烈,训练精良的日军仅伤亡三十余人,中队阵亡一百人以上。
消息传到庐山,蒋介石电令宋哲元固守宛平勿退,并作全体动员,以备事态扩大,随即电令孙连仲的26路军向石家庄集结。
七月八日晨,庐山海会寺大营房,起床号声中,六千名学员迅速集中在旗杆下,升起青天白日旗后,教育长陈诚向大家宣布:战争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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