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神

  陈主任是最高院法释办、民法研究科室的主任，副厅级待遇。

  今天是2011年2月14日，情人节。

  他受下属所邀，来参加一场婚礼，给新人证婚。

  所以，他很是注意形象地选择了打车来，而没有用单位里配的公车。衣服也只是普通的几千块钱的西装。

  人在京城，廉洁的形象很重要。

  尤其是这种给下属当证婚人的场合，人多眼杂，绝对不能犯公车私用的错误。

  出租车稳稳停在这家四星级酒店门口，把后车门的下车位置对正了铺好的红地毯。

  一些路过的看客，一眼瞥到这种廉价的出租车、都敢吧带着泥水的轮子往红毯上碾过，不由得阵阵摇头。

  可是下一秒钟，当看到衣冠楚楚地新郎官儿亲自点头哈腰过来给这辆出租车开门，路过的吃瓜群众才反应过来，是亲民的大人物来了。

  CY群众的政治觉悟都是很高的嘛。

  “陈主任，这次劳您大驾，我们阖家深感荣幸。”刘鲲一边开门一边低声致谢。

  陈主任是他能请到的最大的领导了。再往上，整个法释办的主任，就不是他可以接触到的了。

  而且到了那种层面，工作的政绩已经跟所分管法律的经济效益脱钩了。搞宪法的哪怕一辈子不产生多少社会经济效益的推动，也没关系——只要把意识形态工作抓好，就是最大的政绩。

  刘鲲工作再好再努力，他能影响到的也就是民法学这一亩三分地上的分管领导。

  “小刘啊，不要这么客气，业余时间，大家都随便一点好了嘛~”陈主任很是随和地展示了他豁达的风范，然后端着踱步往里走。

  刘鲲亲自把他引到第二桌上（第一桌是给双方父母亲戚坐的，跟社会地位没关系。第二桌才是留给位高权重或者钱势煊赫的要客）。

  这一桌的客人也都很给面子，除了三个位置空着之外，其他都已经坐满了。

  没人敢比陈主任来得还晚。而且一看到陈主任到来，就纷纷起立握手。

  反正这票家伙不是京城某顶级律所的合伙人，就是政法大的顶级教授，甚至还有院长、系主任级别的。另外还有些京城本地法、检系统的官僚。

  政法大按说也是部属的顶级大学了，校长直接就是厅局级干部（其实国内有30几所大学的校长是副部级，说明政法大还是混得不咋滴），下面的院长便是县处级。

  尽管比陈主任也就低了半格，但架不住人家实权大，这些教授、院长还指望着自己的学说观点被采纳呢，当然要捧着对方。

  陈主任跟一伙人都客套了一番，然后落座，这才注意到另外还有两个上座空着。

  看来，这路客人比他的架子还大。

  他平时对刘鲲的人脉关系关注并不多，所以也就没猜到是何方客人。

  毕竟当官当到一定层面，网上的舆论是不太关注的，他们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距离仪式开始已经不到15分钟了，陈主任又一次看到刘鲲匆匆忙忙赶出去，还带着自己老婆南筱袅一起迎接，那场面可是比刚才还郑重——毕竟刚才接陈主任的时候，南筱袅就没露面。

  陈主任微微闪过一丝不快，不过他的涵养让他很快把这种情绪压制了下去。

  “抱歉，机场出来堵车，大家见谅。”

  一对俊靓无比的碧人，男的英朗挺拔，女的端庄典雅，一副“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的和蔼挥手表情，越过一桌桌客人，径直来到第二桌。

  正是冯见雄和虞美琴。

  “小雄，美琴，你们坐这边。对了，这位是陈主任……”南筱袅引着他们落座，一边帮忙介绍。

  本来是刘鲲想帮他们介绍的，不过被南筱袅截了下来。

  因为刘鲲这家伙一看到冯见雄他们就没底气，开口闭口都是“冯总、虞总”。

  所以，只能是南筱袅这个有资格摆学姐谱儿的出面，喊“小雄，美琴”，显得不那么见外。

  “原来是冯总，哎呀，没想到。坐，坐。”陈主任看到冯见雄这张脸出现时，就算再迟钝，也知道刘鲲请的贵客是谁了，“冯总可是大忙人呐。”

  毕竟冯见雄的名字，如今在国内法律界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切隐约有点印象的风言风语，也串联了起来。

  “好像听小汪说过，小刘的未婚妻最近被网上一些不好的风言风语传着，怪不得发了两遍帖子提前操办呢，这是堵那帮嘴碎的人的言语。原来是因为这个冯见雄，难怪了。”陈主任脑中这般飞速地思索。

  一边这么想，他还一边看了一眼南筱袅，估摸着：“没想到这个女生倒是有骨气的，宁可找刘鲲这样中规中矩的，也不留在冯见雄身边博个机会。嗯，不过看冯见雄带来的女伴，估计她就是留下也没什么机会。”

  废话少说，冯见雄跟满桌的客人一阵客套，然后婚礼仪式就开始了。

  陈主任作为证婚人，在新人正式入场后，就被请上台讲了一番场面话。

  当司仪报出陈主任的身份时，还小小地让场下一些圈内人士轰动了一番，想要一会儿散场去递个名片。

  另外一些男方的亲戚邻居，尤其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也都觉得很有面子。

  “刘家这孩子从小就出息呐，如今结婚都能请到这么有牌面的领导来致辞了。啧啧，南家的闺女真是赚到了，嫁了这么优秀上进的人。”

  幸亏在大多数桌上，男方和女方的亲戚都是分开坐的，这种话才没激起什么公愤。

  不过，也有一两桌距离靠得比较近的，男方亲戚说话喝了酒声音又响亮，难免引来一阵鄙夷：

  “没见识真可怕，请到个副厅级的证婚人就能成这德行。那是得多没见过大人物呢，要不是小南低调，不想让学弟上场，早就……”

  便有个别女方的亲戚偷偷找机会，趁着新婚夫妇到各桌敬酒的功夫，偷偷把南筱袅拉到一边，把刚才听到的井底之蛙言语转述了一遍，那意思就是让南筱袅请冯见雄露个面，或者上台出个节目，给女方嘉宾长长脸。

  南筱袅还是比较低调的性子，她也知道自己曾经学弟的辉煌，让老公很抬不起头来，还要被世人误会，所以婉拒了这种提议。

  “别打扰人家了，小冯正跟陈主任聊国家大事儿呢，这种庸俗的事情别拿来烦他。”她便这般打发道。

  ……

  事实上她这番言语丝毫没错，也不能完全算打发人。

  因为冯见雄真的在跟陈主任趁机高谈阔论国家版权产业政策、互联网和新经济引导重点……当然了，酒桌上么，每个点都是点到即止，发人深省即可，并不存在谁直接说服谁。

  冯见雄之所以提这些点，无非也就是提醒陈主任回去要加强学习，不要只盯着法律服务这一亩三分地。而是要把国家的产业政策导向也学好，做到融魂贯通，让国家的法律解释工作，也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添砖加瓦。

  比如，拿点儿数据来证明“国家的影视产业正版收益近几年的变化曲线/盗版产业带来的灰色收益如何变化，保护正版带来的总社会效益是否已经超越正盗版相加的总效益”，然后随口引征几个文化部、信息产业部或者相关部门的红头文件。

  反正他从头到尾一句不和谐的话都没说。

  只要陈主任回去让秘书查，查出来的结果肯定也是支持冯见雄的说法的。

  “回去得好好让秘书把相关的文件找来学习一下。看来这个冯见雄眼光贼得很呢，听说上次小刘能在国W院出白皮书的时候出彩，也是信对了专家……”

  陈主任如此暗忖，虽然不忙下结论、还要最后见了全部相关文件。但至少对冯见雄的眼光，他已经很是相信了。

  而且公信力这种东西，都是存在花花轿子人抬人的。

  冯见雄怼赢苹果，拿下阿狸巴巴和索尼的法律咨询合同，这些都是对他能力的背书。滚雪球滚到这种程度后，距离他让陈主任心服口服，其实差距本来就不是很大。

  今天趁机输出一波意识形态，也算是公私两便。

  而且最关键的是，冯见雄每一句话都是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说的。如果不是那种有利于对方政绩的说辞，他都没必要拿出来说。

  这就听起来很舒服。

  冯见雄跟陈主任谈笑风生了许久，新婚夫妇终于也敬完了一圈酒，回到了贵宾席。

  刘鲲少不了主动上前询问一下陈主任的感受、以及旁敲侧击看看陈主任是否有想闪人——大领导都是很忙的，能在酒席上坐到新郎官敬完第一圈酒，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然而，这次刘鲲的试探结果却与预想的大相径庭。

  “哎呀小刘啊，今天这种日子你就别关照我们了，你们自便，自便，我跟小冯聊聊……”陈主任一点都没有要走的意思，还让刘鲲有多远先滚多远。

  刘鲲受宠若惊，被主任的随和感动了。

  一旁的虞美琴今晚跟陈主任自然没什么话题，酒桌上也就一直跟某个京城顶级律所的女合伙人偶尔攀谈一下。

  此刻刘鲲跟那帮大老爷们厮混在一起，虞美琴也就借机跟学姐聊了几句。

  虽然虞美琴跟南筱袅的友情并不算很好，严格来说肯定比不上跟史妮可。

  但不得不说，南筱袅是虞美琴看着最顺眼的学姐之一，因为就她对冯见雄毫无兴趣，所以两人毫无利益冲突。（另一个是丁理慧，也是对冯见雄毫无兴趣。）

  “刚才看你好像被不少人缠着呢，你解释些什么呢。”虞美琴因为比较空，刚才有很多闲暇观察南筱袅，自然注意到了。

  “没什么没什么，其实就是有些亲戚想请其他有名望的嘉宾上台说个话出个节目啥的，长长脸。这种事情太失礼了，我都回绝了……”南筱袅解释道。

  虞美琴微微蹙着眉，思索着，她也知道这事儿确实有些失礼。

  网上如今不明真相的人，都疯传南筱袅曾经可能跟冯见雄有机会如何如何。这种情况下，让冯见雄上场，跟陈主任那样长篇大论致辞也好，甚至只是出个节目随喜也好，都是比较失礼的。

  容易被搬弄是非之徒事后说成“南筱袅大婚之日，前男友嚣张亮相示威”。

  人言可畏呐。

  “那这样吧，我问问小雄，如果实在不行，我陪他一起出个节目，这样就不会有人多嘴了，或者我代替他，一个人出面也行。”虞美琴想了想，如此回复南筱袅。

  “这倒也是个办法，唉，亲戚多了，就是喜欢争强好胜，给自己这方脸上贴金。”南筱袅想了想，也觉得只能如此。

  今晚的婚礼档次还是挺可以的，刘鲲和南筱袅都花了大钱，从京城本地某些歌舞团请了二线的闲着没事儿的歌舞演员出节目表演。

  临时加塞一个道贺嘉宾的节目，也没那么突兀。

  虞美琴与南筱袅核计完，便把想法转述给了冯见雄。

  “我？我不会什么才艺啊，你不知道我这人很俗的嘛？”冯见雄两手一摊，跟虞美琴诉苦。

  “那你就唱个什么歌好了，经典一点儿的，我给你伴奏——我用小提琴好了。”虞美琴是富贵人家出身，从小才艺还是有的。

  今天穿的露肩礼服，也很适合拉小提琴。

  至于琴么，随便借一个好了。现场本来就有请助阵的乐队。

  “那不行，我唱歌你伴奏，显得还是我主导，说不定还是被人误会。”冯见雄拒绝道，他想了想，折衷地建议，“要不这样吧，我就稍微讲两句，然后推拖一下自己才艺不足，就不献丑了。然后介绍由我的女朋友帮我出个节目，如何？”

  “你……行吧！”虞美琴脸色一红，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

  南筱袅也是把她逼到了这一步，不得不提前对社会公众明确与冯见雄的关系了。

  南筱袅见他们谈妥了，当下把司仪抓来，临时吩咐了两句。司仪立刻心领神会。

  “下面有请今晚的特别嘉宾，冯见雄先生为我们讲几句……”

  这句话一说出口，轰动效应明显比开始的时候介绍陈主任还强烈。

  “蛤？原来受邀嘉宾还有冯见雄？”

  “为什么我刚才看那张嘉宾签到长卷上面，没看到冯见雄的名字？难道是我来得还不够晚？肯定是的，真正的大人物，都是踩着点儿来的。”

  冯见雄勉为其难地上台：“各位来宾，很高兴今天能出席这么一个喜庆的场合……”

  “……刚才南学姐也希望我出一个节目，不过鄙人才艺有限呐，就不献丑了。请我的女朋友虞美琴同学帮我顶替一下，抱歉……”

  一番场面话之后，他就把虞美琴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