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明

  “嗖！”

  就在这时候，一枚箭镞飞来。

  “噗！”

  箭镞深深的刺入杨宏文的身体。

  “报……仇……”

  杨宏文只来得及吐出两个微弱的字眼，就倒了下去。

  “砰砰砰！”

  身后的战士，立刻举起虎贲铳，向船舱里面的射击。

  有两个战士，立刻将杨宏文的身体，向后拉，脱离鞑子的射击范围。

  “队正没死！”

  “队正还活着！”

  有个战士迅速的将杨宏文的军装扒开，检查伤势。

  结果，他惊喜的发现，鞑子的箭镞，是射中了杨宏文的小腹。尽管箭镞非常的深入，不过，小腹没有什么重要的器官，杨宏文还有气息。那个战士迅速的从地上捡起一把腰刀，请旁边的人压着伤口，然后将箭杆截断。随即，他找来一块木板，让战士们将杨宏文抬下去。

  这时候，旁边的战士才看清楚，处理伤口的乃是张友彩。张友彩本来是在张准身边的，不过，那边的战斗结束，他就跑到这边来凑热闹了。刚好，他懂得一点急救知识，现场处理了杨宏文的伤口。

  在张友彩处理伤口的同时，那边的战斗，已经进入疯狂的状态。

  瞬间战死一个队正，重伤一个队正，护卫队的所有战士，都疯掉了。船舱里面到底有多少鞑子，有些什么鞑子，他们都不在乎了。他们好像潮水一样，不断的朝船舱里面发射米尼弹，恨不得将身上的弹药全部打光。

  更多的战士，为了避免类似的事情发生，在甲板上来回的搜查。只要是鞑子，都被他们用刺刀扎上一百遍一百遍，哪怕是尸体，哪怕已经被刺刀扎得完全血肉模糊。他们还发疯似的用枪托砸碎周围的一切，包括鞑子的头盖骨在内。

  “都住手！”

  张准的声音，缓缓的传来。

  疯狂的战士们，才稍稍冷静下来。

  张准首先来到杨宏文的身体面前，看过他的伤口以后，松了一口气，让战士们小心翼翼的抬走。杨宏文的伤势还有救，这是张准的初步判断。随后，他又来到杨俊杰的遗体前面，默默的看着他。

  杨俊杰已经停止了呼吸。

  他的面色，明显有些痛苦，这是被弯刀刺中以后的人体自然反应。他的眼睛，还是睁得老大老大的。是的，他死不瞑目。他肯定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被鞑子偷袭。或许，每个战士，在和鞑子的战斗之前，都已经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可是，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没有人能够坦然接受。

  张准蹲下身，伸手将杨俊杰的双眼抹上。

  杨俊杰的双手，依然牢牢的握着虎贲铳。虎贲铳的枪托，已经被砸碎了。虎贲铳的枪托，乃是用相当坚硬的山楂木做成的，轻易无法将其砸碎。可见，他临死前的一击，力度有多么的强大。也难怪鞑子的头盖骨，都要被撞碎了。

  张准想要将带血的虎贲铳抽出来，结果没有成功。他稍微用力，还是没有成功。旁边有战士想要上来帮忙，被张准拒绝了。张准缓缓的站起来，忍着眼眶的泪水，缓缓的说道：“收敛遗体的时候，不要将虎贲铳拿走……就让他带着去吧！”

  旁边的战士都哽咽着，无声的点头，表示明白。

  张准用力的抿了抿自己的嘴唇，努力排解内心的悲痛。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感觉到真正的悲痛。杨俊杰，这个最早跟随他一起练习扎鱼，一起学习刺杀，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人，已经平静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张准忽然想起来，杨俊杰仅仅比他大了两岁而已。他，甚至还来不及相亲！本来，家里人已经给他说好了一门对象，但是，由于军务繁忙，他还来不及和对象见上一面！

  就这样，他，轻轻的走了。

  走的时候，还牢牢的握着手中的武器。

  “张友彩，你接替杨俊杰的队正职务！”

  “刘晨子，你接替杨宏文的队正职务！”

  张准冷峻的喝道。

  他没有悲伤。

  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

  “明白！”

  “明白！”

  张友彩和刘晨子两人，急忙立正回答。

  “继续搜索！”

  “继续战斗！”

  张准沉声喝道。

  “没错，我们是死了人！”

  “但是，鞑子比我们死的更多！”

  “只要我们的死，能换来鞑子的覆灭！我们的死，就是有价值的！以后的人们，都会永远记得他们的名字！鞑子不怕死，难道我们就怕死吗？不！我们比鞑子更加的不怕死！”

  张准审视身边的将士一眼，语调激昂的朗声说道。

  一下子折损杨俊杰和杨宏文两员大将，张准的确是非常心痛的。

  但是，想要消灭鞑子，又想不付出一点代价，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战斗，还会继续。

  伤亡，还会增加。

  这是战争的必然规律。

  但是，这没有问题，只要能杀死鞑子，他们的死，就是值得的！

  “杀鞑子，我们不讲条件！”

  这句朴实无华的语言，在张准的心口来回的跌宕。

  “攻击！”

  “攻击！”

  接替队正职务的张友彩和刘晨子，先后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砰砰砰！”

  数十只虎贲铳从不同的角度，同时向船舱内射击。

  “噗噗噗！”

  船舱里面传来米尼弹打中目标的声音。

  枪声停止，张友彩和刘晨子，率先冲进去。

  后面的战士，鱼贯而入。

  “嘭！”

  张准正要跟进去，忽然间，一声巨响，将他的脚步拉住。

  他抬头一看，发现在不远处，杨国华的海盗船，和鞑子的另外一艘猪肚船靠在了一起。钟无影等人正从海盗船的上面，翻到鞑子的猪肚船之上，对残余的鞑子进行最后的剿杀。

  原来，在这艘猪肚船搁浅的同时，杨国华就抓紧机会，对剩下的那艘鞑子战船，发动了强攻。一对一，谁怕谁啊？鞑子战船的水手，不敢上去桅杆艹作船帆，导致船只的机动姓，严重受到影响。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时候还不进攻，还等何时？

  于是在虎贲铳的掩护下，杨国华的船只，不断的向敌船靠近。杨伟国等人，在船头的位置，不断的开枪射击，压制鞑子的弓箭反击。只要鞑子一冒头，就有可能被密集的米尼弹打中。

  十丈……八丈……五丈……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突然间，几个鞑子从船舱里面冲出来，试图放箭。

  “砰砰砰！”

  杨伟国等人开枪的速度，比放箭的速度快多了。

  密集的米尼弹，毫无悬念的打在鞑子的身上。

  “噗噗噗！”

  连串的血花爆发出来。

  四个鞑子全部倒在船舱的出入口。

  三丈……二丈……一丈……“嘭！”

  终于，两艘船缓缓的靠在一起。

  跳板迅速的被放在两船的中间。

  钟无影等人翻过护栏，跳上了敌船，慢慢的向船舱里面靠近。

  和杨俊杰他们不同，钟无影等人，还是非常谨慎的。在钟无影向前靠近的同时，杨伟国、马轶、刘吉祥、独孤猎等人，分别在后面警戒，黑洞洞的枪口，始终对着船舱的出口。只要有不对，立刻开枪。

  “嘎嘎！”

  突然间，又有两个鞑子，从船舱里面跑出来。

  他们高举着弯刀，不知道叫嚣着什么口号，向钟无影逼迫过来。

  看他们的样子，颇有同归于尽的架势。

  “砰砰砰！”

  钟无影等人回敬他们的，是一连串的米尼弹。

  两个鞑子被米尼弹强大的动能，打得向后仰倒下。鞑子手中的弯刀，落在了钟无影等人的脚边。他们随便一脚，将弯刀踢开，继续向前面逼近。

  钟无影来到船舱的入口，感觉到浓郁的血腥味。

  “我先进去。”

  周正宇从后面上来，手中提着两支鹰眼铳。

  他们水兵装备的都是鹰眼铳。

  相对于虎贲铳而言，鹰眼铳的使用，要灵活多了，单手就能艹作，指哪打哪。就算身边最近距离内有鞑子发难，都可以抬手一枪，将鞑子首先干掉。在狭窄的船舱里面，鹰眼铳无疑要比虎贲铳好用多了。

  周正宇慢慢的走进去。

  里面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钟无影在后面关切的叫道：“老周，情况如何？”

  里面没有回答。

  钟无影等人急忙互相掩护着，慢慢的进去。结果，他们惊讶的看到，周正宇好端端的站在船舱中间，眼神有些呆滞。在他的旁边，并没有看到任何的鞑子。

  钟无影担心的叫道：“老周？”

  周正宇晦涩的说道：“都死了，真惨。”

  钟无影等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在他们的面前，在船舱的角落里，躺着十多具年轻女子的尸体。所有的女子，身上基本都是赤条条的。她们可能是被鞑子抓来银辱的。结果，鞑子在临死前，将她们全杀了。

  “没人姓的禽兽！”杨伟国狠狠的骂道。

  “你这不是废话吗？鞑子还有人姓？”马轶冷冷的说道。

  周正宇用力的抿了抿嘴唇，深沉的说道：“散开，继续搜索。”

  战士们纷纷散开，向各个船舱搜索。结果很快传来，船上已经没有活人了。

  周正宇就安排水手，爬到桅杆的上面，调整船帆，慢慢的将船只靠岸。

  钟无影等人站在船头上，看着眼前的海滩。

  海滩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有些尸体，已经被涌动的海浪，带入了大海当中，正在水面上不断的飘荡。陆地上的战斗，到底情况如何，他们是不知道的。但是，看到这密密麻麻的尸体，他们也能推断出，陆地上的战斗，该有多么的激烈。

  海沧船无法完全靠岸，钟无影等人直接跳入水中，涉水上岸了。这时候，他们刚好看到杨宏文被抬下来。钟无影等人大吃一惊，急忙上前询问究竟。得知杨俊杰战死，大家的心情，越发的沉重，完全没有了胜利的喜悦。

  不久以后，张准从船上下来了。

  马轶向他报告了那艘猪肚船的女子的事情，语调很是晦涩。

  张准回应的语调同样的晦涩：“这艘船上也有，二十多个。”

  所有的护卫队战士，内心都是微微一震。

  这些该死的鞑子，出战居然都带着女人！

  两艘猪肚船都已经是这个样子，可想而知，在田横岛的上面，还有多少的汉家女子，正在遭受鞑子的凌辱？说起来，鞑子占据田横岛，已经有好几年的时间，期间不断的出来烧杀抢掠。但是，无论是登莱巡抚，还是山东巡抚，又或者是山东都司，登莱总兵，山东总兵，都没有将鞑子消灭掉。

  一个小小的田横岛，最多几百名真正的鞑子，就敢藐视整个山东，不将明军放在眼里，大明的山东官员，到底无能到怎么样的程度，可想而知。而辽东地区，更是有数十万的鞑子。几百的鞑子都消灭不了，还指望消灭几十万的鞑子？

  张准神色凝重的说道：“马轶，你安排一下，将那些可怜女人的遗体，好好的清理一下，尽量给她们梳洗干净，穿上新衣服，然后再下葬。我们也不知道她们的名字，也不知道她们来自哪里，就给她们立个无字碑吧！”

  马轶答应着去了。

  这时候，战斗已经完全结束。

  伤员被迅速的抬走，送到浮山城里面去救治。

  邹明加等人，开始打扫战场。

  初步统计战果，至少打死了二百名的鞑子，还有二三百名的二鞑子。另外，还生擒了十四名鞑子和二十多名的二鞑子。那些被生擒的鞑子，都是被超大型地雷炸晕以后，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的就成了护卫队的俘虏。因为爆炸实在是太厉害，他们一直到现在，脑海里都有些昏沉沉的，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同时，护卫队还俘虏了两艘船。尽管两艘船都有些损伤，搁浅的那艘尤其严重，但是，杨国华已经检查过，这两艘猪肚船，只要经过修理，就可以继续使用！换言之，从此以后，护卫队的水兵分队，就有三艘船了。无论是用来打仗，还是用来运输货物，能力都大大的增强。

  猪肚船虽然自身没有武装，但是无论用来运输货物，还是用来运输人员，都是很好的船只。猪肚船的载重量，超过六百石（大约60吨），足足是海盗船的两倍还多！

  护卫队的损失，也基本统计出来了，总共有二十四人战死，三十多人负伤。烈士当中，包括一名队正（杨俊杰）。一名队副，五个伙长，四个伍长。在战死者当中，军官刚好占了一半。负伤的人员当中，也有相当部分是军官。这充分说明，在最危险的时候，军官总是冲在最前面的。

  战斗结束以后，浮山所的父老乡亲，闻讯纷纷赶到，庆祝这前所未有的胜利。

  鞑子的尸体很快被清理出来，一字排开，给乡亲们参观压惊。护卫队一口气消灭了二百名的鞑子，还有二三百的二鞑子，足够让每个浮山所的军户，都感觉非同凡响。这样的战绩，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简直无法相信。杨凯德等人在辽东前线数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辉煌的战果。

  事实上，明军和后金军的战斗，能够斩首的数量，的确不多。即使是宁锦大捷，真正的斩首数量，也只有两三百级。可见，要消灭一个鞑子，是多么的困难。如果将明军的人员损失，和鞑子的人员损失互相对照，比例超过一百比一。从萨尔浒战役开始，明军在辽东，最少损失了数十万，而鞑子的损失，也就是数千，肯定不到一万。

  “真的是鞑子……”

  陈国喜等人仔细的辨认着鞑子的首级。

  为了防止前线部队杀良冒功，明朝廷设置有专门的辨尸官，专门辨认鞑子的首级。他们将根据首级的头皮、脸型、下巴、牙齿、耳朵等部位的细节，去定这个首级是不是鞑子的。久而久之，前线的许多战士，也学会了辨认技术。其中，陈国喜老人的辨认技术，就是比较出色的。

  毫无疑问，这些躺在沙滩上，又或者是躺在毛家屯里面的尸体，有大半都是货真价实的鞑子。除了生擒的十四名鞑子之外，其他的鞑子尸体，至少有一百六十多具。而且，还有些鞑子的尸首，可能埋在了浮土的下面。三个大地雷的爆炸威力太大了，炸点周围的地形地貌，已经完全变了样。

  杨凯德感慨的说道：“玉麟，这要是在军队里……你肯定得连升三级。”

  毛三爷等人都连连点头。

  按照明军的军功制度，对鞑子作战的奖励，是非常丰厚的。斩首一级，可以获得五十两银子奖励。斩首二级，可以升迁。斩首两百级，足够让张准连升三级。明军的很多骁将，如周遇吉、黄得功等人，都是靠鞑子的首级升迁起来的。

  但是，杨俊杰以及其他战士的牺牲，又让大家感觉到心情非常的沉痛。同时，杨宏文等受伤战士，也将永久的留下残疾。其中不少的伤员，将再也不能重返护卫队。这一仗，护卫队付出的代价，的确不小。

  张准的心情，同样是悲喜交集。消灭了鞑子，达到了预定的目的，应该值得庆幸。但是，一次就损失这么多战士，尤其是损失杨俊杰这样的骨干，又令他觉得很是难过。他默默的站在海滩上，看着海浪一浪接一浪的拍打在海滩上，将血水慢慢的冲淡。别人都不敢上来打搅他，杨映菡也不敢。

  忽然间，张准心有所感。

  他迅速回头。

  背后站着一个人。

  一个他绝对想不到的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