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明

  “大人，蒙古人好像是要反击？”

  王时德举着千里镜，有些狐疑，有些担心的说道。

  他和张准，此刻都站在青龙军团的后方，静静的打量着战场态势。张准已经将指挥权，都完全交给了杨致远，声明绝对不会插手指挥的。随着青龙军团逐渐的成熟，他也要逐渐的放手了。

  “反击好啊！”

  张准微微一笑，满不在意的说道。

  守军要是全部窝在城内，战斗结束的时间，反而要更久一点。严格说起来，虎贲军的枪炮，其实不适合打巷战。一旦和鞑子陷入巷战，出现较大的伤亡，是不可避免面的。要是鞑子从城里钻出来，那就最好不过了。在虎贲军的密集炮火面前，居然从城里出来送死，这不是白痴吗？

  “刻度三！”

  “预备！”

  “放！”

  果然，莫儒迅速的叫起来。

  刻度三就是炮口向上倾斜十五度左右，炮弹飞出去以后，正好落在城门口的附近。这是打击敌人骑兵的攻击模式，连续的炮弹砸过去，可以形成一道血肉的封锁线。以野战炮的威力，一匹高头大马，都可以直接砸成肉酱。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一百多门的野战炮，再次轰鸣起来。

  雨点般的炮弹，立刻向着蒙古骑兵砸过去。这时候，双方的距离，只有五百米左右。在这样的距离上，野战炮的威力，绝对是令人震撼的。要是打中目标，必然是血肉横飞的后果。

  刚刚从城门洞里面出来的蒙古骑兵，还没有来得及展开队形，就遭遇到了灭顶之灾。他们不断的倒下，不断的惨叫，不断的嘶鸣，不断的哀嚎，整个城门附近，瞬间就变成了人间地狱。

  120毫米口径的野战炮，发射出去的实心弹，动能的确是太大了。在五百米的距离上，去势非常的犀利。要是打在人的身上，十六七个人都抵挡不住，所以有一打一个排的说法。即使连续打翻三匹战马，都还有余力继续向前飞行。

  鞑子这时候的队形还没有完全散开，很多人还在一条直线上。对于野战炮的实心弹来说，直线排列的敌人，乃是最理想的攻击目标。特别是在城门洞的里面，一发实心弹飞过去，马背上起码要倒下七八个人来。

  野战炮的肆虐，加上虎贲军攻击部队的火枪射击，城门的外面，顿时血肉模糊的一片。大量的蒙古骑兵，翻倒在地上，被后面的同伴狠狠的践踏着，很快就变成了一团血水。而他们的同伴，也没有冲出来多远，最多不到一百米，就被虎贲军的枪炮给打下马来了。

  青龙军团最初组建的目的，就是为了对付眼前这样的骑兵冲击。因此，所有的官兵，对于眼前的一幕，都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根本不需要大脑的指挥，只是单纯的依靠条件反射，他们就知道应该如何做。

  “撤回来！”

  “快撤回来！”

  乌恩其在后面看到这一幕，急忙大叫。

  完了，完了，这次绝对是完蛋了。本来想偷袭一下虎贲军，看能不能捞到什么好处，顺便给虎贲军一个下马威，没想到，虎贲军早就准备好了尖刀，在等待他上钩呢。幸好，他没有派出全部的骑兵，否则，这次就是彻底的完蛋了。

  见机不妙的蒙古骑兵，急忙又缩了回去。被虎贲军的枪炮吓坏了的他们，蜂拥的想要从城门洞里面挤回去。结果，出来的时候容易，回去的时候就难了。

  经过虎贲军的枪炮射击，城门洞里面，到处都是倒下去的人员和战马的尸体，严重的阻碍了骑兵的运动。城外面的骑兵，想要快速的退回去，根本不可能的。结果，他们在城门洞一耽搁，虎贲军的枪炮，马上就朝着城门洞拼命的招呼了。

  “撤！”

  “快撤！”

  乌恩其在后面心急火燎的大叫。

  就这么出击、退缩的时间，至少已经倒下了上千人。这样的伤亡速度，简直让乌恩其的头发发麻。要是他全军出战的话，只怕连虎贲军的毛都没有摸到，就被全部挂掉了。虎贲军的枪炮，的确是太厉害了，太可怕了。

  “疯了！”

  “都疯了！”

  “所有人都疯了！”

  喀拉站在城头上看到这一切，情不自禁的失声喃喃自语。

  对于乌恩其的出击，喀拉是完全不赞成的。这样冲上去对抗虎贲军的枪炮，简直是自杀啊！但是，乌恩其的损失这么大，他同样感觉不妙。没有了这些蒙古人帮忙守住义州卫，他拿什么来阻挡虎贲军的进攻啊？

  喀拉抬头看了一看，发现虎贲军的炮火，实在是太强大了。一颗颗的炮弹，不断的打在城头上上面，几乎将所有的城垛，都打得支离破碎了。不断的有破碎的石块和砖头飞起来，打得旁边的守军，都是哭爹喊娘的。

  已经有人不顾喀拉的命令，悄悄的向城下逃窜了。他们开始的时候，还不敢光明正大的走，生怕喀拉会去找他们的麻烦。但是一会儿以后，喀拉双腿负伤的消息，就传播开去了。这一下，大家马上就好像放羊一样，拼命的向城下跑。

  蒙古人毫无疑问是跑得最快的。他们最先打开了义州卫的北门，向着北方的原野逃窜了。随后，是号称逃跑能手的汉军旗。随后，是同样善于逃命的朝鲜人。唯一没有集体逃窜的，只有大金军本身了。到这个时候，大金军的严格纪律，还有一点点的约束力，但是也不多了。因为，不少的大金军士兵，都开始寻找退路了。

  “天亡我也！”

  喀拉无奈的长叹一声。

  除了这样的逃跑迹象，义州卫，只怕是守不住了。但是，守不住也要守！喀拉非常明白阿济格的心思，那就是尽可能的拖延虎贲军的时间。现在，时间就是胜利。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出战！”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撤退！”

  喀拉悻悻的再次强调。

  他坐在地上，奋力的提起自己的战斧，想要阻挡那些守军逃跑。大概是平时的银威，后面想要逃窜的守军，看到喀拉这个模样，只好悄悄的缩回去。

  可是，你就算是想守，那也得守得住才行啊！就算义州卫的守军，全部都没有逃跑，面对虎贲军的猛攻，又能如何？这不，虎贲军的攻势，紧跟着就上来了。

  “顶住！”

  “顶住！”

  “顶住！”

  瘫痪了两条腿的喀拉，急忙吼叫起来。

  然而，没有人在乎他的吼叫，城头上的守军，都纷纷的跑下城来。战斗发展到这个份上，白痴都知道，义州卫肯定是守不住了。你看看虎贲军的炮火，你再看看虎贲军的人头！铺天盖地的都是虎贲军的炮火！漫山遍野都是虎贲军的人头！

  “你们……”

  “我恨你们……”

  喀拉忽然痛苦的呻吟起来。

  原来，他也想要从城头上撤退下来，准备到下面去重整队列。结果，他遗憾的发现，双腿瘫痪的他，想要从城头上下来，根本不可能。自始至终，居然没有一个人上来搀扶他，居然没有一个人上来拉他一把。甚至，连他的亲兵，都全部不见了。

  如果说朝鲜人、汉军旗、蒙古人，没有人上来搀扶他，喀拉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他们本来就是孬种。可是，就连大金军自己，都没有人拉他一把，这让喀拉感觉太伤心的。他的亲兵，都伤亡殆尽了，可能还有几个侥幸活着的，也不见了人影。

  他亲眼看到好几个大金军的士兵，从他的眼前飞快的跑过，就是没有人拉他。对于义州卫的这位指挥官，他们完全装作是没有看到。平时，这些大金军的士兵，对他都毕恭毕敬的，谁也不敢说个不字。可是，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居然所有人都抛弃了他！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喀拉喃喃自语的问道。

  他不明白，自己这个甲喇章京，人缘真的就这么糟糕？真的就一点威信，一点吸引力都没有？难道，自己平时对麾下，太过严厉，太过残酷吗？喀拉不相信啊！

  “因为他们都不想死。”

  忽然间，有人冷冷的在他耳边回答。

  “谁？”

  喀拉急忙回头，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谁？”

  “谁跟我说话？”

  喀拉顿时全身骇然，额头上仿佛有冷汗冒出来。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只有遍地的尸体，还有零星的尚未断气的伤员，在痛苦的呻吟。好奇怪，在这一瞬间，虎贲军的枪炮声，都全部消失了。喀拉的耳边，反反复复的只有这句话在回响：他们不想死。

  “不想死？”

  “他们都不想死？”

  “这里的每个人都不想死？”

  好久好久，喀拉才感觉自己的思维，慢慢的回到现实中来。他艰难的反问自己，试图寻找真正的答案。难道说，曾经悍不畏死的大金国勇士，已经开始畏战了？难道说，从来不知道害怕是何物的大金军勇士，已经开始害怕了？难道说，曾经坚不可摧的大金国，已经开始崩溃了？

  忽然间，喀拉感觉自己的身体，微微一震。他忽然想起来，刚才有个刚补充进来的大金军士兵，只有十四岁不到，还带着满脸的稚气。他从自己身边跑过的时候，曾经犹豫了一下，下意识的伸出手来，好像是要拉自己一把。但是，他朝外面看了一眼以后，就悄悄的缩回了双手，急匆匆的走开了。

  当时，喀拉从这个年轻的士兵眼睛里，看到了一些自己没有看过的东西。当时，他不明白，这个年轻士兵的眼神蕴含着什么样的含义。但是现在，他领悟到了——那是害怕。

  他害怕因为救了自己，耽误了自己逃生的时间。他害怕自己逃不出虎贲军的手掌心。他害怕战死在这里。他害怕见不到自己的亲人。他害怕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自己的家乡。是的，他是着着实实的害怕了。从不畏惧的大金军士兵，这次是真的害怕了。

  是的，没有人想死。

  贪生怕死的汉歼，被人鄙视的汉军旗士兵，不想死。那些永远都是被大金军当做是炮灰的朝鲜人，地位要比汉军旗还要低的朝鲜人，从来都是干最苦最累的活的朝鲜人，同样不想死。蒙古人，当然不想死。但是大金军自己，为什么也没有了赴死的勇气？

  曾经何时，大金军是依靠悍不畏死的勇气，才到了今天。在萨尔浒大战的时候，明军的数量，是大金军的好几倍，武器装备更是比明军差得远。然而，他们就是依靠一往无前的勇气，悍不畏死的作战风格，最终打败了明军，最终建立了大金国。

  只可惜，这一切，都一去不复返了。现在的大金国，已经不是过去的大金国。过去的大金国，从不害怕，从不恐惧，从不逃避。现在的大金国，是一个会害怕，会恐惧，会逃避的大金国。

  喀拉几乎可以感觉到，虎贲军的脚步声，正越来越近。最后，好像有人进入了城门洞里面，然后又急匆匆的离开。要是没有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在城门洞里面堆放了大量的火药。而他所在的位置，刚好就在这些火药的上面。

  忽然间，喀拉自己的内心，也产生了一点点的恐惧。因为，有小道消息说，被火器打死的大金军勇士，是无法轮回的，长生天不接收。大金国向来都是以骑射立国，火器乃是歪门邪道，长生天不喜欢被火器打死的人。

  坦白说，喀拉不怕死。但是，喀拉害怕，自己死了以后，无法听到长生天的召唤，无法回长生天的身边。他害怕永远的堕入黑暗，他害怕永远的沉沦，永世不得超生。

  “谁来救救我？”

  这位从来不曾感觉到畏惧的大金国勇士，第一次用哀求的语气，发出了生命的最后一次请求。只可惜，他身边的人，都已经全部跑光了，再也没有人听得到了。

  “轰隆隆！”

  忽然间，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瞬间，喀拉感觉，自己一下子就从地下来到了天上。他拼命的想要寻找长生天，想要回到长生天的身边，但是，迎接他的，乃是无边无际的的彻底的黑暗……“大人！拿下来了！”

  王时德用力的一拍手掌。

  义州卫已经拿下来了，广宁城还远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