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明

  （0976）

  最近一段时间，范万杰有点心神不宁。他总是感觉，好像有什么样的阴影，一直笼罩在他的头顶上。对于自己的潜意识，范万杰还是非常相信的。但是，范万杰仔细的观察分析，始终找不到阴影的来源，这让他感觉更加的不安。

  大同府的范家，向来都是晋商中的领头人物，在别的大商家，还没有起步的时候，范家已经依靠茶叶和盐巴，和蒙古人偷偷的进行私底下的交易，逐渐的发家了。

  大同府靠近边塞，每年都有大量的蒙古商人，悄悄的到达边关，从汉人这里购买各种紧缺物资，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至于能不能利用这个秘密来赚钱，就看个人的本事了。

  事实证明，范家的确是有本事的。山西的官员，乃至是六部的官员，和范家，多多少少都有点关系。特别是山西本省的官员，和范家的关系，那是相当的密切。

  但是，和蒙古人的贸易往来，让范家觉得还不满足。通过蒙古人的引介，范家和大金国勾搭上了。和大金国的合作，让范家赚到了无数的利润。每次鞑子从各地抢回去的金银财富，又有相当的数量，流回到了范家的手里。

  在大金国实力最强盛的时候，范家每年从大金国手里获得利润，绝对不少于一百万两白银。这对于一个大商家来说，的确是太惊人了。就是江南扬州的那些盐商，每年也未必赚得到这么多的银两。只是，因为银两的来源比较特殊，范家不敢张扬罢了。

  只可惜，这一切，都因为虎贲军的崛起，迅速的破碎了。虎贲军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击溃了大金国，算是完全的砍断了范家的部分生意利润来源。在虎贲军的威压下，蒙古人也不敢和范家做生意。这样一来，范家的生意，几乎都处于停滞的状态。

  对于张准，范万杰是不敢接近的。他很清楚，自己和大金国的事情，落在张准的手里，肯定是死路一条。以他的精明，自然估计到，在张准的手上，应该掌握有他和大金国通商的资料。他和大金国的贸易往来，大金国方面，都是有记录的。这些记录，到了张准的手里，就是汉歼的证据。以张准的个姓，是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再说，范家在山西，控制的土地数量，的确是太多了一点。因为从大金国那里赚取到来的银两，无法通过正常的途径使用出去，范家就在山西各地，大量的购买田地。正好这些年，山西各地都乱糟糟的，大量的民众逃亡，大量的田地丢荒，范家用很低的价格，就买到了大量的田地。

  之前，范万杰随意的统计了一下，发现范家名下的田地，竟然超过了一百万亩。这个数字，的确是太惊人了。除了皇亲国戚，恐怕还没有哪个地主，又或者是大商家，有这么多的田地的。福王的田地，也不过是几百万亩而已。枪打出头鸟，张准不将自己碾碎就怪了。

  继续留在大同府，甚至是继续留在山西，都是非常危险的。因此，不假思索的，在崇祯皇帝南撤的时候，范万杰也迅速的选择了南撤。令他感觉到欣慰的是，这次负责护送崇祯皇帝南下的，正是宣府监军太监王坤。而他，和王坤的关系，向来都不错。

  在给王坤送了足足二十万两的白银作为茶水费，又白纸黑字的承诺，安全到达成都府以后，会将一半的家产，都送给王坤以后，王坤勉勉强强的答应，可以保护他的安全，将他和一家老小，都顺利的送到成都府。

  崇祯皇帝的南撤动作，速度还是比较快的，从大同府南下，只用了五天的时间，就到了雁门关。从雁门关南下，估计也是五六天的时间，就能够打到太原府。范万杰觉得，只要自己过了太原府，就算是安全了。届时，虎贲军就算要追赶，都有明军的大部队阻挡了。要是顺利的到达陕西，虎贲军更加应该追不上来了。

  眼看着太原府就要到达，就要离开虎贲军的追击范围，范万杰的内心，慢慢的放下来。他开始盘算着，在到达成都府以后，如何利用当地的人脉和资源，再次振兴范家……就在这时候，马蹄声响，打断了范万杰的思绪。范万杰急忙出去一看，发现赫然是王坤亲自到来了。在王坤的身边，还有至少三百名的武装家丁。国际惯例，这些家丁，都是王坤的私人打手。

  “范万杰，你过来一下。”

  王坤笑眯眯的说道，好像是传说中的老狐狸。

  崇祯皇帝身边几个最宠信的太监，都有各自的特点。高起潜最懂得装哭，每次哭起来，都是惊天动地，肝肠寸断，催人泪下的。基本上，只要高起潜一哭，崇祯皇帝就心软了。曹化淳是个木头人，每天都默默的坐在黑暗的房子里面，也不知道是在琢磨什么东西，好像是寺庙里的高僧，不像是京营提督。

  张彝宪是生财好手，每天都在琢磨着，从哪里弄点钱，充实自己家的库房。只要是和钱财有关的事情，他都想插上一脚。王承恩是老好人，胆小怕事，沉默寡言。王坤则是笑面虎，笑里藏刀，嘴上笑嘻嘻，不是好东西，当你被他的灿烂笑容迷惑的话，他的毒手跟着就到来了。这些年，被王坤坑害的人，海了去了。

  “公公有什么吩咐？”

  范万杰快步上前，低声下气说道。

  一看到王坤的笑容，范万杰就感觉事情要糟糕。每次王坤笑得如此的灿烂，必定是有人要倒霉的。难道说，今天，倒霉的居然是自己？可是，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王坤呢？

  “把你的家人都集中起来，跟我走。”

  “对了，把你的家产，都全部带上。”

  王坤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完全看不出要做什么。

  范万杰是什么人？他可是范家的家主。范家有今天的成就，和他有密不可分的联系。他也是走南闯北的人了，见多识广，察言观色的本领，也是一流的。他自然一眼看出王坤的行动，有些不对。

  以王坤的姓格，越是笑得灿烂，内心就越是阴险。看到王坤的笑容，范万杰感觉自己的脊梁骨，有阵阵的寒意。王坤到底要做什么呢？是要杀了自己，还是吞没自己的家产？

  以王坤的身份，不可能对他如此的客气，可是，王坤既然这样表现出来了，范万杰感觉自己，应该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事若反常必为妖，王坤如此的反常，范家哪里还有幸存的可能？他敢断定，王坤是要吞没范家的全部家产了。

  这一瞬间，范万杰想到的，就是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他最后的家产，绝不会轻易的交给王坤。没有了家产，他宁愿去死。他更相信，王坤一定会杀人灭口，绝对不给他活命的机会。范家的一百几十口人，没有任何人可以幸存。

  可是，王坤的势力极大，深得崇祯皇帝的信任，身边的军队，基本上都是来自宣府的晋军，他范家的几十个护院，能够起什么用？连王坤身边的三百家丁，都打不过啊！这真的是鱼在砧板上，任人处置了。

  没办法，范万杰只好硬着头皮，缓缓的说道：“公公请稍等。”

  王坤依然是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把你的人和东西，都全部带上。”

  范万杰感觉自己的内心，不断的向下沉。事情发展到这里，王坤的杀意，已经是非常的明显了。可是，范万杰想来想去，也没有好的解脱困境的办法，只好带着惊恐不安的家人，还有最后的家产，跟着王坤上路。

  离开大同府以后，范万杰携带的家人，只有三四十人，另外几十人，都是护院保镖之类的。他们最贵重的东西，就是十三口的大箱子。至于里面装的是什么，只有范万杰自己知道。

  跟着王坤，范万杰他们一路前行。走了一段路以后，范万杰发现，自己居然是向东走的。他的内心，顿时咯噔一声。向东，那是虎贲军的地盘啊！王坤带着他，向虎贲军的地盘走去，那是什么意思？

  范万杰越发觉得不对。要么，是王坤准备吃掉他，落下他的全部家产，然后栽赃嫁祸给虎贲军。要么，是王坤有什么阴谋诡计，要嫁祸于他。潜意识里，范万杰最不愿意和虎贲军产生关系，更加不愿意落在虎贲军的手里。

  事已至此，范万杰也豁出去，恼羞成怒的仰头问道：“王坤，你要做什么？你带我们向这边去，要去哪里？”

  王坤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做什么，需要向你解释吗？”

  他招招手，王坤身边的家丁，马上压上来，将范万杰和他身边的人，都全部控制起来。范家每个人的后背，都顶了一把锋利的尖刀。只要尖刀向前一送，他们就要全部丧命。

  范万杰又是恼怒，又是无奈的说道：“王坤，我从来没有少你的孝敬，我的家产，到了成都府以后，也会分一半给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要是放过我，我愿意将全部的家产，都送给你。”

  王坤冷冷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没错，你的孝敬，的确是不少。你范家的家产，也的确是不少。可是，我王坤得有小命吃下去才行。我王坤现在积累的家产，其实也不少了。我现在需要的，不少金银珠宝，而是一张平安符。一张来自虎贲军的平安符。话说，这张平安符，还真是不好弄啊！

  他这番感慨，乃是来自高起潜的命运。崇祯皇帝撤离京师，慌里慌张的，居然漏了处置高起潜。崇祯皇帝撤走的时候，高起潜还在昭狱里，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当然，现在，高起潜已经被虎贲军解救出来了。

  张准并没有杀高起潜，还下令将他释放了，也不允许其他人去追查高起潜的旧账。换言之，高起潜的旧账，就算是完全抹平了。从现在开始，高起潜就是一个普通人，无功无过。按照虎贲军的均田令，他还可以分得五亩的田地。只要不是十分倒霉，高起潜是不会被饿死的。何况，他还有一些藏匿的财产。

  可以说，高起潜之前和虎贲军的往来，给了他一张平安符。正是有了这张平安符，高起潜才有机会活下来。否则，以他之前的身份地位，早就被虎贲军剁碎了。张准杀人，什么时候犹豫过？

  王坤现在需要的，也是这样的一张平安符。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朝廷就算到了成都府，又能够支撑几年的时间呢？要是没有虎贲军的这张平安符，只怕还是难逃一死啊！相反的，要是有了一张虎贲军的平安符，那就完全不同了。

  “哒哒哒！”

  忽然间，远处有马蹄声响起，好像是有骑兵赶来。

  王坤拍拍手，立刻有家丁上前，迎接那些骑兵的到来。片刻之后，在王坤家丁的引导下，一队矫健的骑兵，出现在范万杰的面前。

  “啊！”

  范万杰的瞳孔，立刻收缩了。

  虎贲军！

  该死的，居然是虎贲军！

  这些突然出来的矫健的骑兵，赫然是虎贲军的部队！

  谜底，自然而然的解开了——王坤竟然要将他送给虎贲军！

  “你！”

  “王坤！”

  范万杰声嘶力竭的骂道。

  “呸！”

  “你这个汉歼！”

  王坤怒气冲冲的骂道。

  “你！”

  范万杰顿时愣住。

  该死的王坤，竟然骂他汉歼！

  天底下，任何人都可以骂他范万杰是汉歼，唯独王坤不行！他和王坤的那点事情，谁不知道谁啊？鞑子每次入塞，王坤都配合的如此的顺畅，简直就跟自己是皇太极部下似的。这样的人，居然指责自己是汉歼！真是……没天理啊！

  “范万杰，我是看错你了！”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居然给鞑子卖命！”

  “要是早知道，你居然和鞑子通商，我一刀就杀了你！”

  王坤大义凛然的喝道。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能够比太监更加的容易变脸了。这一瞬间，王坤是如此的大义凛然，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好像是尖刀一样，刺在范万杰的心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