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谋杀
事发地点的周围站着不少人,除了纪尔岚他们一行人,还有一些没来得及逃太远的普通百姓,见这边的事态已经被控制住,纷纷回来一探究竟。
原本灯火辉煌的街巷,因为方才的混乱,许多灯都已经掉在地上被踩坏,现在还能照明的,就是树上的那些八角宫灯了,因此四周很有些昏暗。杨戭命人弄些灯来重新点上,这才看向周围的情形。
杂戏艺人们表演用的物件散落的到处都是,大多数都已经变得破烂不堪,还有许多被烧了一半的木质箱笼,散乱的倒在地上,一片狼藉。有不少人回来捡自己的东西,见了这副残败情形,都心痛摇头。
这时,前来维持秩序却被挤散的衙役终于回到了这里,其中不少人都受了伤,还有一个,居然被人踩断了腿,被人用木架抬着,‘哎哟哎呦’的痛呼不停。渡王皱了皱眉,让受伤的人先回去,然后让其余的衙役将委顿在墙角的一男一女也提到跟前来,和那名哭泣的女子跪在一起。
扑倒在尸体近前的这名女子,看情形似乎是死者的妻子,她扎着两只手,想要触碰又不敢,只有崩溃的用双手捂住脸颊止不住的啼哭。
雷泽问道:“你们几个,谁来说明一下?这场事故到底是如何发生的?你们四人又是什么关系?”
那三人中的男子,明显被吓得够呛,又见衙役们都对眼前气质出众的白衣男子毕恭毕敬,知道这人非富即贵。因此,听到对方的属下冷声询问,更加不敢乱动。虽然说话还有些不利索,但仍是勉强的结巴道:“我们……四人是,从小跟着一个师父学杂戏的……”
他僵硬的抬手,指了指身边的两名女子,说:“她们是一对姐妹,妹妹是我的妻子娇娘,姐姐是……”他的手,指向活生生被烧死的那个人,面色十分痛楚,说:“……是他的妻子悦娘。这吐火,明明是表演过无数次的,小人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杨戭听了他的话,问道:“当时,你们就在他的身边,一定看的非常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引火烧身的?”
男子说道:“当时,我正在布幔后面准备下一个要表演的杂戏,并没有看见。我听到骚乱惊叫的声音,才跑出来看,他已经……已经变成一个火人了!”他看了一眼捂脸哭泣的悦娘,低下头,不说话了。
而她的妻子娇娘,咬了咬下唇,说道:“我当时端着铜盘,正在接周围看官们赏的铜钱……也没有看到,不过我姐姐应该是看到了的……”
悦娘掩面痛哭间,兴许是因为听到了她们的话,又或许是从悲伤中清明了一些,渐渐止住了哭泣,她用衣袖将脸上的泪痕抹掉,半晌,说道:“我也不知他怎么会犯那样的错……我看到他在眼前的火还未熄灭的时候,吸了一口气……就……”
众所周知,吐火这项杂艺,有一点十分重要。那就是眼前的火尚未熄灭之时,绝对不可以吸气,否则,面前的火龙会跟着浮动在空气中,未燃尽的松香粉末飞速倒转,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引火烧身’。犯了这样的错误,轻则毁掉容貌,重则烧成残废。
程潇潇紧紧拽着纪尔岚的袖子,躲在她身后探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小声说:“尔岚,咱们赶紧走吧,这人自己烧死了自己,交给衙门处理就是了。”
纪尔岚听了她的话,摇头道:“烧的这么快,扑都扑不灭,且全身跟着快速起火,恐怕不仅仅是表演时有一点失误那么简单。”她指着那名男子,说道:“方才他也说了,听到惊呼声便立刻出来探看,结果,这人已经全身的烧成火人了。正好证实了这一点。”
“不错。”杨戭接口道:“就算发生失误,火龙倒喷在脸上,也不可能一下子便蔓延到全身,不等众人反应就烧成火人。”
两人的话音一落,周围的人都朝地上的死者看过去,可他身上的衣物鞋袜已经烧的半丝不剩,根本无从查找疑点。仵作已经围着尸首转了半天,也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线索。
悦娘跪在那里,一副受不住的模样,死死的闭着眼睛,眼泪大颗大颗不断的往外流。她似乎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的狼狈,又用双手捂住了脸庞,一直小声啜泣着。
程潇潇不解道:“如果不是他自己失误,又能是怎么回事?当时那么多人围着,不可能是别人动了手脚啊?”
纪尔岚回头看了一眼仵作,见他手上带着一双极薄的,泛着淡黄的手套,便说道:“把你的手套给我用一下。”那仵作愣了愣,看了一眼渡王。见他虽皱着眉,却没有反对,便从自己的随身带着的东西里,翻出了一双新的手套递给纪尔岚。
纪尔岚带上之后,发觉这手套触感柔软,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制成的。她走到那具尸体面前,示意仵作帮她一把。两人将尸体翻了过来,让他的面部朝上。
周围的人见了如此情形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位姑娘为什么这般大胆,不仅敢看尸体,还敢触碰尸体?!然而,更惊悚的还在后面。
那尸体完全被烧焦,被翻转过来之后,众人能看出他的眼睛紧紧闭着,上眼皮和下眼睑已经粘连在了一起,面目模糊不清,嘴巴长得大大的。周围有人看到这副情景已经开始干呕起来。就连杨戭都狠狠皱起了眉头,然而,纪尔岚只是屏住自己的呼吸,无比淡然的往尸体的嘴巴里看了看,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仵作有些咋舌,看向纪尔岚的目光不禁生出几分敬佩之意。问道:“姑娘可有什么发现?”
“少了点东西。”
仵作愣了一下,嘴里除了牙跟舌头,还能有什么东西?他再次伸头往尸体嘴巴里看了一眼,还是没看出来少了什么。
纪尔岚没有解释,她站起身,先是在周围走了一圈,然后目光又在跪地的三人面容上流连片刻,最后蹲在悦娘身边,仔细端详了她覆在面上的双手,问道:“悦娘,你为什么要谋杀亲夫?”
她这一句话出口,周围的人都一片茫然,然而,悦娘的身体却剧烈一抖,将手从脸上挪开,惊愕的看着她。而跪在她一旁的男子,她的妹夫,也猛然睁大了眼睛,震惊中似是有巨大的悲伤流转。 悦娘怔愣过后,难以抑制的再次掩面痛哭起来:“这位姑娘,我怎么会杀害自己的多年相扶持的夫君……我怎么可能……”
纪尔岚却不管她的辩解,突然捏住她的袖口,悦娘身体顿时一僵。
她在悦娘的两管袖子中摸索,终于隔着她的袖子捏住了一个管状的东西:“这是什么?”
众人都朝她的袖口望过去,只见被纪尔岚捏住的那一片衣袖,有一个短管形物什突显出来。等东西被取出之后,才看清原来是一段拇指粗细的短竹筒。
“这……”悦娘瞪大的眼睛里,还有未干的泪痕。然而,她却没有说的出辩解的话。
“这是吐火时,杂戏艺人含在口中的竹管。对吗?”纪尔岚直视着悦娘说道:“表演时,管子里会被放上松香末和未完全燃尽的纸灰,需要喷火的时候,外面点燃,表演之人往外吹气,这样就会有火花喷出来。而你,作为他的妻子,这种东西,应该是你准备的吧?”
悦娘转头看了看娇娘夫妻俩,垂头道:“是我准备的。”
纪尔岚将那竹管拖在手上,拿到杨戭面前给他看,说:“这竹管边缘有被烧过的痕迹,应该是死者身上烧着之后,从他口中吐出来的。”然后,她又转回去看向悦娘,问:“悦娘,你在那么惊慌失措的情况下,又是在你的夫君变成火人无法救治的时候,为什么还有心思将这个东西捡起,又藏在袖中呢?”
人群中开始有人议论纷纷。
“是啊,出了事,不想着救人,她去捡这种东西做什么?”
“难道这是杀人凶器?”
“她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夫君那?真是个凶狠毒辣的女子!”
悦娘完全呆住了,见众人的目光都朝她望过来,惊慌失措的辩解道:“不,不是藏得,兴许是我害怕忙乱之中,随手捡起来的……”
然而,她这样的辩解根本毫无说服力。
纪尔岚又看着无力辩驳的悦娘,又说:“这竹管上除了烧焦的痕迹和焦糊的味道,还有隐隐约约的……番椒的味道……你又作何解释呢?”
悦娘这下彻底面如土色,她直勾勾的盯着纪尔岚手上的竹管,连跪着的姿势也无法保持了。瘫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纪尔岚说:“你将少量的番椒粉混在松香末中,当你的夫君将他含在口中吹气时,喷出的番椒粉本身就有些刺鼻,再遇见火星,足以让他被呛着,忍不住打喷嚏。试想,一个人想要打喷嚏,又如何能忍得住呢?而打喷嚏之前,必要先吸一口气,所以,你夫君所谓的‘失误’完全是你的谋划,对吗?”
悦娘哑口无言,周围的议论之声更大,有指责悦娘的,也有惊叹纪尔岚寥寥数语便告破一桩谋杀案的。
“还有……这具尸体原本应该是从头烧起来的,但他腿和脚却比身体烧的厉害,你应该是在他的鞋子里,也放了什么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