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培师

  “凯沃拉尔家的人大概是在两个多月前找到我的，”雪丽躺在柔软的坐椅中，厚实的被褥从脚盖到颌下，压得紧实，光看着就令人觉得十分保暖。

  不知是姿势的原因还是天气的原因，雪丽很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虽然她在此之前已经睡了近十六个小时。

  “你怎么知道那是凯沃拉尔家的人？他们告诉你的？”与雪丽相反，西维亚笔直端坐，精神熠熠，专注而认真地在为一颗红苹果削皮、分块、去核，然后插上牙签，浇上沙拉，摆成一盘既好吃又好看的水果盘——西维亚与雪丽之间的小圆桌上已经摆放了三盘类似的水果盘，分别是梨子、葡萄和菠萝。

  雪丽懒懒看了一眼四个水果盘，目光逡巡，好似想吃，却又没有胃口的模样。

  西维亚可不理她，又拿起一个橘子慢悠悠地剥开——这一回，她是剥一瓣吃一瓣，并没有那么费事地弄成水果盘。

  吃完橘子，开始吃苹果，然后一路按着处理的顺序，由后至前，慢慢向前吃着——也许好胃口也能传染，看到西维亚吃得这么欢实，雪丽也动手拿了颗葡萄入口，微微皱眉地含了两秒，这才慢慢咀嚼起来。

  吃了两口水果，她便又厌了，懒洋洋地躺回去，低垂着眼睑，似睡非睡地说道：“他们来打听你的消息——至于他们的身份，我是听一位朋友说的，他认识那其中一位正是凯沃拉尔家族的一个分支，一向为凯沃拉尔家族跑腿办事。”

  西维亚可没有兴趣打听她所谓的“朋友”是哪些——基本上，不是酒肉朋友就是金钱交易的朋友，问了也是白问。只是，她没想到，凯沃拉尔居然这么快就找上她……

  西维亚想着，微微叹息，自从介入印卡如亚文明的研究之后，她的精力渐显不足，所以，为保做到最好，她将来自菲尔斯以外的其它所有委托与契约通通解除，一心只专研印卡如亚文明，只是，她没想到，这样的决定却间接地为雪丽带来了一番灾难……

  ……

  雪丽神情有些恹恹地打了个呵欠，像是在说梦话一般说道：“他们先是问你的消息，很舍得花钱，我得承认，我刚开始的确是打着赚一笔的想法故意配合他们的，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对稀有植物的栽培那么有心得——”

  说话间，雪丽抬眼望着西维亚，神色复杂，有嫉妒，有恨意，有不甘，有歉意……反正各种情绪杂揉在一块，估计就连她自己也理不清对西维亚究竟是个什么想法——她们俩曾经那么接近，实际却又那么遥远，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西维亚，却没想到，西维亚却在不经意间，一次又一次刷新自己对她的印象……

  自从离开村庄，来到塔维托，事情就开始慢慢脱离她的掌握——她从不知道世界有这么精彩，更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居然有这么大，同样的年纪，同样的天赋，同样是植培师学徒，可是，那些与她“同样”的女孩却能拥有不同的精彩，无论是华服美饰，还是异性的恭维呵护……

  这个世界是那么美好，为什么她要数年如一日地埋头实验室，只与那些冰冷的，难缠的植物们为伴？她既然有能力、有资本，为什么不可以为自己争取更加优越的生活？

  这样想啊想，想啊想，想多了，一切自然便顺理成章——她走上了一条与西维亚完全不同的道路……

  偶尔，月半明时，雪丽也会遥想，如果自己依旧在奋斗，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只是，这样的念头仅仅只是一闪而过，便会被各种华服各种精美饰品，各种亲热各种甜言蜜语淹没——纵然她在植培师这条道路上再如何努力，所为的，不正是更优质的生活吗？既然她能够用另的方法轻松拥有，又何必在植培师的艰难奋进的路上越走越远？

  西维亚看着雪丽在发呆，微一撇嘴，手下原本用于扎水果的小竹签一下扎进雪丽的皮肉里——没敢太用力，只是轻轻地戳了进去，留下个红点点罢了。

  “喂，你还没说你是怎么得罪了凯沃拉尔家的人，搞得人家向植培师提出申告，要除你的学籍啊——这才是关键好不好，别又胡思乱想，不知道脑袋想到哪里去了。”

  西维亚手持小竹签，一边说着，一边戳来戳去，戳得雪丽眉头紧皱，一个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塞进被子里，让西维亚戳了个空。

  西维亚也没在意，耸耸肩，望着她，并不言语，只以眼神及坚定的态度催促。

  雪丽虽是恼，但是如今是她向西维亚求助，姿态上自然要放低——植培师学徒的身份还是给她的行事带来诸多便利，一旦她被消除学籍，不只是会成为众人的笑柄，更严重的是，她会失去如今的精彩生活！

  “负责调查的人似乎对你是谁并不是最关心，他更关注的在于你的几样植物栽培技术，所以，我自告奉勇地帮他们寻找线索……”

  “去我的屋里寻找线索？”西维亚说这话时，似笑非笑，眼中也不知是气恼还是可笑——所谓的“寻找线索”说白了就是乘着西维亚不在，擅闯民宅，翻找她的实验记录嘛！

  就如同西维亚知道雪丽的爱慕虚荣一样，雪丽也知道西维亚严谨的学习习惯——每一个实验成功的植培实验，西维亚都会专门记录在册，附上当次的感受，以及各种改进可能。

  这样的记录本在西维亚的屋子里摆满了整整一柜子，从她初进塔维托植培院开始，直至她离开塔维托，前往明柏斯实习为止，其中极少有所缺漏！

  果如雪丽所料，西维亚当真把凯沃拉尔家所需要的那几样特殊植物的培育记录找到了，不过，她耍了个心眼，并没有将记录交给凯沃拉尔家的人，而是自己偷偷练习学会，然后以一个高姿态与凯沃拉尔家接洽，并开始承接凯沃拉尔家的委托……

  “傻蛋，”西维亚闻言毫不客气地说道，“你也不打听清楚人家经这些东西是干吗用的，就这样贸贸然地上赶着为她培育植物——她们可是拿它配药的，对植物的需要不同，你老是照着我的实验记录来进行，迟早会出事的！”

  可不是吗？果真是出事了……雪丽深深叹息一声，身子往下压了压，把自己更为被子里沉了沉，被子因此盖到了鼻上，遮住了鼻子以下的部位，只露出一双貌似可怜巴巴的眼。

  “我又不是故意的，他们又没说……”雪丽想着，还觉自己委屈，分明是对方没能提出明确要求，又怎么能怪她疏忽大意？

  不过，现在，再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了，凯沃拉尔家的大小姐已经被雪丽的行径给惹怒了！那熊熊的怒火一点燃，自然差点将雪丽“烧成灰烬”……

  “人家有说要你怎么补偿吗？”西维亚继续恢复自己的进食动作，很有将小圆桌上的所有水果通通扫荡一空的架势。

  雪丽摇头，低低闷闷道：“他们说我不是个合格的植培师，所以，向学校提出申告……如果在十天内，申告不撤除，我就可能被赶出去——西维亚，你一定要帮帮我，我知道，你有办法的，对不对，你一向是对什么事都很有办法的！”

  西维亚低头望了眼被雪丽紧紧扣住而充红的手，然后用自己自由的那只手按住雪丽的手，轻轻一拧——也不见红，也不见青，雪丽的那只手便迅速收了回去，一时间显得老实得不得了。

  “我回来就是给你帮忙的——这毋庸置疑，我会尽量把你的麻烦都解决了，这也算是还了你们家一些人情，毕竟小时候，是汉斯大叔和莉迪婶婶不时接济我，才让我挺过人生中最无助的时候。”西维亚说话颇有种公事化的味道——她与她之间，早已经没什么私情，如果不是曾经的恩义，如果不是突然出现的亲人，她又哪里愿意丢下迷人的印卡如亚文明，来这里做这些即繁琐又纠结的任务……

  雪丽以一种小心翼翼的神态从下往上望着西维亚，然后细声细气，慢吞吞道：“昨天，他们听说你回来了，派人过来邀请——没有邀请函，只是口头邀请，希望你明天能够到‘绿色帕希达’赴约，那位凯沃拉尔小姐就住在‘绿色帕希达’的最顶层。”

  “看来，他们也是早有准备嘛，”西维亚毫不惊讶地点点头，“好吧，见就见一面吧，能够见面总是一种好的信号……”

  低头思量了一下，盘算好第二天需要进行的各项事务，再抬起头来之时，西维亚望着雪丽的目光便平静如水，就像是在看一个完全的陌生人一般，她道：“这件事情解决后，我们就算是两清了，我将离开这里，前往迦南之地，以后是否再见面，也难说，所以，我只想劝你一句，女人当自强，如果像个寄生虫一样总是依靠男人，总有一天，你会吃大亏的——甚至连命都葬送！”

  “雪丽，你不是个聪明人，一直不是——所以，别和聪明人玩游戏，你，玩不起！”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