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谢乔的第一个故事
康明全是谢乔的心理医生，曾经她被陆铭城强制做过半年的心理铺导。
谢乔的骨子里其实是不相信什么心理医生的，她觉得自己可以管理好自己的情绪。哪怕是她最痛苦的时候，她也是一个人克服过来的。
只是这一次，她发现自己以往的自制力已经不管用了，她的大脑像是被人侵占了，很多行为，她自己也没办法控制。
所以当陆铭城提出让康明全来帮自己时，她并没有直接反对。
康明全是唐华私立医院心理科外聘的顾问医师，有一家自己的心理理疗中心，曾经给影后谢乔做过半年的心理治疗，成效甚微。
这一次接到陆铭城的电话，他并不意外。早在四年前，他第一次和谢乔谈完话，就知道她有着很严重的心理伤痕，并且她也清楚自己的问题在哪里。
在他们每周一次的谈话中，谢乔总是对他充满警惕，她深信着自己的那一套治疗方法，常常讽刺他的治疗手段只是骗钱的把戏。
康明全每次想到谢乔当时语气和表情，就忍不住苦笑。
而这一次，当他再推开病房，看到脸色苍白，神情萎靡的谢乔时，他很是吃惊。
“看来，你的方法失效了。”康明全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故意用讽刺地语气刺探着谢乔。
谢乔抬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陆铭城如果知道你是有这种态度给我做心理治疗，一定会解雇你。”
康明全不在意地耸耸肩，拉了把凳子坐在她的床边，“说说吧，你那一套怎么不灵了。”
“没有不灵。”谢乔停顿了片刻，轻声道：“是我的身体出了问题，它不受我控制。”这是谢乔这两天最担心的问题。
康明全不说话了，他能从谢乔平淡的语气里，看出她此刻的绝望与恐惧。
“这说明，你的心理承受底限被打破了。”康明全严肃地说：“也就是说，你离疯掉不远了。”
“我不认为有那么严重，康医生，柳心那种女人，就是现在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她怎么可能为了那种女人而失控，可是她这几天的行为又怎么解释。
康明全知道她一向嘴硬，也不和她硬碰硬，便换了个话题道：“陆董和我说了一些你的事，我觉得你很了不起。”
谢乔嗤笑道：“你这样说，只会让我更嫌弃我自己。”
“你为什么要嫌弃你自己，谢乔，那些事情，根本不是你的错。”康明全不赞同地说。
谢乔摇头，抿着唇，不肯再说话了。
康明全有些无奈，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工具箱打开，掏出一叠纸递给她，“我们先做一个心理测评。”
谢乔想也没想地推开那堆纸：“别浪费时间了，这堆纸上的每一个选项我都能背出对应的答案。”如果她没有选择去当演员，那么当心理医生也不错。
康明全无语，谢乔就是这么一个难搞的病人，自认为选修了所有心理课程，就能给自己看病了。
“那我们来催眠。”
“你以前不是试过吗？我就算被催眠了，也只是背背三字经。”
“那是以前，现在你心理防线被突破了，谢乔，我保证能看到你潜意识里真正恐惧害怕的是什么。”
谢乔有些犹豫。
康明全讽刺道：“你该不会是害怕了吧？”
谢乔转头看他，“激将法对我也没有用。”
“那我们先来听一段轻音乐，你闭上眼睛享受一下宁静与安详。”康明全从工具箱里找出cd机，播放起了音乐。
谢乔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很不情愿地闭上了眼睛。
康明全安静地坐在旁边，静静地观察谢乔脸上的表情。
半个小时后，音乐停止，谢乔依旧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谢乔，你看到了什么？”康明全的声音充满了磁性，压得很低也很沉。
谢乔原本平静安详地额头突然皱了起来，她低低地配合着康明全的问题，说：“我看到了，看到了梦姨。”
“梦姨是谁？”康明全又问。
“梦姨是，梦姨是，梦姨被坏人抓走了。”突然谢乔激动地大叫起来，一双手用力地在空中挥舞着。
康明全这一次没有再发问，因为谢乔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醒了。
这一次的催眠依旧失败，但康明全知道梦姨是谢乔隐藏在心里，最不想让人知道的一段过去。
“我早说了，你这招没用。”谢乔冷笑。
康明全看着她，目光沉沉：“以往每次你都在背三字经，可是这次你提到了梦姨。”
谢乔冷淡地看着他，让人读不出心思。
康明全说：“你所有心理阴影都来自这个梦姨，我说的对吗？”
“不对。”谢乔冷冷看着康明全，道：“我所有的阴影都是因为我的童年充满了暴力与虐待。”
康明全愣住，他没有想到谢乔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谢乔冷冷地讽刺道：“像你这种骗钱的医生，除了挖掘病人的伤痛，让病人忆起那些痛苦往事，还有什么用！”
“那你的方法就管用？”康明全立即反驳道：“如果你的遗忘疗法管用，又怎么会失控？”
谢乔瞪他，不想再多和他说一个字。
“是，我承认，人类有许多伤痛需要被遗忘，但是你有没有想过，遗忘并不代表它没发生过，谢乔你读过那么多心理学著作，应该知道正视伤痛比逃避伤痛更有效。”
谢乔低下头，开始沉默。
康明全痛心地说：“你这样不配合我，我没办法给你做心理治疗，谢乔，我当你是朋友，不想以后见你，要去精神病院预约。”
谢乔握紧了拳头，冲着康明全大吼道：“别跟我提朋友，我没有朋友，没有！”她吼完这句话，身体一直在颤抖。
康明全被她过激地反应吓到，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将她按压在床上，低声安抚道：“没激动，谢乔，听我的话，先做三个深呼吸。”
康明全一边摸谢乔的头发，一边帮数呼吸的拍子。三个呼吸后，谢乔总算安静下来，只是身体还有些轻微地颤抖。
她的情况，远比自己想的还要严重。
“今天我们先到这里，以后你想说了，再给我打电话，好吗？”康明全见谢乔这个样子，实在不适合再做治疗，准备起身离去找陆铭城商量。
刚起身，却被谢乔一把拉住，她满眼都是泪水：“别走，我都告诉你。”
“你不要勉强自己。”
“今天不说，我怕我再也没有勇气。”谢乔看着他，心里更多的是对未来的害怕。如果自己真的疯了，那唐恬和小草怎么办？
“好，你说，我听。”康明全坐了下来。
谢乔闭上眼睛，任由眼泪从自己的脸上滑落，她的声音变得很轻，像是在做梦一样，十分梦幻：“九岁那年，我在遥安的火车站偷了一名乘客的钱包，结果被当场抓住，那一次，我以为自己会被暴打一顿，或者被送当地警察局。”
谢乔说到这里，睁开眼睛，对旁边的康明全道：“那个人不但没打我，反而收留了我。他对我特别好，给我吃的，住的，还会给我钱花，他让我跟着他，帮他找一些和我差不多大的流浪儿。”
“你说的那个人，不会是组织儿童乞讨的头子吧？”康明全问。
谢乔点了点头。
“我那时候需要钱，所以并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他对我们每个人都很好，我们每个人都很信任他。直到有一天……”
那一天，是个雨天，谢乔偶然救下一名被自己亲生父母虐待的女孩小雨。小雨只比谢乔大一岁，她的父母特别重男轻女，对她不是打就是骂，她是有家不想回，便跟着谢乔他们一起乞讨。
她是谢乔在外面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她们彼此分享秘密，约定存够了钱一起去b城找妈妈，谢乔抱着小雨，豪气干云地说：“放心吧，梦姨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我们找到她，就让她也收留你，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小雨兴奋地抱住谢乔，说，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谢乔越来越少见到小雨，或者说，帮里稍微年长一些的孩子越来越少上街乞讨，他们似乎从事一些其他赚钱的行当。
终于有一天，小雨对她说：“我以后不上街要钱了。”
谢乔问：“为什么？”
“叔叔给我安排了其他的工作。”小雨说完这句话，便丢下孤伶伶的谢乔一个人走了。
那时候的谢乔不不知道小雨的新工作是什么，她偷偷地存钱，想着赚够了钱，就和小雨一起坐车去b城。
直到有一天……
那一天依旧是个雨天。
小雨跑来找她，塞给她一把钱，说：“小乔，你快走，别留在这里了。”
谢乔不解地看着她。
小雨急哭了：“叔叔要把你卖了。”
“卖了？”9岁的谢乔还不懂成人世界的险恶，她不明白谁会买她这样的小女孩。而且，她每天辛苦地工作，为叔叔赚了很多钱，他为什么要卖掉自己。
“那我们一起走。”谢乔看着满脸是泪的小雨，认真地说。
小雨摇了摇头，“我爸妈把我卖了，我不能跟你走了。”
小雨推开她，嘱咐谢乔一定要尽快离开这里，便一个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乔当然没有逃走，她手里握着小雨给她的钱，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跳，她决定跟在小雨后面，看看她父母把她卖给了谁。
那一晚，谢乔曾无数次地后悔，如果她当时若是逃了，小雨或许就仅仅是她人生旅途中的一个小小的过客。
可是，谢乔看着小雨进了一间很破旧的屋子，那间屋子里住着许多谢乔曾经认识的男孩和女孩，起初她并不知道他们在这里做什么。
直到两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走进了屋。
谢乔趴在床上，看到其中一个男人正在脱小雨的衣服，谢乔感到前所未有的恶心和恐惧，她咬紧了牙，像梦姨被抓走的那个晚上一样，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强忍着冲动。
忽然小雨看到了她。
谢乔在她的眼底看到冰冷的憎恨。
谢乔扭头就跑，跑了还没几步就被人一把按住了。
“你跑什么，你这么漂亮，叔叔可舍不得这样对你。”
谢乔回过头，看到那张曾经亲切如今可怕的脸。
“小雨那丫头给你通风报信，你怎么没跑啊？”他的语气十分温和，表情似乎还透着对谢乔的关切。
谢乔知道自己是跑不了的，就算她没有跟着小雨回来，也跑不掉。
“你别害怕，叔叔不会把你怎么样，只是有个有钱佬看上你了，说要买你。”那人微笑，看着谢乔，有些不舍地说：“我本来还想等你再长大一些，让你跟了我，但对方出价实在太高，只能忍痛割爱。”
那人将谢乔关了起来，那个买她的人三天后才能过来。这三天，谢乔想尽了一切办法要逃，但始终找不到机会。
三天后，那个买她的人终于出现了。
那人在市中心有一套房子，买下她后便直接开车将她接到那套房子里。她隐约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趁那人洗澡的时候，偷偷藏了一把水果刀，她将水果刀插进那人的腹部，一刀接着一刀，捅了四五刀后，见那人跌跌撞撞地跟在自己身边，再也没能力追上自己，谢乔才敢扔下刀，满身是血地跑了出去。
她偷偷找了个电话亭，打110举报某处有人利用儿童卖｜淫。
谢乔藏了几天，见那人并没有报警抓自己，便放下心来，跑去找小雨。小雨已经被送回父母家了，他的父母因为涉嫌买卖儿童罪被关押。
谢乔走进她家的时候，小雨端着碗给自己两岁的弟弟喂饭。
“小雨，”谢乔走过去，将之前她塞给自己的钱全部拿出来，问：“你还会跟我去b城吗？”
小雨一把将那些钱夺了过来，幼稚而苍白的脸上充满也怨毒之色：“你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为什么？”18年后，坐在病房的康明全问出了当年谢乔一样的疑惑与不解。
在谢乔的叙述里，她和那名叫小雨的女孩是那样的相亲相爱，她们曾经都将对方视为自己最重要的人，康明全想不明白，为何故事的结局最后会是这样。
谢乔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这是我的今天要说给你听的第一个故事，请记住，在这个故事里，我失去了一名叫小雨的朋友。”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