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谢乔的第三个故事
在讲完第二个故事后，谢乔并没有多做停顿，她迅速地讲起了第三个故事。
第三个故事始于谢乔11岁，是她之所以成为谢乔的起因。
在谢乔的叙述里，她和谢玉霖的感情并不怎么美好，或者说，是相当地冷淡。11岁的谢乔已经经历太多，在她幼小的身体里，其实早已经住着一个成年人。
她不再天真，不会卖乖，更不会抱着谢玉霖撒娇。她们同一个屋檐下住了4年，其中有三年，谢乔是住在寄宿学校。
她每个周末回去一次，她们是彼此熟悉的两个陌生人，有时候也会聊天，但谢乔从不会跟她自己说自己的事，谢玉霖喜欢说自己女儿小时候的事。
谢乔总是忏悔，她一次次地跪在谢玉霖面前，向她保证，一定帮她找回自己亲生的女儿。谢玉霖总是劝她，让她不要自责。
那4年的时光里，她们没有一起出过远门，没有一起看过电影，没有一起出门买过衣服，甚至不曾在外面吃过一顿饭。
可谢乔依然感激那4年，在得知梦姨早就已经死去的消息后，谢玉霖便是她生活唯一的依靠。
她们从不关心对方，但彼此信任。
也许，正因为她和谢玉霖之间这种特殊的羁绊，导致谢乔在叙述这段故事时，表情与语气十分的冷淡，她完全从这段故事中抽离，眼神冷漠地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直到她讲到孩子，谢乔终于流下了眼泪。
康明全看着已经微微转暗的天空，这一天的时间，都用来听谢乔讲她自己的故事了，可是，她心底埋藏的伤痛，又岂是这一个白天能讲完的。
“那不是你的错，谢乔。”康明全看着终于流泪的谢乔，忍不住地劝道。
谢乔抹了抹眼泪，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痛苦万分地说：“那本就是我的错。”
谢玉霖去世后，谢乔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她没有和陆景鹏做交易，或许谢玉霖就不会爱上那个人渣。
如果没有她，陆景鹏或许就不会那么快厌弃谢玉霖，她也就不会被他当成礼物送给沈占霖。
如果她肯早一点杀死陆景鹏，悲剧或许就不会发生。
谢乔做了许多个假设，但她最不能原谅的是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接谢玉霖的电话，没有一直陪在她身边，没有阻止她去做傻事。
如果当初她肯多留点心，肯为了谢玉霖向陆景鹏做更多的妥协，那么谢玉霖就不会死，孩子也不会死！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做。孩子死了，谢玉霖也死了，而她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你听我说，谢乔，你是在钻牛角尖，世界上有很多不幸发生，我们人类其实很渺小，许多事我们根本无力改变。我们不能把什么事都怪到自己头上。”
康明全激动地握紧了谢乔的肩膀，作为一名心理医生，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已经出轨，但他此刻已经顾不上什么医生准则和治疗手段。
他作为一名普通的听众，只想告诉谢乔，她根本不需要自责，她没有做错任何事，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谢乔推开他，双手按在透明的玻璃上，两只眼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眼泪已经止住，脸上露出惨淡的笑容，“来b城前，我的梦想是当警察，把世界上所有的坏人都关起来。来b城后，我见识了人性最恶劣的一面，知道真正的坏人，你是抓不到的。”
康明全呆呆地看着她，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虽然很不可思议，但谢乔确确实实在善恶间挣扎。她经历过那么多不堪糟糕的往事，换作其他人，早就借口彻底地沉沦，成为这个社会的边缘人。
可是，谢乔没有。她用自己的努力，成为当今演技一流的巨星，捧回了一座又一座奖杯。在被人黑得体无完肤的当下，她最担心的居然不是自己的演艺事业。而是，陆铭城以爱之名，行伤害之实下的善恶抉择。
谢乔抽回了手，挪回了视线，低下头看着窗台上的那一小盆仙人掌，低声说：“小雨的父母为了钱，可以卖掉自己的孩子；而我的母亲为了所谓的前程，可以将拿自己的子宫当交易筹码；谢玉霖为了自己的骨肉，十几年如一日地寻找，为了保全自己腹中胎儿，不惜反抗陆景鹏。”
康明全打量着她。
谢乔脸上露出矛盾的神色，“孩子某些人眼里，到底是什么？是一个可以随时用来交换的工具？还是一条应该被尊重的生命？”
这个问题的答案，谢乔想了很多年。
康明全一时间答不上来，因为他发现自己不管说什么，都像是在圈套里。
谢乔没有再看他，而是迅速地换了一个话题。
“18岁那年，我曾回遥安找过她，她的家在那里，并不难找。可是，我看到她时，她已经认不出我了。”
那一年谢乔考入电影学院，两个月的暑期旅行，谢乔去了很多地方，她在遥安待了一个星期，租住在小雨家隔壁的房子里。
那七天，谢乔看着她穿着暴露的衣服，化着浓艳的妆容，做着迎来送往的生意。谢乔已经不能从这个19岁的女人身上找到昔日小雨的身影。可是，谢乔却理解了小雨当初对她的恨意。
“她当初让我走，不是为了救我，而是救她自己。”谢乔说道，表情冷静下来：“她觉得自己已经脏了，但只要我还是干净的，她便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她将目光再次落向窗外。
“可是，我把一切都搞砸了，她一定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值，她恨我毁了她心中最后的一块净土。”
康明全静静地看着她。
“康医生，”许久，谢乔终于再次转头，表情充满了困惑与不安：“为什么有些人可以为了自己利益、私欲和情感，任意地伤害另一个人？”
谢乔说的是陆铭城，但康明全不清楚她指的是陆铭城强占她的事，还是陆铭城逼柳心堕胎的事，又或者两者皆有。
“在我和陆铭城同床共枕的这七年里，我曾经无数次地想杀了他。”谢乔扯了扯嘴角，忽然换了个话题，“可是我没有做，不是我不敢，而是我不能。”
康明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微微皱了下眉。
他终于意识到谢乔为什么会崩溃了，她的痛苦来自她内心的挣扎与矛盾。
“你为什么不能？”他试探。
谢乔最后一次看了眼窗外，这时候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月亮已悄悄升上了空。她转过身，回到了床上。
算起来，她已经有一整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奇怪的是，她一点也不饿。或许康明全说的对，面对比逃避更容易，她这一天，说了许多自己从来没说过的事，她曾经以为那些事必须一辈子烂在肚子里，跟着自己一起下地狱。
有时候光是想起来，就恨不得自己死过一次才好。
可是说出来后，她反而没有以前那种沉重的负罪感，她感觉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你为什么不能？”康明全追问了一遍。
“因为，我怕我自己会后悔。”谢乔低下头，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
病房里，一片沉寂。
在这间病房外的另一间房里，全程监听的陆铭城忍不住凛住了呼吸。
那个瞬间，他多么想冲出房间，拥抱谢乔。
他想起谢乔说的三个故事，知道她今天说的这些话，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说第二遍。他不知道此刻冲过去后，会看到谢乔怎样的表情。
他走了三步，三步后，他选择坐回原来的位置。
监听器里再也没有了谢乔的声音，康明全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
十分钟后，康明全推开了陆铭城的所在病房的门。
“想让她健健康康地活着，你最好先放手。”康明全的语气斩钉截铁。
但陆铭城却没有回话，他低着头，看着显示屏里的谢乔，感觉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黑暗。
“她已经够痛苦了，陆铭城，但凡你还有一点良心，就放开她，让她自由。”康明全又一次说，语气比上一次更加沉重。
陆铭城忽然笑了笑，转过头看着康明全道：“我请你来给她看病，不是让你来破坏我们夫妻感情的。”
“她有病不需要治。”事实上，谢乔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情况，她看过那么多心理学的书，就是怕自己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往事压垮。
“她不相信爱情，不相信亲人，不相信朋友，她什么都不信，只信她心里的那一套狗屁原则，她病得不轻！”“陆铭城大声地说。
“有病的人是你！”康明全愤怒地说：“如果你再这么执迷不悟下去，就等着看谢乔得精神分裂症吧！”
“随你怎么说，我是不会放手的。”陆铭城收回了自己所有的情绪，他再一次变成了那个不可一世的陆铭城。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