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诞
公元前333年。
楚国郢都王宫芷兰殿,随着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战国时期最富传奇色彩的修道者,一代狂神——楚狂诞生了。
这个刚出生的婴儿是楚国国君熊商的第十九子。熊商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楚威王。威王时代,楚国极度扩张,西起巴蜀,东及吴越,万里疆土,百万人户,纵横江淮,威震天下,是当时战国群雄中最大的国家。历史上记载,威王此人,雄才大略,但又冷血残酷,对待敌人从不留情。而且嗜杀成性。据说,他刚即位时,楚国贵族,大将军斗伯在朝堂之上,略有微词,威王勃然大怒,当庭击杀斗伯,兵围斗府,扬言要尽屠斗家九族,一时震动郢都。斗家宗族极为惊恐,斗伯三个弟弟—斗仲、斗季、斗孺皆自缚于朝堂之上上缴兵符,辞官请罪,并向王室献上万两黄金,又经众臣说情,方得幸免。而兴盛了三百年的斗家,从此一落千丈,逐渐淡出了权利中心。不过,楚威王对待至亲之人,特别是对待自己的儿子们倒是颇为慈和,宠爱有加。今天一听内侍禀报第十九子出生了,心情大悦,早早退朝,带着侍卫就奔芷兰殿来了。
婴儿的母亲是楚王新娶的妃子郑姬。郑姬是郑国人,不过,这时候的郑国早已经被魏国灭掉了,但楚国却占了郑国大部分属地,为了安抚郑人,楚王迎回郑国的王室和宗庙,把郑王室迁到了楚国的随地,使漂泊多年的郑王室后裔终于有了安身立命之所。郑王室现任的族长郑伯为了宗族的安危,进一步取悦楚王,竟打起了联姻的主意,把自己最小的女儿郑姬嫁给了楚王商。年仅十六岁的郑姬貌美端庄,温柔贤淑,入宫后深得王后田妃的喜爱,全无嫉妒排斥之心,在她的力挺下,郑姬入宫三月后就直接册封为美人,并赐芷兰殿居住。也许郑姬过于端庄肃谨,楚王对这个新娘子谈不上宠爱,楚王临幸几次后就了无兴趣,很少再踏入芷兰殿了。让人意料不到的是,这几次临幸却让郑姬珠胎暗结,给年已五旬的楚王再添一子,让这个威震天下的君王内心中生出了些许兴奋和得意。迫不及待的心情令他退朝后甚至没有更衣,穿着大红王袍戴着紫金王冠就来看新生婴儿。
快接近芷兰店殿时,楚王商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抬头望向芷兰殿,竟然震惊地停下了脚步。,正当午时,多雨的郢都今天的天气却少有的晴朗,明媚的阳光,湛蓝的天空,让人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而此时的芷兰殿远远望去却氤氲朦胧,天地元气的剧烈波动竟能肉眼可见,小巧的芷兰殿里好像存在巨大的吸力,在殿外形成漩涡,让天地元气迅速流向殿内。模模糊糊的视线里,浓郁的雾气竟有道道霞光。
这是什么?天地异象?
楚王按捺住内心的狂喜,没有回头,急促的命令侍卫:“快传令尹昭阳即可面见寡人。”
“诺”一名负责传令的侍卫迅即离去。
楚王没有再接近芷兰殿,静静地站立在原地,威猛的身躯微微地颤抖,内心中波涛汹涌,激动不已。尽管他并不懂得天文气象,但面对着奇异的景象,隐隐约约也猜测到这是绝好的祥瑞。在这战国的乱世,祥瑞可能代表了一国的气运。“难道天下的气运已经降临到楚国了么?覆载天地的众神开始眷顾寡人了吗?”喃喃地自语着,楚王的内心充满期待。
不到一刻时间,楚国的令尹昭阳匆匆赶了过来。这是一个已年届四十的中年男子,宽大华丽的朝服十分得体,半黑半白的头发整齐地梳向后边,发髻上戴着高高的紫金朝冠,清癯的面庞严肃而恭谨,进退有序的举止,急而不乱,忙而不慌,一派身居高位的沉稳。此人乃楚国第一权臣,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是王室同宗——昭氏宗族的族长,在楚国位高权重、声威赫赫,即使是强势的楚威王对他也是礼让三分。
昭阳叩拜稽首,“臣昭阳拜见大王。”
楚王面转柔和,虚扶一下,让昭阳不比多礼,手指芷兰殿,对昭阳说:“寡人十九子刚刚诞生,芷兰殿外骤现异象,爱卿乃天下智者,掌祭祀宗庙之事,有揲蓍占卜之责,明天地万物之机,不知此异象吉凶如何?”
昭阳其实一进宫就已查知天地元气之异变,细细察看芷兰殿的氤氲雾气,也是震惊不已。足足看了十息时间,昭阳面容显出激动之色,对楚王再拜稽首说:“恭喜大王,贺喜大王,这是天地瑞气,是吉兆无疑呀,百年以来,如此祥瑞尚属首见,这是上天要兴楚呀。”
楚王闻之,更加兴奋不已,沉思片刻,对昭阳说:“此等祥瑞,确属罕见,寡人想举国大庆三日,以贺祥瑞,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昭阳沉吟许久,并未立即响应。
楚王疑惑地问道:“难道此举不妥?”
昭阳迟疑一下,缓缓说道:“这确属大喜之事,本该庆贺,不过……”。
楚王一愣,兴奋之情渐渐冷却下来。昭阳是他的心腹密臣,一向足智多谋,以智者名闻天下,今见他如此模样,便知其另有深意了。于是楚王沉声说道:“无妨,爱卿尽管直言。”
昭阳看了一下楚王身边的侍卫,沉吟未语。楚王已明其意,于是叱退身边的侍卫。昭阳这才低声地对楚王说:
“大王,十九子必是神人降世,以兴楚国,绝对是大喜之事。但却不宜对外宣传呀,现今楚国太子已立,众王子各守其分,大王若大贺十九子,必将震动王室,恐太子和各王子内心不安哪。臣以为,十九子为大王带来祥瑞,应加封其母,并赐万户封地,这已足矣,否则,过犹不及,恐非十九子之福。”
楚王已经完全明白了昭阳之意。楚王即位时已经四十多岁了,因此,一登王位,就下诏立长子熊章为太子。熊章此人,勇悍果敢,其冷血残酷更甚其父。若有人威胁到他的地位,哪怕可能性极小,甚至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恐怕也不可能善罢干休吧。知子莫若其父,楚王深知熊章的性情,对他的残暴也有耳闻。不过,楚王并不认为残暴是什么大不了的缺点,不强悍霸道,又如何驾驭像楚国这样的大国?而且,楚国实际上是由贵族们掌控的,这些贵族有的已经存在几百余年,势力盘根错节,是楚国统治阶层的基础。这些贵族一向骄横难管,历任楚王既离不开这些贵族,又非常忌惮。威王即位后,采取铁血政策,贵族们的骄悍之气才有所收敛。楚王深信,上位者必须冷酷无情,因此对熊章的残暴反倒有几分期许和姑息之意。然而残暴的品性乃是双刃剑,既可伤敌,也要伤到自己。带来祥瑞的十九子如果受到楚王的高度重视和宠爱,猜疑之心很重的熊章,谁能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而且,楚王剩余的儿子们也是明里暗里分帮分派,谁又能知道楚宫会不会生出什么不测之祸呢?
楚王沉思许久,对昭阳道:“爱卿所言极是,就依爱卿所言,为寡人拟诏,十九子新诞,有天人之象,必为国之栋梁,赐名接舆,令大祭司祭告宗庙,为其祈福,并赐荆城为其封地。其母郑姬育麟儿有功,加封为贵妃。明日即颁此诏”。
昭阳又恢复了恭谨之状,应了一声“诺”,再拜稽首而去。
在芷兰殿的娩室内,虚弱的郑姬刚刚苏醒过来。此时,殿外瑞气千条,殿内香气盈室,这天地异象足足两个时辰之后,才渐渐散去。奇怪的是,无论是郑姬,还是宫娥仆从,全无察知,竟丝毫没感觉出什么异样来。郑姬只隐约记得,婴儿出生的一刹那,仿佛掏空了自己所有的力气,瞬间失去了意识,晕厥了过去。待她醒来时,婴儿已抱到另室,由新聘的乳母照看了。听大宫娥女姜禀报,大王在她昏迷期间,已过来看过婴儿了,王心大悦,已赐名接舆,又赐封地,并加封自己为贵妃。郑姬听闻后,惊诧不已。王子一诞生,就给予如此厚封,这可是从未听说过的殊荣啊!真是母以子为贵呀。看来真要感谢这个把自己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小家伙。一想到此,郑姬连忙吩咐女姜,迫不及待要看看自己的儿子。女姜慌忙扶住郑姬,柔声地说:“贵妃稍安,贵妃身体太弱,急需静养,千万不要乱动,小王子还在啼哭呢,等乳母喂饱不哭后,再抱来给贵妃看,不必急在一时”。郑姬无法,只好又躺回床上,脑海之中想象着婴儿的模样,虽然还没有见到,但郑姬却坚信自己的儿子一定很强壮,很可爱。但是,婴儿为什么啼哭了这么长时间呢?郑姬内心略过一丝不安,不过,这少许不安又很快消失了。刚刚出生的婴儿哪有不啼哭的,哭一会就会不哭了吧,郑姬自己安慰着自己。
郑姬没有想到的是,整整三日小接舆啼哭不止。医官来了,束手无策,女巫也来了,咒语念了百遍,毫无效果。婴儿除了吃奶时不哭外,从未停止嚎哭。昼夜不休,而且不知疲倦,声音嘹亮,如此长的时间,未尝有一点沙哑之音,令闹心的众人诧异莫名。郑姬身体一直很虚弱,始终不能起床,知道此事之后,除了身体越发憔悴、暗自流泪之外,毫无办法。
楚王听完医官对婴儿情况的禀报后,内心十分焦躁。他懊悔自己太冲动了,如果婴儿不能存活,刚刚颁发的诏书岂不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唉,为什么不晚几天颁发诏书呢?自己被那个天地异象冲昏头了。很显然,婴儿啼哭了三天不止,必是有暗疾,百分之九十是要夭折呀!中国古代,由于医疗水平低下,婴儿存活率不高,楚王十九个儿子,就有七个在出生不久就夭折了。像小接舆这种情况,在很多人看来,绝对是凶多吉少啊!
楚王在寝宫内绕室彷徨之时,一等侍卫昭虎跪在寝宫门外,大声禀报:“大王,市南子求见。”
“不见”。楚王正心烦,此时的他不想见任何一个人。
昭虎犹豫一下,看到怒气冲天的楚王,嗫嚅欲语,但终于什么也没说,挺直身应一声“诺”,便欲倒退而去。
楚王突然反应到了什么,猛然回过身来,对昭虎喝到:“等一下,谁?谁要求见?”
昭虎再次恭谨地叩拜下去,回禀到:“大王的曾叔祖市南子求见。”
楚王大惊,连忙道:“快,快请”。
不到一刻时间,一名老者在昭虎的引领下,来到殿外。老者身穿极其普通的灰布长袍,长袍虽显陈旧,却一尘不染。白发披肩,须眉皆白,但面容却如婴儿般的红润娇嫩,一时间无法看出老者的真实年龄。老者步伐轻盈,双足未见如何行动,就如同一团轻烟一样,飘然而至,整个人看起来虚幻而不真实。此时,楚王急忙迎出殿外,抢前几步,弯腰作揖,恭声道:“不知先生大驾光临,小王迎驾来迟,请先生恕罪”。
老者面容平静,不趋不拜,只是拱一下手道:“草民市南子打扰大王了。”威震天下的楚王对老者的散漫无礼没有任何不豫之色,恭恭敬敬地将老者让进了寝宫。
一等侍卫昭虎面对如此罕见的场面,毫不惊诧,一向傲慢强势的楚王能够按捺住不耐和烦躁的心情,对这个市南子谦卑恭顺,在昭虎看来再也正常不过了。因为这个市南子可不是寻常之人,是楚国最神秘,最有声望的人。
市南子本名熊宜缭,是楚悼王第三子,十五岁时因聪明卓异,文武双全,被悼王立为太子。但不知什么原因,市南子竟辞而不受,后来更是离宫出走,不知所终。悼王去世后,他又返回郢都,隐居在郢都市南山。从此,出没于市井之中,寄情于山水之间,逍遥自得,远离朝政。楚肃王晚年,朝纲废弛,郢都大乱,一群没落贵族子弟占据市南山为匪作乱,楚国派兵多次围剿无功,百姓流离失所,深受其苦。市南子云游归来,闻知隐居之地成为了盗匪巢穴,便孤身一人直闯匪营,以一身鬼神莫测的神通,尽驱盗匪。郢都百姓从此对其奉若神明。肃王欲封其为将军,却婉辞不受。宣王初年,荆水有水怪出没,市南子用一枚铁胆击灭凶焰滔天的水怪,使百姓免受水害。荆水两岸的百姓皆呼其为神仙。市南子因此名震楚国。楚地的游侠、隐士皆与之为友,又因其深通道家之学,精研自然之理,皆尊其为道祖。甚至庭臣士大夫以及贵族缙绅也纷纷与之结交,以能见市南子一面为荣,市南子的威望一时无两,郢都百姓皆知市南,不知楚王。传说宣王为此大为不满,密派大将军景伯伦率三千铁甲军以围剿为名,包围了市南山,晓谕民众,诬市南子为妖人,并欲驱赶市南子。不料,市南子大显神威,化草木为兵戈、以砂石为利器,以一人之力把三千铁甲军打得丢盔弃甲,大败而回,大将军景伯伦也被市南子生擒活捉。之后,市南子不依不饶,拎着被擒的景伯伦直闯楚宫,驱散上千卫士,像神仙一样悬浮在殿外的半空之上,喝问宣王。宣王惊惧莫名,跪拜在朝殿之外,口称祖父,再三请罪。市南子这才怒气稍缓,放了景伯伦,并责令宣王不准再让楚兵踏进市南山半步,然后飘然隐去。从那以后,市南子闭门谢客,不与江湖人士往来,后来连原居之所也放弃了,在大山深处另觅隐僻之地彻底隐居,从此难寻踪迹。当时,楚威王年龄虽小,却在宫中亲见市南子当年的神威,印象极深,内心中极为崇拜这个强大的曾祖父。威王即位后,曾亲派重臣入山寻觅,欲聘其为国师,但最后踪影全无,只好放弃了。
今天,这个神龙见尾不见首的传奇人物突然进宫,所为何事?不仅侍卫昭虎好奇,楚王也是颇为惊讶。
寝宫内,市南子盘坐在锦缎织就的坐垫之上,风轻云淡,面容平静。
“先生今日进宫,寡人诚恐,不知有何以教寡人?”楚王未敢托大,没有坐在王座上,而是跪坐在市南子对面的锦缎上,冷血的面容挤出罕见的笑容,一向威棱四射的目光变得十分柔和,口气中竟有几分讨好的意味。
市南子没有直接回答楚王的疑问,淡淡地说道:“闻听大王几年前派人四处寻觅草民,并欲聘草民为国师,草民愧不敢当,尚请大王恕罪。”
楚王连忙说道:“久闻先生圣贤,神通广大,寡人十分倾慕。先生是寡人的曾祖父,又是王室中人,若能仗义出山,以佐寡人,解民苦与倒悬,乃是天下幸事呀!可惜神踪难觅,倒是寡人无此福缘。不过,寡人可是一直虚位以待呀。”
市南子微微一笑,道:“草民年事已高,已无力辅佐大王了,大王不比费心错爱。草民此次前来,不为高官尊爵,而另有他事。”
楚王道:“不知先生所为何事?”
“闻大王新诞一子,可有其事?”市南子问道。
楚王奇道:“不知先生何以得知?”市南子道:“几日前,草民闲居山中,突然感知郢都的天地元气有异变,草民一路寻来,发现宫内有瑞气凝聚,此乃混沌体诞生之兆,故冒昧进宫,以求究竟。
楚王原有期盼,以为这位神人久静思动,或许有意入朝为官,若能得此人为助,自己的威望必能再一次提升,如此则霸业可成呀。现在看来,此老乃是为那天地异象而来,只是,那市南山与郢都相距百里,他又在深山之中,又是如何感知到的呢?
沉吟一下,楚王缓缓说道:“寡人十九子新诞,诞生之时,确有瑞气呈现。不过,此儿从出生之时,一直啼哭不止,恐有夭折之象,寡人正为此事忧心不已,不知先生可有赐教?”
市南子微微一笑:“混沌体岂是夭折之象?大王勿扰,草民已有止哭之法。”
楚王大喜。此老乃神通莫测之人,又为十九子而来,或许有办法医治十九子啼哭之疾吧,楚王不禁生出一丝希望,看市南子的目光中,一时充满期待。面容变得更加恭谨,拱手作揖道:
“有劳先生了”。
“不知婴儿何在?事不宜迟,草民这就前去医治,烦请大王安排下人引路。”市南子道。
看到市南子如此急迫的样子,楚王纳罕不已,连忙起身说道:“寡人亲随先生前去。”
芷兰殿育婴室内,新生婴儿小接舆仍然啼哭不止。不过奇怪的是,婴儿毫无倦怠之色,面容红润,一双眼睛晶亮有神,黝黑的瞳仁深不见底,偶尔闪烁几点星芒。一脸憔悴的宫娥女姜轻拍着婴儿,心里多么希望婴儿在自己的轻抚下,能够安然入睡,止住啼哭。乳母荆氏则端坐在锦凳上,嘴里念念有声。
“天灵灵,地灵灵,天家有个夜哭郎,过路神仙看一看,奴家为你把名扬。”
婴儿并不理会两个女人的焦虑和期盼,哭声越发高亢,空气令普通人不可觉察的波动,室内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这时候,殿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就听到宫内太监尖声地喊道:“大王驾到!”
女姜与荆氏惶恐地对视一眼,急忙起身跪伏在地上。少顷,就感觉到有人走进婴儿室。女姜用余光悄悄看去,只见一位白发老者在太监的引领下飘然走进室内,后边跟着的楚王竟然罕见地满脸堆笑,躬着腰,一连迭声地说道:“先生请!先生请!”
这是什么人?倨傲的楚王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谦卑?女姜吃惊地差点叫出声来,但是突然看到楚王不经意间飘过来的目光,便连忙低下头去,趴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白发老者当然就是市南子了,市南子此时已被新生婴儿完全吸引过去,望着婴儿晶亮的双目,平静的面容浮起了微笑。楚王也走近过来,听着越发嘹亮的啼哭,不禁皱紧眉头,低声地对市南子说:
“此子已啼哭三天了,医官与女巫均已来过,但是看来都没有什么办法,先生可有良策?”
市南子道:“无妨,很快就不会哭了”。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婴儿的襁褓,让婴儿完全袒露在外。光着身子的婴儿,要比一般刚出生的婴儿要大一些,娇嫩的皮肤泛着淡淡的金光。
市南子从布袍里摸出一物,轻轻地放到婴儿的胸口上。
那是一块比指甲略大一点的乳白色玉玦,玉玦晶莹剔透,流光溢彩,仔细看去,玉玦中隐约显现出山川河流和日月星辰,在闪烁的光芒中,似乎在缓缓地流动。以楚王的眼力,竟然看不出这是什么玉石。但楚王确定无疑,这肯定是一块珍贵无比的宝物。
好像要特意回答楚王的疑惑,市南子叹道:“这是昆仑山上的乾坤玉,极为罕见。这一小块还是草民的师祖庚桑楚先生传流下来的,天下难寻,今天就便宜这小娃娃了”。
师祖?庚桑楚?对庚桑楚,楚王隐约听说过,好像是200年前楚昭王时代的人。传说庚桑楚是楚国当时著名的隐士,道德高深,精通阴阳,擅掌六气,可调四时,是有大神通之人。据说还是道家的师祖老子的亲传弟子。后来,隐居在畏垒之山,被楚人称之谓“地仙”。原来庚桑楚就是市南子的师祖啊!这可是头一回听说的隐秘!
市南子对楚王的震惊并不在意,两手悬浮在婴儿的丹田之上,身体微振,只见两束白色的气体从市南子的手掌中涌了出来,向婴儿的的脐下流去,室内的空气剧烈波动,肉眼可见,室内也再次出现氤氲的雾气。市南子的身躯越发虚幻了,好像要融化在空气中,看起来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奇妙的景象已经完全颠覆了室内众人的认知,众人呆呆地看着市南子,敛气屏声,室内一时间静悄悄听不到一丝声音。
大约一刻左右时间,异变突起,婴儿的胸口上突然迸发出万道霞光,只听到“嗡”的一声,众人定睛看时,婴儿胸口上的玉玦已经诡异地消失了。婴儿的哭声却渐渐地弱了起来,晶亮的眼睛渐渐有点倦怠,慢慢地闭上了,哭声止住了!婴儿睡着了!
太神奇了!众人瞬间有一种欲对市南子顶礼膜拜的感觉。市南子轻轻吁了一口气,缓缓地收起双手,直起身来,对楚王到:“此子是罕见的混沌之体,我已经封闭了他的天地之窍,已无碍了,不会再啼哭不止了。”
此时,楚王内心充满惊骇和疑惑,什么是混沌之体?天地之窍又是什么?那块儿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乾坤玉又哪去了?楚王死死地盯着市南子,希望市南子能够解释刚刚发生的奇异的一幕。
但是,市南子根本没有丝毫想解释的意思,却满脸郑重地看着楚王,缓缓说道:“此子少年多有劫难,草民欲收其为记名弟子,为其护佑,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楚王道:“以先生为师,是此子的福分,寡人焉能不从?”
看见市南子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楚王忽然有点明白了。这位神人突然进宫,目的原来在此!想必这位神人早就算准婴儿必有啼哭之疾,而且又无人能治,在关键时刻现身,从而令楚王无法拒绝欲收弟子的请求。楚王有一种落入圈套的感觉。虽然心中不舒服,但他可不敢违逆这位神人的意愿,而且,能够得到这位神人的眷顾,说明十九子绝非寻常之人,必有奇异之处。市南子既然愿意收其为弟子,必能有利于王室、有利于楚国。若能借此与其交好,可以大大提高本王的威望。不过,市南子乃江湖人士,四海为家,难道让寡人之子陪他隐居,或随他浪迹江湖?那寡人岂不是白生了个儿子?想到此,楚王略微迟疑一下,继续说到:“小儿年幼,不宜远行,待其稍长,就请先生入宫授教。十九子已封荆地万户,是寡人爱子,未来恐怕不能随先生远游。寡人意欲昭告国人,为十九子行拜师之礼,先生不如以国师之位,常伴寡人如何?”
市南子冷冷地看了楚王一眼,说道:“草民山野匹夫,以四海为家,绝不会入朝为官,也不会为大王献一谋,出一策,就请大王绝了此心。十九子天赋异秉,前途远大,必是传奇人物。据我推算,十九子绝非朝堂之人,大王不可期望过殷。而且,此子六岁时或有大难,虽因福缘深厚,必能遇难呈祥。但因此难逃天道所赋重任,一生必得遍游宇内,弘扬道家之学,方可证道昆仑。名利虽重,非他所愿,庙堂虽大,难容其身。此等玄机,岂是人力所能改变?又岂是大王所能预料?只希望大王能善待十九子,如此大王幸甚!楚国幸甚!而草民心愿已足矣。今天言尽于此,就不打扰大王了,后会有期。”说罢,也不看一脸惊愕的楚王,起身走出芷兰殿。楚王连忙追出殿外,大声说道:
“先生留步,寡人已备盛宴,欲答谢先生医治小儿之功,先生必不可以推辞!”
但殿外已杳无人影,市南子早已飞鸿渺渺,远远地传来市南子的声音:
“六年后,我还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