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9章 水落石出(二十三)
雷蓝是父亲捡回来的孤儿,身世不明。原本父亲是想要让他跟着自己姓苏的。却被雷蓝拒绝了。然后,他自己取了如今这个名字。
母亲性格虽然表里不一,苏凛也以为,她只是无聊才去信教的。可不得不说,她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每周日早上七点都准时去教堂做礼貌,平日闲时也是抱着圣经不放。她经常不厌其烦的说着圣经的故事,听众与受害者皆是苏凛和父亲。
苏凛想起母亲在教堂礼拜的模样--某一年初夏苏凛曾陪雷蓝去过一次:她阖上双眼,双手交叉合什。表情安然祥和,嘴里默默的念叨着什么?
苏凛记不得她念叨的内容,现在想来,那应该是祈祷吧!
母亲虔诚的在上帝的足前祈祷。苏凛一点也不明白,这样有何用处?但是就如先前而言,苏凛对这些别人喜欢的事情不会有任何干涉,亦不会去质疑。
某一天,雷蓝问苏凛:“雷妈妈不在家吗?”
苏凛摇了摇头,看见他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随后,雷蓝难得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说,算是对苏凛的解释:“没什么,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我的猜测而已。”
雷蓝的妈妈--父亲曾经担心他缺乏家庭温暖,就找了个没有孩子的家庭,让他寄样在这里。他那以后,叫男主人叫做义父,叫女主人,则是妈妈。
至于为何,大概是,这个女人,真的如父亲所期望的那般。弥补了雷蓝心里的损伤。也或许如此,才让儿时仿佛一匹孤狼的雷蓝,成长为如今这般温柔温暖的男人。
雷蓝的妈妈也是一个天主教徒,因为她和雷蓝的关系,很自然的和他们家混熟了。
她经常与母亲一起去教堂做礼拜,苏凛是很久之后才知道的。而雷蓝不如苏凛所猜测一样对母亲们的信仰不予理会,反而有一丝厌恶。
雷蓝那时曾说:“在有神与无神的世界里,我选择无神的世界。不需要神,也不必要。”这样略显极端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确让苏凛震惊了好一会儿。
雷蓝是一个无神主义者。那时苏凛是那么认为的,却对这个人为有着难以言表的忐忑。
有时候,苏凛认为,对于母亲而言,上帝是无法取代的存在。
苏凛无法了解到母亲从何时开始为何信仰上帝,也没有任何兴趣去了解--对于已经叩开上帝之门的人而言,追究这些事情已经完全没了意义。
但是,现在苏凛十分的想要知道,这样倍受母亲以及其他人信仰的上帝,此时在哪里他们这里被遗留在世间的人,假如他们站在门内等候您的光临,上帝究竟要苏凛花费多少时间用在等候之上?一天、一个月、一年甚至是一辈子?
母亲,请您务必相信,凛儿真的不是在质问你的神!
……
老天没有理由的哭泣终于停止了,是在下午一点。苏凛们足足的在雨中站立了三个多小时。然而对于苏凛们而言,这三个多小时并非只是时间上的意义而已。
父亲抬起头看了看天,乌云慢慢的散开,微弱的阳光透露了出来。父亲先与前来送行的人道歉,让他们在雨中等待了这么久。众人之中,少有人有些许怨言,这是难免的。最后,和尚作为代表出来,对父亲说:
“死者为大,还是先行让夫人安息九泉吧!”
父亲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女人们将黄纸与纸钱撕开丢在墓穴之中,男人们则将已经钉死的棺木打开,为了让亲人再见死者一面。和尚在一旁盘腿而坐,不顾地面潮湿,敲打着木鱼,乐器手吹奏起断断续续的丧歌。
父亲将他们一张全家福点着--父亲说这是为了让死者过奈何桥时能拿着家人的照片,喝了孟婆汤也不会忘记--扔进墓穴,火掉进纸钱堆里,火势瞬间变得迅猛。纸灰随着或火焰飞舞在空中,不上不下的一直盘旋着。是在留恋什么吗?
火势渐渐的停止,一旁钉死的棺木也已打开。和尚叫父亲与苏凛到棺木前,说,“只有一分钟时间。”然后开始念着经文。
父亲轻轻笑着看了看母亲,母亲苍白的脸依然宁静祥和,然后转身离开。苏凛凝视着父亲的背影,又看了看母亲。她躺在百花之中,怀里抱着圣经,胸前挂着银色十字架。
这时和尚将苏凛拉至一旁,苏凛方才发现,他唤了苏凛好几声苏凛都无动于衷,大声的喊道:“闭棺!”
闭棺!
男人们齐声喊道,声响传响在山里,像是音乐会的几重奏。伴随着铁锤敲打铁钉的声音与吆喝声,棺木再次被钉死。彻彻底底的,永永远远的不会再打开。
下葬!
又一个吆喝声。男人将绑上绳索的棺木抬起,慢慢的放在墓穴边,手持绳索的人分别站在墓穴四周,将绳索捆在肩头,拉着绳索前端。一起吆喝着:“一、二、起!”。
棺木被抬起。男人们慢慢的随着节奏声一点一点的放着绳子,棺木平稳的慢慢下落到墓穴底部,直至全部平放在墓穴之底。
男人们将绳索抛进棺木,拿起铁楸开始往墓穴里填土。和尚敲打木鱼的节奏加快,并不停的念着重复着:“南无阿弥陀佛”;反之乐器手所吹奏的丧歌越加的缓慢。就像是一定要显得悲伤一样。
男人们不停的挥动着铁楸,凹陷的墓穴很快就被土填满。苏凛看见有什么东西从父亲眼里掉了下来,然而苏凛依然像是被抽离了这个世界,只能呆呆的看着,别无其他。
死者入土为安呐!
站在墓穴最上方的男人大声喊道!其他人相继喊着,和尚加速敲打木鱼的频率,口齿不清的念着“南无阿弥陀佛”。霎时间,响彻了天地。他们将铁楸猛地插在坟墓四周,端过女人们递来的酒,淋在铁楸之上。
酒潺潺的流下,被吸入土里。这虽然只是仪式,却像是古装剧一样让人可笑。这时,父亲跪在立好的墓碑前。
苏凛跟随父亲跪在母亲坟前,双手合什参拜。父亲突然对苏凛说:“凛儿,后悔吗?”
苏凛呆愣了,父亲的话像是什么人用棒槌狠狠的砸在脑袋上,让大脑暂停思考。此时此刻,不,应该是无论什么时刻,苏凛都无法对父亲说出苏凛真实的想法。但无论如何,至少苏凛要给父亲一个满意的回答,苏凛认为能让他满意的答案。
“……后悔。”
父亲没有回答,呆呆的看着母亲的坟墓。他并没如同电视剧或是小说里的人一样抚摸逝去的爱人的墓碑,仅是凝望着。此刻,父亲看起来比守灵夜时更加的苍老。
父亲虽然时值中年,他的模样却比黄昏之人更加垂暮。想起了一句话,相依为伴的人之一去了天国,另外一人也离天堂相继不远了。
父亲会跟随母亲而去吗?苏凛不知道。不敢想象,不能想象。继续是连接不上世间的情感,也能想象出那种恐怖感。因此,苏凛不由得抓住了父亲的手。
父亲转过头看着苏凛,轻轻地拍了拍苏凛的手,像是要宁静下苏凛的不安,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可是明明是在笑,之后却是用岁月积累沉淀的悲伤。苏凛想,那是到了有着一定年龄才会有的悲伤。
“以后,爸爸就替妈妈的活下去。”父亲说。
苏凛看着父亲,父亲已经转过头去,用着刚才那样微笑的悲伤表情看着刻在墓碑上的母亲的名字。苏凛无法明白父亲的话的意思。为什么是“替母亲活下去”?
但是,苏凛至少知道了,父亲不会随母亲而去。
之后,父亲没有说过任何话。送行人的一一到坟前拜祭,后与已经跪至一旁的父亲行李后相继离开。父亲鞠躬以表感谢,仍只字未说。直到黄昏垂临,父亲一动不动的缄口不言,却微笑不停。
夕阳悬挂在天边,染红了天际,空气中还带着雨后潮湿感。父亲站起身来,对苏凛说:“回去吧。”
苏凛点了点头,却没有任何反应--腿已经麻木得无法站立。父亲意会一笑,将苏凛搀扶至一旁,轻轻揉捏着麻木的双腿。很难受却并非疼痛的感觉--这与得知母亲逝世时的感觉很相似。
苏凛对父亲说:“可以了,谢谢。”
父亲再度笑了笑,轻轻的抚摸着苏凛的头。眼神里流露出爱与悲伤--是那种由于某种挚爱而引发的悲伤。父亲是从苏凛身上或多或少的看到了母亲的影子了吧!
曾经有人对母亲说,当时苏凛也在一旁:
“小凛和你长的真像呢!”
母亲笑着点着头。现在想来,正是因为如此,才让父亲流露出那样的表情--或许这样说有点牵强。而这句话也同时是在说:
苏凛与母亲,仅仅是相貌的相似!
假如说--仅仅是一个假设,父亲与苏凛其中一个突然死去,母亲的反应绝对不会是苏凛这样。那应该是一种更为真切的悲恸。仅是一个抽泣声,就可以让人感受到那种沉痛的悲伤。而苏凛,却只是冰冷着表情在一旁,没有眼泪--或许早在接到消息时流尽了,也没有表现出失去至亲的悲伤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