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右岸【1】
暖洋洋的下午时光，北门广场的喧闹终于攀升到了顶点，又悄无声息地下去。
本杰明偷空望着舷窗外的天空，清澈的蓝，轻薄的云朵，被飞机带出一根浅浅的航线，偶尔有树影摇晃的声响，像极了某个冬日的海港，清闲又惬意的午后时光。
也不知道他在回想什么，脸上带出了一丝回味的神色。
或许是很多年前，初次见到那个女孩，也是像这样明亮美好的天气，女孩穿着老式的校服，从草坪上轻盈地跑过。
她的活力不仅让本杰明抬起了头，还惊飞了塔顶原本只在正午飞翔的白鸽。
传说中雷打不动的书呆子——本杰明，就这么起身追了出去。
一整个校园的人都在为女孩的到来而侧目，那瘦弱的本杰明，自然就算不上是个人物。
虽然他奋力挤到了前排，虽然之后的很多年，他都会为这一刻的冲动而买单，甚至沦为学院人人必传的笑话。
但本杰明相信，只有他才看到了，就在女孩转身的瞬间，那上翘的嘴角，还有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微笑。
“信息已删除，请确认！”
电脑发出一声机械的提示音。
本杰明回到了现实，不过他的脸上，却突然多出了一丝悲伤。
他认真地确认了一遍，又倒在沙发上发起了呆。
或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这会首先想起来的，竟然会是灰牙。
就像之前在北门广场看到的那样，灰牙沉默不语地站在人群中，带着那种了如指掌，只等揭开胜局，让你等为我振臂高呼的从容。
他的嘴角不经意地提起来。
同样是冬日阳光，同样是盘旋低飞的白鸽。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神，让人胆怯，像一个颁布号令的独裁者，但又对身边目无一切。
本杰明发自心底地厌恶这个人。
要不是命运所致，他宁可站到敌军阵前，也不想考虑灰牙的安全。
但不行！谁让他是一个爱操心，又追求完美的男人。
本杰明突然站起来，来回跺着步。
到底要不要去见一见？
这个问题从正午一直晃悠到了傍晚。
其实本杰明根本没有想明白，他宁可相信自己是转晕了头。
但他还是拉开了阁楼的门，又赶紧退回来，刻意换了一身没有酒味，看起来体面，与一个长年不出门的技术宅，毫无关系的那种礼服。
没错，就是礼服，带着向人求婚的既视感。
只是换在灰牙身上来说，求婚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本杰明脸上此刻的表情，更像是去见一个，长年不碰面，实力又很悬殊的竞争者。
由此可以看出他有多重视了吧？
另一边。
太阳西下的时候，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平缓驶出中央湖的地底隧道，转弯上了右岸。
隧道的尽头直达各大贵族的庄园，把守森严，有人开玩笑说，就连外边的尘土，都别想飞进来。
只不过，上等人在左岸，而像黑色轿车的主人，虽然身姿挺拔，长相也算出众，甚至在黎明骑士团中，高居三骑士之首，但终归只是阿尔瓦家的下等族人。
名为贵族，其实比一般人还不受待见。
这种备受排挤的生存空间，练就了这个男人时刻保持警惕的习惯。
所以他每次下车前都会转身四处看一看。
尽管除了笔直的柏油路，和幽深安静的树林，连只猫头鹰都看不见。
但这个傍晚，车一停稳，男人几乎是开门飞奔出去，就连旁边恭候的管家都吓了一大跳。
“艾伦少爷这是怎么了？”
身兼司机的随从年纪轻轻，还有点不懂礼，他说了一句“多事”，很快就跟了上去。
这栋庄园只有两层，门桩上砌着一只在烈火中睁眼的野狼，半边脸被烧成了阴森的骨架，但依旧张着一张大嘴，露出威胁的尖牙。
这是阿尔瓦的纹饰，和这个家族的历史一样的悠久。
艾伦径直穿过前厅，沿着长长的楼梯，来到了二楼的最左侧。
同意是左尊右卑的意思，他在这栋庄园里，有着极高的地位。
左边是他的起居场所，最里边也就是最隐秘的地方，是他的书房。
艾伦径直推门进去，有两个下人正一边叽里呱啦说着风趣的笑话，一边慢悠悠地擦拭着书架。
“所以说啊，我把那份掉地上的，又给他端过去了！”
门一开笑声戛然而止。
“出去！”艾伦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这两人被吓得赶紧站直，匆匆弯了弯后腰，就往门那边跑。
“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能踏进这间屋子。”艾伦在后边又补了一句。
下人赶紧停下脚步，犹豫了好半天，还是问道：“那……百灵夫人呢？”
“包括她！”
“是，明白了！”
书房的门被轻轻地关上了。
艾伦转身绕到书桌后边，最上层的抽屉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夹层，按理说，除了他之外，是没有人知道的。
这会他正从夹层里抽出了一份文件，顶端印着机密的字样。
他一边往下翻，一边仔细地观察起每一页来，就连角落里的页码都不放过。
书房门被轻微扣了两下，艾伦没有抬头，说了一声：“进来！”
这会只有自己的随从，也就是刚才开车的那一位，才敢过来敲门。
“少爷，情况如何？”
艾伦半天没有说话，那人就站在门边，手都不抬一下，低眉顺眼地像伏在地上的猎犬。
直到艾伦脸上的表情，突然有了一丝变化，如同夜空中的惊雷，很快便消失了。
他十分了然地几步靠上去，艾伦把手里的文件递给他，用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那一页的最上方。
“茶渍？”
很不起眼的两滴茶渍，被反复擦拭过了，若不是举起来对着光线充足的那一面，几乎不被人发现。
“我也就随便怀疑一下，居然还猜中了。”艾伦将一根香烟塞到嘴边，另一只手拿起了火柴，却没打燃，“金先生，你怎么看？”
随从被艾伦叫做先生，为的是在人前人后体现这人的重要性。
尽管他长得不起眼，丢进人堆里就不见了，但不得不说，金先生是一个忠诚度极高，心思缜密的人才。
当然，有些过人之处，就只有艾伦心里才清楚了。
例如利用自己低调的一面，和这张人畜无害的脸，快速潜入目的地，获取关键信息。
不过把下人叫做先生，也只有艾伦才做得出来，难怪说他很会收买人心。
金先生又回想起之前看到的那段视频：“她是不小心才打翻那杯茶的……你弟弟这是在向你宣战啊！”
“我知道，看来我得用点心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