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酷暑
第十七章酷暑
岭北是文瑞王的封地,楚凤歌一脉的根也扎在这里。
这地方因为靠近北胡,所以土地广袤,民风淳朴豪放,闭塞些的村落只知楚凤歌而不知当朝天子。
先生一边整理手中书信,一边同他闲聊:“你在这里跟土皇帝也没什么区别了,若是换个人,只怕会心甘情愿留在这里养老。”
楚凤歌一笑,瞳孔深处藏着不易见的柔软:“若有一天我能做主,便将此处送与你养老。”
先生笑应:“那我便提前多谢王爷慷慨了。”
这种话,先生从来就没有当真过。
+++++++++++++++++++++++++++++前世·今生++++++++++++++++++++++++++++++++
日子一天天的过,皇历上的七十二候不知不觉就转了一轮,长安城里的流言也早已渐渐消散,街头人们茶余饭后又聊起了新的谈资,国子监诸人也习惯了他的存在,卫鹤鸣的生活这才算是真正寂静下来了。
只是卫鹤鸣此刻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我见父亲这几日在家中念叨,说是已经一个月不曾下雨了,只怕百姓农事难以为继。”鱼渊手上临帖的动作不停,神色却透着几分担忧。“虽说长安素来少雨水,这次也有些过了,只怕今年的庄子上的收成也不会好,且给他们减些租下去吧。”
卫鹤鸣点了点头:“管家的事阿姐多操心些。”
当年两人热衷于交换身份时,这都是卫鹤鸣做的事,如今换了回来,他便尽量在鱼渊身边提醒着一些。
卫鱼渊轻叹:“只怕那些佃户的日子又要不好过了。”
卫鹤鸣在一旁做功课,心里却也在盘算着这件事。
他对这场大旱是有些印象的,却不知具体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只是前世此时他正在宫中伴读,楚沉处处受宫中人排挤,他忙着替楚沉撑腰,哪有功夫在意一场并不影响他吃穿的大旱来。
只不过这次大旱连累了卫尚书,他才有些印象。
卫鹤鸣道:“现在只怕粮食也都都涨价了,有空差人去清点一下家里的存粮也好。”
鱼渊点了点头,记下了。
两人又闲聊了片刻,卫鱼渊将手中的帖子放下,又唤卫鹤鸣来看他的字:“你看我这字写得如何?”
那字写得柔中带刚,转角处圆润,稚嫩中显得中正平和,与往日姐弟俩共用那清劲洒脱的柳体有极大的区别。
卫鹤鸣笑道:“我觉得不错,只是你怎么想起要写这样的字来了?先生不是说你的柳体已经有了些火候?”
卫鱼渊垂下眼睑,伸手将落在耳畔的发丝拨到了耳后,笑了笑:“我们总是要有些分别的,女子和男儿,本就是两条不同的路。”
卫鹤鸣一愣,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无论前世他经历了什么,得意也好落魄也罢,他至少还有一个选择道路的机会,而阿鱼却从始至终都困在这方宅院里,读了万卷书,也不曾有机会走出这长安城。
在抄家灭族那一刻替他赶赴刑场,竟是卫鱼渊唯一能决定自己人生的一刻。
明明是双生子,明明连容貌都一模一样。
只听卫鱼渊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若我们当真是一模一样,该有多好。”
卫鹤鸣停下了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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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鹤鸣担心的大旱还是如期而至,其后的一个月,也是未降半点雨水,炎热的天气把长安城变成了一个大烤笼,街上的闲人也渐渐少了,偶尔见人也都是像被烤焦了的鱼,无精打采的没有半丝生气。
达官显贵家中的冰块库存也消耗的极快,已经有些支撑不住的开始从亲朋好友家借冰了。
国子监没有家中的好条件,又崇尚简朴刻苦,一天下来,监生们个个都活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水鬼,头发长衫都被汗水黏在身上,甚至已经中暑晕过去了好几个。
连卫鹤鸣都有些吃不消这样的天气,础润用井水浸了汗巾来与他解暑也无甚用处,那冷气很快就消散在无穷无尽的暑期中了。
楚凤歌见他热的眼都睁不开,脸上两团红晕活似擦了胭脂,便有些好笑。拿着折扇替他扇风:“不若你向请个假,回家避暑去吧。实在不行,我家里还存了些冰,去我家歇一阵子也好。”
卫鹤鸣苦笑:“哪有这样做学问的,你当我是你这等小王爷呢?我本就是破格收进来的,再这样畏热怕冷的娇惯,只怕人家直接让我回家去做我的大少爷去了。”
见他还扇着,卫鹤鸣便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别扇了,全是热风,越扇越热,外头有卖卤梅水的,你随我去喝上几碗消消暑。”
说着,竟也没注意,拖着他的手就走了。
楚凤歌也状似无意,只任他领去了门口,卫鹤鸣伸手去怀中摸铜钱,这才松开了他的手腕。
楚凤歌盯了自己手腕片刻,嘴角不经意翘了翘。
“你要几碗?”卫鹤鸣转头问他。
“一碗,”楚凤歌笑道。“你也少喝些,太凉伤身。”
卫鹤鸣笑:“那我也只要一碗吧,我看前面还有沙糖绿豆卖,一会再去看看。”
夏日不少人会卖这些冰镇过的汤汤水水,这些日子更是生意兴隆,商贩便又在街边加了几个长条板凳,供行人歇脚。
冰冰凉凉的卤梅水从喉咙一路冰镇到胃肠,仿佛一日的暑气都从毛孔里被发散了出去,让他忍不住喟叹一声:“这才叫夏呢,若是没有这些东西,才当真不知道日子该如何过了。”
楚凤歌忍不住失笑。
前世世人提到卫鹤鸣都只见到他“鹤相”的身份,联想到的也大多是些年少高位、治世之才的笼统形容词,却很少有人知道这人的脾性。
这人仿佛对什么都有些兴趣,都能去试上一试,吃食也好,衣装也好,学问也好,官场也好,这人仿佛对世上一切都抱着些喜欢,有太多事情能分走这个人的注意力。
这样也好,也不好。
楚凤歌盯着他,心思却飞到了十万八千里外。
这时却听旁边长条凳上的客人的闲聊:“我打南方那边刚回来不久,那边都在传,这天不下雨,却跟……那位有关。”说着,还冲皇宫的方向努了努嘴。
卫鹤鸣的动作一下就停了下来,连碗也放了下来。
却听那桌另一个接话:“可不敢胡说,长安城是旱惯了的,哪就赖得上了呢。”
先前那一个便压低了声音:“这回可不是长安的事了……现在那位恐怕还不知道,外边的……几乎都……”
另一个仿佛吓着了:“你此话当真。”
“谁还拿这事逗你不成,那些当官的欺上瞒下惯了,这事谁报上去谁就得担责任……我说的那还算好的,我听说有几个地方已经死了不少人了,你说这事不怪那位……还能怪得着谁?”
另一个便叹:“管他怪谁,倒霉的还是我们这些老百姓不是?也亏得是在长安了,若是在其他地方……”
两人闲聊了一阵,便起身走了。
卫鹤鸣和楚凤歌却在桌前相对沉默。
“你走动的多些,可曾听过消息么?”卫鹤鸣半晌问道。
楚凤歌摇了摇头:“不曾。”
两人心里都清楚,民间已经起了这样的留言,甚至有人活活旱死,那这件事恐怕就小不了了。现在只盼着老天爷尽早降雨,也好早些平息这场风波。
可卫鹤鸣却心里清楚的很,这场大旱,必然是要震惊朝野的,只是却不知道今世有没有什么变动。
卫鹤鸣摸了摸碗边,碗里的汤水早就没了凉气,散发着甜腻的气味。
“走吧?”卫鹤鸣问。
楚凤歌点了点头,两人起身回了国子监,刚一进门,就见贺岚脸色不甚好看地迎了上来。
“见过殿下。”贺岚只来得及跟楚凤歌拱了拱手权做一礼,便急着对卫鹤鸣道:“你可认识什么医术高明的大夫么?”
卫鹤鸣问:“怎么了?”
贺岚叹道:“诗社里有个学生自家乡回来,生了重病,如今竟无药可医。救人如救火,你若有认识的大夫,还请引荐一二。”
卫鹤鸣摇头,也颇有些为难:“京城只这么一亩三分地,医术好些的坐堂大夫你们也该都认识,哪里有什么神医?若再好些的,只得去寻太医了。”
贺岚摇头:“这事如何寻的了太医?”
卫鹤鸣问:“这人是寒门子弟么?只是事急从权,不若向祭酒询问一二,若是不行我们也可另想办法。”
贺岚却面露难色:“太医万万请不得,我还是再去找找吧。”
卫鹤鸣见他似有难言之隐,也只好作罢。
楚凤歌却忽然道:“我家有一位大夫,医术尚可,可以引荐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