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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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三彪子身上穿着一件都快烂了的棉衣号服，这是去年冬天“回八旗”才成立时候领到的。现在虽然已经是六月（农历），但是夏装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整个“回八旗”的兵丁只能凑合着穿冬天的破棉衣了。他的肩膀上扛着一支抬起，一手拿着根布条套在抬枪枪杆上面拉紧，还有一只手叉着要，喊着“嗨哟！嗨哟！”的劳动号子前进，满脸都是麻木的表情。而在他的左右，也都是这样穿得和乞丐花子没有不同的“回八旗”官兵。

  “爹，我饿，我害怕……”和马三彪子一起抬这杆抬枪的是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是他的儿子马全，这半大小子呼哧呼哧地喘着大气，从口沫中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不怕，不怕，咱们很快就能见着你娘了，你娘在下面开了羊肉馆子，每天要杀十头大肥羊，到了下面，咱们爷俩就有吃的了。”马三彪子说着话，脸上露出了欢喜的表情。

  他本来是在北京外城开饭馆的，上有高堂，下有儿女，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直到太平军打来……

  现在他的饭馆没有了，爹娘也在去年迁关外的途中累死，到了满洲之后家里那口子又水土不服病亡了，为了给老婆治病，闺女卖给了一户满洲权贵人家当小妾，现在只剩下父子二人都被拉进了回八旗当炮灰填沟！

  “别说话，快点走！”

  在他们身后的军官挥动腰刀。发出警告之声。回八旗的军官多半是关外的满人、蒙古人，可不像北京的八旗大爷那么好说话，老祖宗的那点野性还没有磨掉呢！

  马新贻也拎着腰刀和部下一起前进，在这个时候，他心里面想到的却不是怎么替天德皇帝杀敌，而是和他有同榜之谊的李鸿章！现在人家是大明庐江郡公，监朝鲜王国，吉林巡抚兼提督。已经是位极人臣了。可是自己呢？大概要死在这里了吧？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轰隆声中，只见一团火光在回八旗的大阵左边腾起，硝烟散开后地上出现了个硕大的土坑！

  马新贻硬生生吸了口冷气，那个炮弹会爆炸！？那个大土坑是炸出来的！！！这要是在队伍里面炸开，要死多少人啊！

  整个队伍顿时就为之一滞，所有人都磨磨蹭蹭不肯朝前迈步了，连那些关外满洲蒙古的军官也不例外。明逆的大炮也太凶残了。要是打到人堆里面，祖宗可保佑不了。

  “咻！”

  尖锐刺耳的声响划破天空，又是一枚89磅重的榴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空而来！炮弹沿着抛物线的轨迹飞行。落点比刚才那枚打空的榴弹又靠近了回八旗大阵几分。

  “轰”的一声巨响。榴弹猛地炸开，顿时就射出无数碎片，这些大大小小的金属破片犹如死神的镰刀掠过大阵边缘，扫倒了七个兵丁。有三个连惨叫都没有发出就挂了点，还有四个尖声大叫，双手本能地想去捂着正在往外冒血的伤口。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冲锋，快下令冲锋！”

  在望楼上观战的穆拉维约夫这个时候大声对身边的瓜尔佳元宝吼道。

  瓜尔佳元宝一怔。穆拉维约夫又快又急地解释道：“敌人刚才是用榴弹炮在校正弹道，等他们完成校正就要齐射了！赶紧冲锋，冲过去和他们肉搏！”

  “弹道？齐射？”瓜尔佳元宝愣了又愣。

  “快去！”穆拉维约夫用力挥手把根本不知道出来什么状况的瓜尔佳元宝赶下了望楼。

  “整队！向前……”

  马新贻和自己的戈什哈都抽出了腰刀，在大阵后方站成一列。还砍了几个企图逃走的兵士。

  “小全子，快了。就快见到你娘了……”马三彪子也在一个劲儿安慰自己快吓傻了的儿子。至于那几个刚才还吆五喝六的满八旗蒙八旗大爷，这会儿也都一个个腿肚子抽筋，再也没心思管别人的长短了。

  轰轰轰……

  明军炮兵的齐射终于开始了，十二门十二磅榴弹炮同时开火，炮弹好像从天而落的陨石一样，纷纷落在回八旗的大阵当中，轰然炸开化作一个个巨大的火球。弹片四下呼啸飞舞，每一声爆炸，就腾起一团团血肉，也不知道有多少回八旗的勇士倒在了这一轮炮击当中。

  “冲！快冲！冲上去就好了……”

  马新贻也知道不能再让队伍慢腾腾前进了，要不然非得让明军用炮把大家都打成灰不可！

  这时一队满洲镶蓝旗的骑兵已经在回八旗大队后面不到500步的地方列好队形，木枪、马刀、弓箭都亮了出来，还有几个大嗓门在那里吼着：“都统大人军令：回八旗步队全体冲锋，敢迁延不进者杀无赦！”

  “自己不冲，让别人冲，这些满人也太……”

  马新贻骂到一半，跺了跺脚，往前几步，挥动腰刀吼道：“没得活了！兄弟们！没有活路了，向前向后都是死，跟我一起冲，一起上天吧！”

  “冲吧，冲吧，上天吧……”

  下面有人跟着一起嚷嚷起来，这些人和太平天国一样，都是相信天堂的，这会儿被满洲人一逼，被马新贻一鼓动，暂时把恐惧压了下去，开始发疯一样迈开步子冲了。

  “跟着我，小全子，跟着我。”马三彪子一边冲一边让儿子跟在自己后面。俩父子要死也得死在一块儿啊！

  “真是的，咱们回回图个啥！”

  马新贻的一个戈什哈，是他山东带出来的一个族叔这个时候悄悄凑过来拉着他，低声说着：“谷山，待会儿我护着你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马新贻一把推开自己的族叔，摆摆手道：“没得选了，都到了这一步，是生是死就由命吧！五叔，你要是能活着回去，我家里就拜托你照顾了。”

  说完就舞着腰刀好像发疯一样向前冲去！

  明军的十二门榴弹炮还在不停地开火，但是由于战场上的回八旗在冲锋过程中队形散乱，所以已经没有一开始齐射时的杀伤力。

  “霍奇斯基榴弹的威力似乎没有想象中的大，只要把冲锋队形散开些就行了。”还在后方望楼上观战的穆拉维约夫自言自语地道。

  身为科班出身的职业军人，他在第一时间就发现霍奇斯基榴弹根本不足以挡住潮水般涌来的敌人，虽然这种威力巨大的炮弹会给冲锋的对手造成重大伤亡，但是只要不以密集队形进攻，伤亡还是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居然挡不住……”在战壕里面指挥部队防守的张文祥望着不计伤亡猛攻的回八旗也嘟喃了一声。

  “全体注意，100步，自由射击！30步，投手榴弹！”他顿了顿又喊道，“炮兵的活儿干完了，现在就看咱们步兵的啦！”

  就在他大声下令的时候，回八旗的人流已经撞上了明军布置的第一道铁丝网！粗大的木桩成三角状，用粗粗的铁丝拧在一起，深深砸进地里面。在这些三角木桩之间，拉着一层层的粗铁丝！铁丝上面还有嶙峋尖刺，手一碰就是一道血口。那些喘着粗气被逼着冲上来的清兵就这样在铁丝网前面挤成一团，既跃不过去又搬不走，根本不知道怎么是好。而呼啸的子弹又打了过来，由于是打拥挤成一团的固定目标，所以是枪枪到肉，打得人堆当中不断溅起血花，惨叫声连天接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