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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剑斩情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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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9.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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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近春闱,虽然仍是隆冬, 那些上京应试的举子们早已经上了路,不少鲜衣怒马,仆从相随,也有零星徙履担箱的读书人, 一路风尘仆仆,但多也是结伴而行。未到京畿, 江南道多是武林世家, 往往有些恩怨仇杀, 刀剑无眼, 自然不大太平。

  庆丰楼便是开在凉州官道上的一家小客栈,前面的门面是两层的酒肆, 后院有几间客房, 这几日生意颇好, 送往迎来,很是热闹。

  时近正午,赶路的人大多前来歇脚,掌柜和伙计跑进跑出, 正忙得不亦乐乎,在门前招呼客人的小二却和一个路人起了冲突。

  那路人是读书人的打扮,背着一个书箱,穿戴颇为寒碜,一身长袍已经洗得发白,此刻却面红耳赤,在那里不住辩解:“小生并非有意为之,实在是半路丢了钱囊,还不自知。”

  这店小二身材颇为高大,双手叉腰却是不依不饶:“您这是存心来吃白食的吧?”他一把拽住那书生的领口,“看你这穷酸样,哪里像是赶考的举子,只怕是个小贼,混进来好下手偷客人的钱。”

  那书生气得脸色发白,双唇哆哆嗦嗦:“你……你含血喷人!小生不过是遗落了钱囊,到付账时才发觉,你怎好如此冤枉我?”

  那小二冷笑道:“客官既然觉得冤枉不如与我一同去见官如何?咱们叫县爷来好好评评理。你这样的小贼我一年到头不知要碰到几个,以为装出一幅可怜相就可以饶过你么?”

  周遭的人不明所以,只是对那书生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那小二越发觉得占了理,只在那里嚷嚷着要送官。

  酒肆二楼却传来一声轻笑,只见一个青衫公子从楼上缓缓走了下来,一把握住那书生的右臂,笑道:“兄台怎么此刻才到?叫兄弟我好等哪。”说着,转过脸瞥了那小二一眼,“你这不长眼的狗东西,得罪了我兄弟,还不快赔罪?”说罢,手一抬,一锭碎银落在店小二手中,“再来三斤黄牛肉,四个可口的小炒菜,外加十个馒头。动作要快,可知道了么?”

  那店小二愣愣看着眼前这个俊美青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掂掂手中的银两,便知是个贵客,不敢怠慢,露出讨好的笑容:“是!是!小的马上去办,马上去办!”他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对那书生谄笑道:“小人有眼不识金镶玉,得罪!得罪!”

  书生浑浑噩噩坐在桌前,对着一桌子菜,还有些惊魂未定。他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青衫公子,只觉那人形容俊朗,眉清目秀,器宇不凡,只是吃相颇为不雅。年轻公子一边大口啃着牛肉,一边冲他展颜笑道:“兄台怎么不吃?难道是不对胃口么?”

  书生拱了拱手:“方才其实已经吃过了。今日之事多亏公子解围,小生感激不尽。”他讷讷一笑,“小生柳梦龙,表字梅卿,关中弋阳人氏,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年轻人眉眼弯弯:“我叫何晏之。感激的话不必再提,我只是看那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实在讨厌罢了。”他端起身边的茶杯,“有道是四海之内皆兄弟,兄台面貌不俗,相逢即是有缘。我不会饮酒,便以茶代酒敬柳兄一杯。”他一饮而尽,放下茶杯,“柳兄看上去斯斯文文,一身装束也是读书之人,想必定是上京赴考的举子了。”

  “正是。”柳梦龙点点头,“说来惭愧,不知何时丢的钱囊,竟浑然不觉,还惹上这般尴尬之事。如不是何兄仗义执言,保全了在下的颜面,今日定要被那小人羞辱,若真闹到县衙,我声名受累不说,还要影响科考。”他站起身躬身一拜,“大恩不言谢,且受小弟一拜。”

  何晏之哈哈一笑,道:“你们读书人就是太过斯文。那店小二污蔑你,与他争辩有何用?这种小人就是欺软怕硬的货色,你真的强过他,他自然就软了。”他擦了擦油腻的手,“不过呢,真的碰到强硬的对手,则要明哲保身,最好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真的走不掉就先服个软讨个巧,说点好听的话,好汉不吃眼前亏么。”

  柳梦龙寒窗苦读十余年,向来只读圣贤书,哪里听过这般言论,不由得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俊美青年,讷讷道:“何兄果然高论。”

  何晏之抹抹嘴,又抓起一块牛肉大嚼起来:“我自幼混迹市井,也没读过什么书,说话粗俗了些,比不得你们读书人,柳兄莫要见笑。”

  柳梦龙苦笑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他叹了一口气,“今天楼下那么多的士子,却没有一个出来替我说话,定是怕惹祸上身,到时碍了他们的功名。”

  何晏之打了个饱嗝,满意地擦擦手,道:“读书人并非都负心,屠狗辈中也有小人。这世道险恶,柳兄一门心思读书求功名,一看就是好欺负的。柿子从来都是捡软的捏,有些人就喜欢作践作践旁人来寻开心,讨厌得很哪。”他伸了个懒腰,斜斜靠在椅子上,晃荡着两条腿,“柳兄怎么不吃菜?”他恍然大悟地拍拍脑袋,“莫非柳兄不喜食荤腥?”他转过头冲楼下喊道,“店家!再来几道蔬菜和糕点,要做得精致一些!”

  柳梦龙忙不迭地阻拦:“何兄真不必再破费,小生实在已经饱了。”

  何晏之朝他一笑:“我喜欢热闹,一个人吃饭甚是无趣,难得找个人作陪。你只当是还我一个人情,莫要再推辞了。”

  柳梦龙有些手足无措:“小生委实有些过意不去。”说罢,叹了一口气。

  何晏之哈哈大笑:“柳兄不见了钱囊,此去京都尚有些时日,你如今身无分文,心里自然焦急。”他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塞到柳梦龙的手中,“这二百两银子是在下的一点心意,望柳兄莫要推辞。”

  柳梦龙大惊失色,站起身来:“你我萍水相逢,怎可受公子如此大恩?”

  何晏之道:“我并非行侠仗义之人,只是急人所难,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少年时颇为不易,深知一钱逼死英雄汉的苦处。柳兄气质儒雅,不必拘于小节。”他又嘻嘻一笑,“况且,有人说我大约活不过三十,他一向说话算数,自然不会框我。屈指算来,我大约还有四五年的日子,自然要日日过得快活。有道是人生得意须尽欢,留着钱难道到阴曹地府去花么?”

  柳梦龙道:“何兄家住哪里?待我赶考归来,自然要亲自登门道谢。”

  何晏之笑道:“我从小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亦是没有家的,连自己到底籍贯何处,也不知晓。你又到哪里去寻我?”

  柳梦龙一怔:“想不到何兄身世如此凄凉,是小生唐突了。”他转过身在随身的书箱中翻了许久,找出一份拜帖,递给何晏之,“何兄,这是小生的拜庚,上面有我的生年和住所,详尽得很。不出意外,我大约夏初就会回到家乡,还望何兄前来拜会。家母一定会尽心接待恩公。”

  谢婉芝面沉似水,径直上了马车,叶云舒急忙跟了上来,道:“恩师接下来有何打算。”

  谢婉芝道:“我所剩的时间不多,但却不能错过任何一个机会。”她略想了想,“加派人手,十二个时辰,日日夜夜盯着归雁庄的一举一动。”

  叶云舒道:“恩师还是怀疑沈眉?”

  谢婉芝点点头,缓缓道:“沈眉故意搬出苏小环,便是想动之以情,乱我的分寸。”她闭目想了想,又道,“这件事,我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即便沈碧秋真的是苏小环的儿子,我也不能因此而姑息了他。”

  她的手收拢又放开,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喃喃道:“最好不是他。毕竟他是苏小环的儿子,我实在不想对不起小环姊姊。”她转过脸来看着叶云舒,微微笑道,“云舒,可想听听我的旧事么?”

  叶云舒颇有些讶然,于是正襟危坐。只见谢婉芝从腰间摸出那杆黄铜烟管,徐徐吸了几口,幽幽道:“我母亲的娘家原本是京畿一带的大贾,世代经商,家资颇丰,却因为出身太低,受人白眼。我外祖父就想给我母亲招一门清贵的亲事,好光宗耀祖,扬眉吐气。几经周折,终于将我母亲嫁入了关陇谢氏一族。”

  谢婉芝叹了一口气,连烟灰落在手背上都不自觉:“可惜,我母亲嫁入谢氏后过得并不好。那时节,我父亲家早已经家道中落,不过空有一个名门望族的名声罢了。家中负债累累,度日维艰,却偏偏还端着清贵的架子,自视甚高,看不起我外祖一家。两家又相隔数千里,渐渐便断了来往。”她唇边弯起一抹讽笑,“我外祖父做了一辈子的买卖,这桩生意却折了大本,不但赔上了女儿,还赔了嫁妆,连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捞到,不知他老人家心里后悔不后悔。

  “我母亲在谢家日夜操劳,很快积劳成疾,在我三岁时便撒手人寰了。我父亲也不很伤心,只隔了数月,便娶了继室。继母一直待我不冷不热,后来又添了弟弟,就更加瞧我不顺眼。我那父亲倒还念些旧情,照着名门闺秀的教养,敦促我读书识字。我自小便憋着一口气,只觉得世间男欢女爱都是虚妄,深信书中才有黄金屋,便想着将来参加科考,好出人头地。

  “可惜天意弄人,我十三岁那年,父亲过世了。继母青春守寡,自然可怜,只是谢氏乃关陇望族,绝不准族中寡妇改嫁。她开始还持身守节,只不出半年便熬不住,同邻近的一个泼皮勾搭上了。那泼皮本就是个地痞破落户,贪财好色,更没有什么廉耻之心,出入我家并无半分顾忌,甚至几次三番地要调戏我。我那时年纪尚小,十分害怕,就去族中长老那里央告,想找个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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