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果然还是传了过来,赵锦之有种不详的预感。
乡下女人是最喜欢嚼舌头根的,平日里闲着没事做,便喜欢聚在一块说些趣事。
从前赵锦之与韦千雪走得近,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伙儿只当是小姑娘家家亲近,可惜三年前两人在韦千雪那小屋子里亲吻的场景竟被一向好事的张三嫂子给撞了见。这下“磨镜”“断袖”之类的称号便扣上了两人的脑袋,消息不胫而走,虽两人面上坦荡,赵锦之又极力解释,当日只是自己喝多了酒,才昏了头罢了,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见着两人还是窃窃偷笑。韦千雪脸皮薄,赵锦之便拼命维护,还为这事与几个领头笑话的闹了不愉快。爹娘为了这事也没少操心,忙张罗着给赵锦之相亲来堵悠悠之口。
听到这话,赵锦之本想一笑了之,谁料停了脚步,扭头,这笑容却怎么也挤不出来。
这时,孙木匠邻居张三嫂子亦推门出来看热闹,顶着个乱糟糟的鸡窝头,手中还捧了碗稀粥:“哟,锦之起得挺早啊!”打了招呼,张三嫂子眼珠子一转,便凑近些道,“怎的,你上次在京城就没听千雪讲起这事?你们从前如胶似漆的,这会怎么……她这是有了权贵新欢便不要你了?”
赵锦之整张脸都垮了下来,口干舌燥的不想争辩,便冷声道:“千雪自有自己的路要走,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没什么好说的。我还有事,不耽搁了。”
说着,赵锦之便拔脚离去,背后两个女人夹着笑声的窃窃私语令赵锦之如芒在背,直到拐入小巷,赵锦之才发觉拳头握得太紧,几乎要把掌心掐出血来。
驴车得在镇西郊坐,再有半个时辰才来,于是赵锦之只得要了碗梗子茶坐在茶水铺。
茶水淡得尝不出味道,赵锦之慢吞吞地啜着,小铺子再往西没几步再转个弯进了小竹林便是韦千雪的住所,她不敢也不愿意抬头看。
五年的记忆有一半是在这边的,初识那些光景都是赵锦之巴巴的跑来找韦千雪玩,韦千雪便带她爬附近的凤凰山、杨梅岭,还有璜县最出名的璜山,三河镇的“三河”起源便在璜山中间的湄池,当年韦千雪拉着赵锦之的手好容易爬上了璜山顶,望着中间如镜子一般映出云影天光的湄池,她说她会永远在锦之身边。
韦千雪的声音细细的,却极其坚定,赵锦之即刻当了真。
不过现在想来,韦千雪的确从未对锦之说过“爱”,就连“喜欢”都极少说。
赵锦之趴在木桌上,竟依稀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哎哟,这不是燕老板嘛,怎的跑这儿来了?是要去县城吗?”楚泠谄媚道,想来当日赵锦之走去买包子了以后,燕三娘给了这见利忘义的女人不少好处才把她支走,“我刚从县城唱戏回来,听说那谁去当四王妃了,我看你有戏呀!好好把握……”
没等其说完,赵锦之一下跳了起来,险些撞到茅草顶,以一副泼妇骂街状指着不远处驴车上悠游自在的楚泠:“你再胡说八道我非得撕了你的嘴不可!”
前一刻还眉飞色舞的楚泠被吓了个半死,正卸着西厢记中张生的妆,面颊与调色盘似的,露出一双惊恐万分的眸子,着实可笑。
楚泠对赵锦之的脾性清楚的不得了,也没道歉,往其怀中塞了一袋鼓囊囊的油纸包,便冲两人挤眉弄眼地走了。
赵锦之拨开油纸,里头果然是县城百年老字号零嘴店带来的许多糕点,楚泠知道赵锦之人瞧着冷淡,但像孩子一般,顶喜欢软糯的甜食,每次惹了不高兴,都戏法一般变出些桂花糕、马蹄酥、糯米饺子给她,连“对不起”都免了。
“吃吧。”赵锦之顾自拿了块芙蓉糕,腾出个位置给燕三娘,“她那人就是这样,说话没个章法,你可别在意。”
燕三娘在其身边坐下来,不吃,反倒笑嘻嘻地望着赵锦之的侧脸:“原来你喜欢吃甜食。”
赵锦之不置可否,又随意瞥了三娘一眼:“没想到这里都能碰到三娘,你这是准备去哪里?”
燕三娘别开眼睛,拢了拢长发:“我……随处走走罢了,你呢?”
赵锦之道:“等驴车,去俞家村找人。”
“那里是璜山南坡脚下罢?听闻风景不错,我跟你一块去。”三娘轻飘飘道。
赵锦之不乐意了,但转念一想,人家这是去游玩的,不干自己的事儿,于是便皱着眉头,勉强道:“随你。”
于是赵锦之与燕三娘两人便搭上了去俞家村的驴车,车上还有几个乡下女人小孩,讲着方言,大抵觉得燕三娘生的漂亮,又穿着不俗,讨论地正起劲。
燕三娘听不懂这山沟沟里的方言,只觉得被盯得诡异,便小声问道:“她们这是在说什么?”
赵锦之淡淡道:“商量着把你卖到村子里做媳妇呢。”
燕三娘一怔,乐了,一脚踩到车板边缘,胳膊随意搭在膝盖上,扬个脖子,笑得好看,皮肤如凝脂一般:“极好极好,得是个俊俏小伙子才成。”
赵锦之白她一眼,也是个没正经的。
靠着燕三娘的胳臂,赵锦之想着今后得与其做隔岸邻居,彼此必定要多帮衬些,虽一向不爱搭话,赵锦之还是故作关心地问:“三娘你如此草率地就离家这么远,你家人朋友不担心吗?”
燕三娘摇头:“我说过我本就是飘零之人,见怪不怪。”
赵锦之再次语塞,偷偷瞅了眼三娘的侧脸,这女子着实古怪。
“还有啊,方才楚泠说的,你千万别听进去,首先我和……四王妃从前只是关系不错的女伴罢了,我与她走得比较近,因此才会有些误会。”赵锦之垂着眼睛正色道。
燕三娘笑道:“给我解释什么?我本就是不相干之人。”
赵锦之一听,有些懊恼,是啊,自己这是越描越黑啊。想着,赵锦之闭了眼睛,转头睡了过去,再不管这乱七八糟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