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少年的报恩
蕾苹丝到了半夜才睡着，醒来时，宿舍的太阳已经很刺眼了。
她走出门，小厅空荡荡的，即便阳光柔软膨胀在每个角落，她还是下意识为寂静瑟缩身子。
“莫妮卡？”她敲了小楼梯下莫妮卡的房门，没声音，她一定已经出门，去借那本书了，她也得快点处理好自己的事才行。
帕洛奇教授十一点前都会在玻璃小屋那里照料植物。蕾苹丝回房间换上袍子，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捧着那棵“绿藤球”急急忙忙出门了。
空中花园的正中央，术士长伊芙打造的玻璃高塔刺入太阳，依然遥不可及，但旁边的方型小玻璃屋在阳光折射分散下，就像闪闪亮片的玻璃雪球，同样梦幻动人。
蕾苹丝理了理袍子，打开那道不过到她胸口的小门，小心抱着盆栽，往下钻进小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诺雅小姐。”
“意思就是教授这里有没有新生名单。”
那女声很熟悉，只是不再那么成熟温和，而是有种撒娇乞求的张扬。
“这很突然，诺雅小姐，我不懂你为何要突然跑来跟我说这个？”
“今年有好多学妹，我只是想认识一下而已，何况只要是新生，洛帕奇教授也一定知道阿！教授就看在我一年级时替你发现了十二种新品种的植物，答应一下我嘛！”
玛丽安娜听起来踌躇满志，只是帕洛奇教授却异常坚决：“不行、不行，别拿这种繁琐的小事烦我…….”
“教授？”
蕾苹丝捧着盆栽站在玻璃门前，目光在玛丽安娜和正在用手帕擦汗的帕洛奇教授之间徘徊。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发带，免得在对方的扫视下太过紧绷。
“蕾苹丝？”玛丽安娜似乎不感到惊讶，纤睫快速搧动了几下。
她对蕾苹丝俏皮一笑，显然不在意方才的话被她听去，不过就是她可爱娇气的一面被人瞧见了，即使对方是个比她美貌好几倍的精灵，玛丽安娜也不觉得害羞。
在蕾苹丝这些天生美貌的精灵面前，她从不觉得自卑，人族公主的身分让她与众不同，她看透了这些空有美貌的生物，提升了自己的气质，在长辈面前她可以任性可爱，在晚辈面前她则是优雅和蔼。
这是一种智慧，如今就镶嵌在她胸口，征服了无数人，包括精灵。
“上次多谢学妹。”她将两手摆在自己裙前，一下就恢复以往的从容娴静，对蕾苹丝做了一个微微屈膝行礼的姿势。
“不客气，这是学生的义务。”义务是要好好教训一下不良学生！蕾苹丝面上一片宁静，竭力掩饰心虚。
“呵……”玛丽安娜微微遮嘴，她容貌只能说是清秀，但她有一双很明亮的眼睛，有些接近精灵特有的那种日月之光，不知不觉就能吸引走所有人的注意。
她纤手往桌上一指：“我带了一些玫瑰饼干给教授，学妹也可以一起吃喔！”
蕾苹丝回以一笑，下意识把手上的盆栽往后面藏，教授吃点心的好心情恐怕一会就会被自己破坏光吧？
“蕾苹丝！妳是来交作业的吧？快来啊！”帕洛奇教授朝蕾苹丝挥手，巴不得直接叫玛丽安娜离开。
玛丽安娜大概也明白帕洛奇教授的意思，只是微微一笑，提起裙摆，悠悠走出去。
“天哪……”
帕洛奇教授摇摇头，等蕾苹丝一靠近，看清楚她手上的盆栽，他发出更大一声惊呼：
“我的大地女神阿！你是对这棵盆栽干了什么阿？”
本来交作业的蕾苹丝应该是要紧张的，但刚才被玛丽安娜打岔，她内心只剩下疑惑和不安，一方面是坎特贝斯的事；另一方面是想到诺雅王国和安格妮丝的关系。
“喂……”帕洛奇教授转头，见蕾苹丝心不在焉，目光望在玻璃门的方向，立刻明白她在想什么。
“看来妳已经和玛丽安娜认识过了。”
蕾苹丝立刻回神，尴尬回头向帕洛奇教授道歉。
“没事，她是一个很优秀的学生，妳看到她身上那枚金徽章了吧？哈哈，我在一年级有教过她。”
帕洛奇教授似乎有些得意，但他动了动白色的胡须，表情又黯淡下来。
“可惜，她的心思不在学习上面。”
蕾苹丝不解，她可是有看到徽章后那一整圈重重迭迭的金叶子阿。
帕洛奇教授似乎话匣子开了，开始大谈他的教育心得，摸着山羊须，幽幽叹了一口气：“教授我在这里教了都快五十年了，能不能成为术士的，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诺雅就和那个坎特贝斯一样，天赋够，可惜心思不正，志不在术，何能成术？不过我看她很热衷于结交人脉，日后回国也是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外交官，很符合公主的身分。”
“不过也就这样了，她是没办法成为一个真正的术士了。”他摇头，再度叹息，可惜那天赋。
不过话锋一转，帕洛奇教授指着蕾苹丝严厉道：“蕾苹丝，我知道妳想做药草术士，我也对妳抱持着很高的期待！不过要离玛丽安娜远一点，她从一年级就喜欢搞东搞西，也不知道是不是骑士公主的故事听多了，老爱把女生和男生凑一对，搞得班上学习状况差得不行，她倒是独占鳌头了。她最近老爱跑伊芙学院，妳以后进去，可不要被她影响了…….”
蕾苹丝只听到帕洛奇教授说的：对她抱着很高的期待。她认真地低头看向帕洛奇教授，不自觉挺正身姿。
她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优秀的药草术士，能得到一位师长的鼓励，该是多振奋魔心的事阿！
“妳自然是有决心了！”想到对方的徽章一开学就变色，帕洛奇教授不自觉眉开眼笑，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蕾苹丝胸前的徽章。
蕾苹丝屏息，她想微笑，却发现嘴角僵硬紧张得勾不起来，就连呼吸也有些急促，此时的帕洛奇教授在她眼底异常高大，几乎就像一颗太阳，照耀着无数欣欣向荣的幼苗。
她发现，她很尊敬这位老师，就像对她父亲，却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同。
其实长辈他们都是真心为孩子着想，只是一个出自对自己脆弱的怜爱，一个则是对自己天赋的期待；两者不分大小，但还是像月亮和太阳的光一样有所差异。
这是蕾苹丝第一次，因为自己的长处而被看到，那感觉和在魔宫被爱护时截然不同，后者把她当成虚弱的小动物爱护；前者则是真正期待她成长茁壮。
“可是………”帕洛奇教授转头看向桌上那盆绿色“灾难”，他看出对方有很好的药草学天赋，就是不知道如何裁剪自己的力量。
帕洛奇教授拿出小叉子，饶富趣味地戳弄了一下那盆绿球，绿球感觉到陌生的气息，立刻升起藤蔓，朝威胁处打了几鞭，空气啪啪作响。
蕾苹丝看傻了，这是被蜂藤传染的病吗？
瞧瞧这变异程度……….帕洛奇教授在心底赞叹，在面上却严肃评价说：“伊凡姆斯同学，恐怕妳这次的期中成绩……”
蕾苹丝瞪大眼，好像有人拿了指甲剪，当她面要拔光她心爱的魔蜂藤。
“成绩要上去了，现在也不可能临时变出一盆，只能寄望你的期末表现了。”帕洛奇教授一边板着面孔，一边又暗自决定将那盆变异珠叶留下来，相信术士长会很感兴趣的。
之前听美达教授提起蕾苹丝似乎拥有远古精灵祖先：欧珀的血统，如今看来，她不只是有，还证明了传说中欧珀转化万物的神秘魔力。
蕾苹丝垂头丧气地点点头，帕洛奇教授大概有些不忍心，他伸手，示意蕾苹丝将徽章给她。
帕洛奇教授将那玫绿色玫瑰拿起来仔细端详，又对着阳光抬高，研究折射出的光线，他不禁惊叹出声。
蕾苹丝扭了扭手，有些不安
“很珍贵的辉玉，好好保存吧。”帕洛奇教授笑容灿烂地将徽章回给她。
辉玉？蕾苹丝决定回去到图书馆查查……阿，莫妮卡！
蕾苹丝从玻璃小门半遵着走出来，正想着要奔去图书馆找人，却被角落一道幽绿的风景吸引住目光。
黑发绿眸的少年不知道何时站在玻璃门后，
他就站在一棵茂密的绿伞下，手上端着一盆迷你小植栽，少年默默地站在阴凉的角落，表情安详而单纯地看着外头的烈阳如火。
他身上的袍子印满细碎的叶影，彷佛一件清凉柔软的绿色斗篷，衬出他高高瘦瘦的身材。少年清俊的皮囊其实很出色，只是他有些驼背，黑发绿眸的色调纯粹而隐晦，几乎和身后的树影绿叶融为一体。
蕾苹丝想走开的，却逃不了对上那双平和纯然的绿眸。
少年原本在发呆，但一看到从小屋爬出来的少女，他眼睛微亮，缓缓从树影中走出来，纤长的身材曝露在阳光下，眸子翠亮，彷佛有一簇青苗悄悄发芽了。
虽然顾忌他姓坎特贝斯，但她厌恶的是他那个傲慢残忍的哥哥，所以基于同学，蕾苹丝还是跟他打了一声招呼。
“同学？你来交作业的？”蕾苹丝注意到他手上的是一株美丽正常的攀藤珠叶，似乎和自己一样，也是来补作业的。
“老师还在里面，快进去吧。”她说完就要走，背后的少年挣扎了一下，忍不住叫：
“等、等等，蕾苹丝！”
蕾苹丝转过头，正好看到少年一下晒得像西红柿一样的脸蛋，他的浏海遮遮掩掩，碧眸若隐若现。
叫了对方的名子，跨出了最难的一步，他张了张口，却在少女回眸、露出柔软的脸颊的那刻，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绷着一张脸，将手上的盆栽递给少女，两只瘦长手臂伸得笔直，大有一种对方不拿就不放下的架势。
“啊？”蕾苹丝睁大眼，心中已经隐约有答案，却又很快否认。她和塞隆根本不熟，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药草学作业搞砸的事，她也只在大厅和瑟拉提过那一次而已。
不过少年的僵硬和沉默很快就让蕾苹丝分心了，
其实她一直很好奇，就当时的情况来看，同样姓坎特贝斯的兄弟性格却是天差地远，哥哥野蛮粗爆；弟弟软弱可欺。
另外那个叫皮可斯的金发蓝眸，五官粗犷，外表健壮，完全就是一个标准的格斗士；而这个叫塞隆的虽然也是长手长脚，但整个人很明显营养不良，手臂的骨头分外突出，眉眼也偏向女性脆弱的秀气。
两个坎特贝斯没有半点相像，要说他们是兄弟，如果不是蕾苹丝亲耳听到塞隆喊皮可斯哥哥，她绝对不会相信，塞隆也是坎特贝斯家族的一员。
蕾苹丝想了想，还是摇头准备离开。不管差多少，都姓坎特贝斯，她可没有忘记他最后还是拿起刀往魔族走去的画面，抹不掉，令魔害怕。
“阿呀！塞隆？”
帕洛奇教授不知何时从玻璃门下出来，他笑脸迎人，看着塞隆手上的盆栽道：“我記得你已经交作业了阿，怎么，你是打算拯救亲爱的那姆同学的期中成绩吗？”
塞隆垂睫，翠绿的眸子看向帕洛奇教授，帕洛奇教授从里头看出淡淡的感激。
矮人调调眼镜，打量了几眼那盆栽，叶片油亮翠绿，枝蔓扭曲的弧度也十分美妙，除了柳条编成的小栅栏外，还在附近种一些可爱的小蘑菇做装饰，简直是杰作。
“嘶—不是我说，塞隆，你这盆比你上一盆还要出色，你确定不调换一下吗？”
塞隆摇摇头，他在蕾苹丝看不到的方向转了一下盆栽，帕洛奇教授清楚看到盆栽一处的边缘已经写上一行端正的名子：蕾苹丝.那姆
现在学生怎么回事？怎么每个都热心别人的事胜过自己啊？
帕洛奇教授觉得自己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