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战局:神国
宁十九立足千丈云霄,手握三人长的巨大银光电戟,冷冷地向下看。
他的右手正在向外渗血,虽是丝丝缕缕、点点滴滴,不会对他的行动造成困扰,却死活都停不住。这也就意味着,对方用出了足以凌驾天道之上的骇人功夫,十有八/九是关于天地法则的——那是宁十九从未涉足过的领域。
另外,他的左侧肩头也受了伤。一枚通体漆黑的长钉深深地刺进了他的皮肉中,扎进了他的骨头里,让他左半边身子都为之麻痹,左手直接连抬起都有些困难了。
如果陆漾在这儿,肯定会又心疼又愤怒地训斥他吧。说他战术哪里哪里不对,战略更是从一开始就错得一塌糊涂,枉他教了这许多年,竟然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不。
不是这样。
不应该是这样。
等陆漾这回从虚空里出来,自己一定得告诉他,究竟谁才是主导者,谁才是真理的掌控者,谁才是正确的那个人。
当然,还得用更严厉的口吻告诉他,他走的那条路是他上辈子的老路,是魔君魔崽子才会去走的岔道,虽然现在效果不显,但总会滋生魔念,后患无穷,必须得改。
……要劝他改邪归正。
宁十九静静地想着,在寒风砭骨的空荡苍穹之下,眉眼淡漠,目光肆烈。
“本源,给我一半的本源。”他用手中兵器遥遥指着敌手,用平静不带一丝起伏的声音道,“不管是我家清安原来那份,还是你自个儿分出一份——把本源给我!”
稍过了一息,有答语远远传来:
“陆清安的那份已经被流幻用了,我倒是想还你,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哈,真是抱歉则个!”
“那就给我你的!”
“哼,这个就更抱歉了!我敢孤身前来,就是做好了和你翻脸、并且战事落败的打算,我是打你不过,然而我的目标可不是你,输了,不过空手而来,空手而归,想你也拦我不住!”
宁十九猛的眯起眼睛。
数里之外,危楼之顶,女修青衣破碎,青裙凌乱,一头秀发随风飞舞,遮住了她面庞上三五道细细的刀痕剑伤。而她系在腰间的黄绿色宫绦亦是漫天飞卷着,上面血痕宛然,还有电音隐约作响,震人魂魄。
单单看外表,女修几乎没有太过明显的伤势,比之宁十九被洞穿的肩头,她那几道伤痕实在是微不足道,看着就像她占尽了上风一般。
但二人心里都清楚,这位目前能傲立风中,言谈自若,美眸含笑,但下一秒,她直接从楼顶栽下来,七窍溅血,肌肤寸裂,也不是没有可能。
“拦你不住?”宁十九难得打了一场胜仗,还是自己单独取得了胜利,又是对同是天君的强大对手取得的压倒性胜利,心里的火气早就散了个干净。他就是想一直绷着脸,可偶尔还是会放松一下,勾出一个戏谑的笑容出来,“你的肉身损坏成那样,拼命维持着不散架已是不容易,居然还想着虚空横移,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
“啊……你竟不认得我,难怪呢。”
女修撩着纷乱的发丝,隔着数里的房屋楼社、围观群众,深深地一眼望向宁十九。
“说起来,我到现在都没有自我通报一下,原想着同为天君,你我都该对对方略知一二,却不想得十九天君如此清高不凡,不知世间之事——不知我极地不夜宗!”
宁十九在小灰楼的时候听陆漾和这女修扯皮,的确一口一个“宗主”喊着,而谈及女修的宗门,好像也的确叫那什么“不夜宗”。可是——不夜宗又怎的?
宁十九在天上呆了五千年,都没留神过红尘还有这样一个宗门,可见其没什么厉害名头,也没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
看看这女修也就知道了,身为那不夜宗之主,其修为也不过泛泛,不仅比不过会一手惊艳禁制的贪狼,甚至连蓬莱那个庸庸碌碌的御朱也比不过。在战事初起的阶段,她尚能够伤着有些生涩的宁十九,但打了一会儿,她就完全被宁十九压着打,法术不行,阵符不行,道境更不行,那一点点破天地法则的功夫,其实也作用寥寥——
所以她到底在自得个什么劲儿?
宁十九便有些纳闷,下意识地往旁边一侧头,道:
“清——”
清安,不夜宗是怎么回事儿?这女人藏了什么后招?咱们该怎么对法她?
宁十九及时地咬住话音,僵硬地把头扭回来,散去的怒火又有重燃的迹象。
陆漾不在他身边,不能给他提供信息,他就不能好好打架了?
打架其实简单得很,无非就是能力的排列组合,再加上敢于拼命的勇气,还有——
宁十九中断了他那自己都看不下去的战场总结,直接又是一刀抹向空中,勾连着天地气机,顺手还用了个小小的道境。果然,那女修挡住了虚空刀意,挡住了元气威煞,却被那玄之又玄的道境一击击中胸脯,踉跄着后退数步,一抖云袖衣衫,面红如血。
宁十九又是一招蓄势待发,却虚虚按着,先吼了一句:
“快把本源交出来,否则,我下一次就不会——”
“十九天君,没有下一次了!
女修抹去嘴角的血痕,在彼端发出了清朗洒脱的笑声。她最后撩了一把头发,用那末梢斜挑的犀利眸子扫了一眼宁十九,嘴角一勾,笑出了丝毫不加掩饰的嘲弄和讥讽:
“家有恶客,我在外时间太长,心里很是不安,这便去也,莫送!”
“——怎么可能让你轻松来去!”
宁十九发了狠心,先扔大招,又瞬移挪至女修背后,反手便要扣人家肩膀。
可那女修接了一招,踉跄再退之后,却轻巧一个回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挤入虚空之中,既不是瞬移,也不是缩地成寸,而是直接躲了起来,抹去身形痕迹,切断元气勾连,无声悄然而走。
此乃极地不夜宗宗门秘技,是一种神乎其神的高超遁术。不夜宗矗立于整个红尘的最北端,天天和域外妖魔打交道,能够繁衍生息、渐渐壮大,这一招罕有破解之法的遁术当居首功。
宁十九不识得其厉害,但不知者无畏,他一眼扫过去,立刻就是一笑。
不就是灵识隐匿嘛,找对侦查的手法就可以了!
世上应对遁术的手法不计其数,其中大多以繁复精巧、要求苛刻、易学难精著称,而只有一种,其万分简单,是个修者就会使用,却在临阵对敌中罕少有被使出来的机会。
那就是——灵气震荡。
它的原理真是一点儿技巧都没有,就是不断向虚空投出自家的灵气,但凡遇到灵气突然改了方向的、消失不见的、折返逆转的,便能判断出那儿有隐形之人存在——这种东西连傻子都晓得。
而它被人弃之敝屣的原因在于,震荡所需的灵气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
天君尚不能随意使用,天君之下更是支撑不住,可宁十九是谁?
他可不是一般的修者、普通的天君!
刹那之间,宁十九心念发动,一个单属于他的虚空在他眼前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十分之一息时间里,那玩意儿就将直径扩展到了公里这个级数上。及至过了一息时间,西营坟场整个儿的十公里方圆土地,除鬼雾区域之外,莫不尽纳入宁十九虚空之内。
在这个边缘虚化、内部不稳的空间里头,宁十九具有绝对的掌控权——无论是生灵死物、法宝阵符、元气道境,都只能随着他的意念而变动、沉浮、幻灭;而在更高端的层次上,他甚至能够掌握虚空内人物的爱憎情绪,灭杀其心魔,勾起其邪念,无不轻轻松松,信手拈来。
此之谓:道境神国!
宁十九在他的神国上空,轻轻向上伸出手,五指张开,微一停顿,继而狠狠一握。
某处传来女修压抑的闷哼声。百丈之外的苍茫半空里,忽的有杂驳血迹晕染,接着元气荡起涟漪,女修的身姿被相当粗暴地“挤”了出来。
这位现在的脸色殊不好看,但眸光流转间,唇角斜勾,竟是还在肆烈而笑,并未见多少落败的颓唐和沮丧。当然,她更没有某些人失利后常常会显露的绝望疯狂之态,这位依旧淡然而从容,衣袂飞扬,尽显其孤高风骨。
“神国……?”她抿着唇轻声发问,“天君原来走的是神主路子,我倒是看走了眼,小瞧了你!”
宁十九这回终于学乖了,没有因玩了漂亮的一手就沾沾自喜,自视甚高,从而轻视对手——最起码,他没把骄傲自得的情绪摆出来,依旧冷冷地板着一张臭脸:
“废话少说,想出去,就把本源拿来!”
“哼,我再怎么说,也是个炼虚合道的天君,真个儿在你的神国里打架,你就不怕你的‘国民’们受伤死绝么?”
女修见脱身无望,便随便摆出玉石俱焚的姿态,却也没想着宁十九能把这句话当回事儿。她要的,不过就是个对自己有力的筹码,以便在之后的谈判中,让自己不会输得太惨。
这位无疑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打一架,什么时候应当撤退,什么时候必须收手谈和,什么时候又得忍气吞声、退让一步。
在她看来,陆清安那位小妖怪就和自己一样,是个极端通透的聪明之人;那作为一手培养他长大的十九天君,想来心思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搞不好还会更加深沉聪颖,狡诈难缠。
她抛出谈判的信息,已是隐隐服了输,让了步,十九天君想来肯定瞧得分明,也会乐得顺坡下驴,挟胜收取利益。
所以,在秘技轻松被破的当下,女修按压住一切负面情绪,心里琢磨的,只是如何应对等会儿新一轮的唇枪舌剑、相互扯皮……
哪知对面的十九天君根本没吃她那一套!
那位就像一个不解风情的呆子,僵硬地、死板地、不留一点余地地,拒绝了她的和谈请求:
“他人之死活,我何惧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