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身世是这样的
且说二人一路相伴回到香闺,月白此时已经放下心来,只觉得自己通体轻松,于是缠着绯色要去喂鱼。
绯色倚着栏杆看着月白掐了鱼食往湖里扔,玩得眉飞色舞,心里只觉得好笑,旖旎阁的花魁还有如此孩童心性,这若是说出去,怕是都没人信的。
绯色宠溺地看着月白,这性子同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变都没变过。想及此,她瞄了一眼跟在月白身后恭恭敬敬的小柳儿,眯着眼睛,泛起一丝含义不明的笑容。小柳儿今天,着实有些,伶俐过头了,不过,算起来,小柳儿约莫也是时候挂牌了。
正想着,一个洒扫丫头跑了过来,给几个姑娘道了万福,笑盈盈说:“柳儿姐姐,戚妈妈寻你呢。”
月白诧异回头,但见小柳儿眼皮跳了一跳,正开口打算说什么,月白一挥手:“去吧,带点玫瑰酥回来。”
小柳儿抿嘴一笑,应了一声,行了礼,便同那洒扫丫头一同去了。
月白继续揪了鱼食丢了喂鱼,嘴里还哼哼着小调。
绯色放下手里的杯盏,起身走了过去。
月白抬头看了看绯色,轻轻一笑,一改刚才天真烂漫的样子,沉静道:“绯色姐姐,你瞧这群锦鲤,平日里在池子里优哉游哉,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可但凡有了口吃食,便能翻腾起这样的波浪,这池水跟滚了似的,哪儿还有往日的平静。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依我说呢,但凡是个活物儿,都这样,看到了好处,就开始不消停了。”说罢轻轻一笑,抬头看了绯色。
绯色也笑了,瞄了一眼小柳儿走远的方向。
月白点了点头。
绯色笑道:“我道你尚无知觉,原是,心里早已有了计较。”
月白笑道:“她这几日里,心里慌的很,可偏偏还要做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人虽然是伶俐的,可是不过十三岁罢了,我哪里会看不出来。”
绯色想了想道:“小柳儿可是,你夺魁那年来的?”
月白点头道:“正是那年。我刚刚换了屋子,那老虔婆便堆了满脸的笑,领着她一路晃悠到我屋里来了,说是要我带带她。这一晃,也是五年过去了,什么也都学了个七七八八,倒也可以挂牌了。想来这几日,便是那老虔婆同她交底的时候。这才心里慌得很,连我衣裳都烫坏了两件。真是个眼皮子浅的,这大梁,怕是她挑不起来咯。”
绯色道:“挂牌便挂牌,为何还要偷偷摸摸,连你都不告诉?”
月白听罢嫣然一笑:“你呀你,平日里要说冰雪聪明,那你是头一个,可若说一时糊涂么,你若认了第二,我是也不敢同你争的。”
绯色笑骂道:“妮子大胆,现在连我都敢排揎了。”
月白笑道:“你可是忘了,我当年,是怎么夺魁的?”
绯色露出一丝玩味笑容,也拈了颗鱼食丢进池里,看一池锦鲤又翻腾起层层水波,缓缓开口道:“如何能忘。”
这秦楼楚馆之中,从来都不缺故事。
每个姑娘都能给你细细说上个三天三夜不带重样。不管是别人的故事,还是自己的故事,各个精彩绝伦。当然,大多的故事,都是锦绣开头,惨淡收场。
绯色同月白二人,自然也是很有些过往值得说道说道。
不同于大多的姑娘都是荒年之时无路可走,只得出来卖儿鬻女的穷苦人家。
相反,二人都出身官宦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
两家自父辈开始便是生死之交,一个书院念书,一同进京赶考,一同金榜题名,大权在握位极人臣,好不风光。
奈何改朝换代,权力更迭,父辈站错了队伍,于是,男为奴,女为娼,满门没有好下场。
二人当时年幼,却已有京城里一顶一的师傅悉心教导,举止进退有度,书画琴棋四书五经,尚未精通,却已入门。
小小的女孩子,五官尚未长开,眉眼间,却玲珑剔透俊俏可人,依稀可见日后二人的惊艳模样。
当二人怯生生牵着小手站,怯生生站在一群老*鸨面前时候,老*鸨们是如何奋力抢夺,力求二人花落自家。抢到的,自然是请了师傅好生教养,琴棋书画,填词唱曲,无所不有,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养的金贵。
二人本就天资聪颖,各种技艺一点即透,一会即精,尚未出道,便早早的,名声在外。
绯色将将大了月白一岁,便早了一年挂牌,围观者众,有慕了艳名而来的,也有过来看笑话的。
昔日太师家帘幕重重后难得一见的千金大小姐,现如今要在人前卖笑为生,如何不让人想来看上一看。
结果,一舞惊鸿,惊艳绝伦。博了个满堂彩。
而绯色就那么端正站好在台上,娇娇小小的一个女孩儿,不卑不亢,还带了一份天成的贵气,没有落魄的哀伤,也没有被打赏冲昏头脑。
她站在那儿,便是一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绝色牡丹,便让人不敢造次。
那些原本打算来看笑话的人,也只有诚心拜服。
至于庸脂俗粉,哪里能同绯色比拟。
绯色毫无悬念夺魁而去,留下无数唏嘘。更留下轻飘飘一句话,让无数人,心如猫抓。
“绯色技艺容貌不过尔尔,贻笑大方,着实愧对花魁二字。唯有明年此时花魁得主,才是当之无愧的花中之魁。”
姑娘未挂牌之前,是没有花名的,绯色便没有点名是谁。
可坐台下的,谁不知道绯色说的,便是那同她从小一起长大,又一道入了勾栏院的前朝丞相之女。旁的女子,她哪里会放在眼里。
只是,这二人并不在同一楼内,绯色自家的老*鸨,当场气得脸都白了。
于是,但凡混迹风月之地的哥儿,早早的,就开始幻象起下一年花魁赏的景象。还没开始,但是似乎大家都已经认定了明年花魁,必定是那前朝丞相之女。
旖旎阁的戚妈妈自然是整天都笑得合不拢嘴。得意之余,开始挤兑其他几家的姑娘们,有意无意只说这姑娘条子不错样子不错嗓子不错,如此好的条件,可千万莫要明年去参加那花魁赏,原本是夺魁的料呢,若是没拿到魁首,让人多不甘心呐。
如此三番,终于犯了众怒。做这生意的,有几个是好相与的?谁家没几个靠山?
几家暗通款曲,便定了主意。
没几日,戚妈妈醒来时候,便在自己的梳妆台上发现了一只飞镖戳着字条,那镖锋利的很,两个小丫头合力才把它将将拔了下来。
戚妈妈看了纸条之后,一张脸吓得煞白,再不口出狂言。
过了一阵安生日子是没错,可眼见得,离花魁赏,是越来越近了。
其他几家都记得当年抢夺这两个姑娘时候的场景,谁都不怀疑花魁赏之后,自家生意,必定是一落千丈。唯独绯色能平分秋色,可她死死护着那姑娘,这谁不知道。
于是,各家又秘密地坐在了一起,思来想去半晌,想了半天的办法,最后还是醉红馆的老*鸨沉了半晌幽幽来了一句,既然谁家都没有能制衡的姐儿,那也只能,不让她出来了。
其他众人,都无声点了点头。
于是,翌日清晨,戚妈妈又在梳妆台原处,发现一支镖,依旧扎着一张纸条。
可戚妈妈这回看完之后,没有吓得腿软,倒是气得拍着桌子整整骂了一个上午。
上一次是戚妈妈一时气焰太盛,忘了规矩,其他几家合起来提点提点。错在自己,倒也没什么好说。
这一回,却是其他几家说,若是那小妮儿一出来,怕是无人可比肩。但一枝独秀,从来不是这秦楼楚馆的规矩,其他几家这回算是服输,还请戚妈妈给其他几家留条活路。这小妮儿,还是莫要挂牌的好。不然,这几家,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戚妈妈一面拍桌子一面大骂其他几家,抢人时候舍不得花大钱,现在又见不得人赚钱。自己这几年花了多少心血养了这尊摇钱树,跟供养菩萨似的好生伺候着,这眼瞅着便是要收获了,居然还有人想连根给拔了!
戚妈妈当即放话出去,只说你有本事就来比,没本事便回老家寻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佬嫁了算了。莫要在这儿丢人现眼。
这话放出去,就算是撕破脸了。于是大家都等着看好戏,甚至有人开了盘口,单赌哪边服输。有人说,戚妈妈一个人哪里拼得过这么多人,也有人说这事儿戚妈妈占理,何惧之有。众说纷纭,没个定论。
戚妈妈本来不以为意,直到翌日在自己妆台又发现一支镖。打开一看,竟是一张行程表,密密麻麻列出来的,是戚妈妈自己和那小妮儿的昨天一整日的作息行止。
戚妈妈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当即加多了人手,将整个旖旎阁重重看守起来。
却不想,接连着七天,每天戚妈妈都还是收到这么一支镖,附上的内容,依然是前一日二人的作息行止。
戚妈妈兀自强撑,只假作没有看见。
此时哪里能示弱!不然,日后还不是任人宰割,再无翻身之日!
临到花魁赏只剩十日时候,戚妈妈早晨睁眼惯例的去看梳妆台,却没看到镖。她正自鸣得意以为对方收手,伸了懒腰赤着足踩了脚踏下床才觉得脚底黏腻,低头一看,便是一声尖叫。
只见自己养了五年的纯种白毛波斯猫被一支镖扎到了大动脉,染得半身白毛都变成了嫣红。那小兽睁着眼睛张着嘴,露了尖尖的牙齿出来,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血迹已经半干,镖的尾环处,还缠了线,拖着个小小的信桶。
戚妈妈颤抖着手指将那被血泡透了的信桶拿了起来,打开抽出纸来,却是两张,一张银票,一张边沿已被染了血的的雪白宣纸。
银票是一千两,数额不可谓不大。
宣纸则白纸黑字简简单单一句话,错杀爱宠,着实抱歉,银票奉上,聊表歉意。愿戚妈妈另觅幼宠,可得昔日之欢。
戚妈妈看完,整个人傻了一盏茶的功夫。半晌没有言语。
戚妈妈这一日歇了业,连猫的尸身都没让人收拾,一个人在屋里从天亮到天黑,从天黑又到天亮,也没拿定主意。
一边是钱,一边是命。奈何,戚妈妈,爱财如命。
天不亮时候,戚妈妈眼睁睁看着一支镖戳破自己窗户纸,直直扎到妆台。打开一看,却是对方口气松缓,只说各退一步,今年莫要让那妮子挂牌便是。
随信,附了五千两的银票。
戚妈妈捏着信件和银票,很难说心里到底什么滋味。
当戚妈妈推门而出的时候,已经又是往日宾客盈门的时候,满屋子的姐儿没一个敢在屋里歇着的,乖乖在大厅围起来坐好。厅里倒是掌了灯,只是灯光晦暗不明,像捉摸不定的心事。
戚妈妈拾级而下,将将走到月白跟前,伸手捏住她下巴,仔细端详着,像看美人,也像看珠宝。
半晌,还是深深叹了一口,转身回了屋,一句话没说,只挥了挥手,又开了业。
华灯初上,觥筹交错,笑语嫣然。
只是,第二天,旖旎阁递上去的参加花魁赏的名单里,压轴的那个,换了个人。
消息传了出去,简直要掀翻了天。戚妈妈虽说是没有给月白脸色看,却架不住其他姑娘的指指点点。
月白心里这个羞愤难当。本来沦落风尘就已经弥足羞耻,现在这一年轰轰烈烈的造了声势,结果却让自己成了一个笑话。
如何忍得?
很快,花魁赏到了,各家老*鸨带着姑娘们,浩浩汤汤去了今年做东的软玉轩。参赛的参赛,看热闹的看热闹。几乎家家都是人去楼空。
戚妈妈带了所有的姑娘,独独留下了月白。
戚妈妈倒是好意,免得她再被人围观,心上受不了。
可其他的姑娘,少不得来嘲讽一番。踩低拜高的姑娘,终究还是多的。
待到大家都走了。月白冷着脸看着自己房间里已经做好的衣服首饰,收了套舞衣,换了身便衣,素面朝天,一个人,出了门。
如何忍得!自家爹爹便是铮铮铁骨不肯屈服,才落得如此下场!自己忍辱偷生也便罢了,落难还要被人如此欺辱。
如何忍得!
月白打定主意,便是命丧当场,也绝不忍这一年!
花魁赏同这烟花之地是一样的,流光溢彩,那是给别人看的。后台混乱无比,人多杂乱。
也正因如此,月白低着头,扮作洒扫侍女,不费力气,便混了进去,单等那司仪宣布绯色姑娘卫冕成功,请大家稍待片刻,绯色姑娘换装完毕,便来答谢歌舞。
月白寻到了绯色独自的梳妆间,绯色见到她虽然是愣了一下,但又如何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于是给她梳妆换衣,月白坚定的未簪珠翠,未涂脂粉,单单一身素白纱裙,赤了双足,顶了头纱。往那儿一站,隐隐绰绰亭亭玉立,便是一副美人图。
绯色令自己贴身使女跟在月白身后,扮作自己,往舞榭走去。
纵然二人身量不尽相同,但有轻纱遮住了面容,有灯火随着晚风缓缓摇曳,照出来的人儿凭空多了一份摇曳的风情。台下众人只觉得自己简直要醉了,满脑子只有这丽人的举手投足,哪里还有心思去分辨这人是不是绯色。
丝竹起,晚风凉,美人儿于烛火之下、舞台之上,轻甩水袖,便是一舞惊鸿。不同于绯色的温润贵气,月白的舞带了一份和年龄不相称的肃杀的美艳,她站在那里,高高昂起头,虽然隔了一层头纱看不到舞者的神情。但台下众人却仿佛依然可以感觉到,那种睥睨众生的姿态,仿佛神女下凡。
台下看得如痴如醉,舞蹈结束,月白微微行礼。司仪便一叠声夸着她,只说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见,说绯色姑娘去年说今年的花魁才名副其实,原来早早的就准备下了。
这时候却听后台有人高声说了一句,自然是早早就预备下了。却是绯色的声音。
众人正纳闷着,就看见绯色掀开帘子,款款行至舞台,同那红衣姑娘站在一起,相视一笑。
台下众人议论纷纷,其他几家老*鸨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盯着戚妈妈,戚妈妈只觉得自己腹中简直要抽筋。
旁人也就罢了,她如何能不知道台上这是谁!那身段,那舞姿,那气度,那衣衫,无一不眼熟,无一不是精心准备许久之物。
戚妈妈冷汗直冒,有如惊弓之鸟,三伏的天里,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边,戚妈妈惊惶不安,那边,台下众人已经开始喧闹,有人已经开始惊喜高呼,说一定是那位!一定是!没跑!
一个带两个,两个带一群,大家高呼着要司仪揭下那面纱,一睹庐山真面目。
台下,几个老*鸨已经起身朝戚妈妈这边走来,面色不善。
台上,绯色同那女子笑了笑,伸手揭开女子薄纱,众人一睹庐山真面目。
台下惊呼一片,台上骄傲轻笑。
戚妈妈看着越来越近的几个老*鸨,急着扯着嗓子朝台上骂了起来:“那小淫蹄子!谁让你出门的!看我不打断你狗腿!还不给我下来!脸都给你丢光了!”一面说着一面领了龟公,气势汹汹朝台上走过去。眼看着是要当场绑了人回去。
月白傲然看着戚妈妈,轻蔑一笑,转身踩上舞榭的边缘,白衣当风,皎洁的月光轻洒在女孩子赤*裸的脚上,铺出一层柔光。
月白看看绯色笑了笑,纵身一跃,便是要朝着那河中跳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月白刚刚跳出去,却撞进一个胸膛,被人生生抱住,而后一个纵身飞起,落地之时,自己已经又回到了舞榭之上。
月白尚未抬头看这人的脸,便听到一个颇有磁性的声音爱怜道:“自古红颜多薄命,姑娘为何还要自寻短见?”
月白后来每每会想到这一刻的时候,总是回忆起那一双眼睛,仿佛古井一般沉淀了岁月,却依然澄澈。那关心,就是关心,并不含着半分功利,不含着半分算计。
这人将月白轻轻放下,朝着冲上来的戚妈妈拱拱手,“卢某不忍美人香消玉殒,擅自出手,还望戚妈妈莫怪。”
戚妈妈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直勾勾看着这个自称卢某的男子,半晌才讷讷一句,“卢,卢公子如何回来,这么早。”
那卢公子只轻轻一笑道:“卢某心里一直惦记着去年绯色姑娘之言,这才拼了命的赶回来。”说罢看了看月白,清浅笑道:“也正因卢某赶了回来,才算头回明白,到底何谓‘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牧之诚不我欺。”
戚妈妈干笑着,着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月白却不管这许多,只抬了头清朗朗一句:“卢公子,我只问你,你救得了我一次,可救得了我以后?”
那卢公子愣了一愣,却看到几个有分量的老*鸨通通上得台来,龟公忙不迭扯了帷幕将台子遮住,不让台下看到里面情况。
月白原本冷笑着站一旁,只等看这突然冒出来的公子哥的笑话,却不料,一群老*鸨都谄笑着同这卢公子问好。
月白正愣怔着,绯色戳了她一下,悄声道;“此人便是那‘月夜惜归终须归’的卢公子。”
月白的脸,腾得,就红透了。
秦楼楚馆的姑娘,见得最多的便是男人,来也是男人,去也是男人。姑娘们心照不宣地守着自己的势力范围,鲜少起争端。
唯独有一个人,是踩在众姑娘心尖尖上的人。
这人,便是卢惜归。
他长相俊朗身姿挺拔,便是埋没于人海之中,也一眼可从绣楼上望见,绝无可能认错。
他学识渊博,谈吐雅致,翩翩有礼,见君而知天下男子皆为浊物。
他流连秦楼楚馆,为美人簪花画眉是常事,姑娘们为了留下他使出浑身解数,他若是写了一阕词给哪个姑娘,姑娘能被人羡慕上十数天。
他满腹经纶才高八斗,大家闺秀们也对他青眼有加,年年鹊桥会,他都是座上嘉宾,收到绣囊香包无数。
朝堂之上,他是刚直不阿的臣子。
香闺之中,他是最懂得珍惜美人的才子。
柳三变怎么说来着,“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何况这位,还未失龙头望。
不是柳三变,胜似柳三变。
月白自进了这勾栏院,便没少听姑娘们说起这‘月夜惜归终须归’的卢公子。
每每提起,姑娘们都一脸憧憬。前院的姑娘还有机会见到本尊,可月白被戚妈妈一直单独养在后院,学习着各种艺技,轻易不准她出门,哪里有机会得见一面。
月白也曾想过若是有朝一日得见卢郎,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只是,千般想象,也从没想过,竟是眼下这场景。
月白只觉得有些晕眩,耳畔传来嘈嘈杂杂的讨论声,却是充耳不闻。她看着各家老*鸨嘴皮子飞速颤动着,不知叽叽喳喳说了多少东西,而卢惜归就微微笑着,不住点头,偶尔说上一两句。
似乎过了很久,也似乎只过了一瞬。她看到卢惜归转脸看向自己,开口说话。那神情,温润如同养熟了的玉石一般,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一时间,月白看得痴了,没听到,也没回应卢惜归。
绯色戳了她一下,月白这才回过神来,她粉里透红羞着一张脸,正不知道要说什么,就听那卢惜归又开口问道:“不知姑娘,可已有花名?”
戚妈妈见她不开口,便笑着说不曾有,顺水推舟请了卢惜归赐个花名。
戚妈妈一脸洋洋自得,仿佛是天大的荣耀。
月白却昂着头,冷着一张脸,警惕地盯着他。
卢惜归见她这般神情,忍俊不禁,揉了揉她头顶,笑着问她可是已有心仪的名字。
月白本以为他会自作主张,听罢虽有些愣怔,却坚定回答了有。她招手示意让那卢公子附耳过来,那卢公子便当真俯下身来。
整整高出自己两个头的人,当真俯下身来,倾听她的耳语,一瞬间,她只觉得心腔里,无一处不妥帖,无一处不温暖。
她说,有个要好的姐妹叫绯色,她想同她一样,也以颜色为名。
他看看她道,肤色如此白净,又正值月挂中天,叫月白可好?
她粲然一笑,好。
那年,卢惜归也不过刚刚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