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行·将行
德国科隆R&A机器人公司总部研发中心
江行取下从电脑连接到机器人后颈部位的数据线，点了关机，然后对旁边的助手玛蒂娜说：“数据更新好了。目前来看，它经受住了黑暗环境和强震动环境的作业监测，没有什么问题。”
“真是太好了。成功了。”玛蒂娜欢快回答，一边把机器人推回到作业台中央。
“明天开始让它在六百摄氏度工作环境中连续作业八小时，之后在零下40摄氏度环境中连续作业八小时，之后再做一次高温环境和低温环境交替变化的状态下持续作业，作业时间八小时，每次交替变化的时间是半小时。如果出现当机，那还要修改设计。如果没有，那再增加极限环境下的工作内容，我在机器人内部安装了运行记录仪，会完整记录作业过程中所有电子和机械特性的微妙变化。”
“那江教授的意思是，之后几天我们都等待着NO1352最后数据出来是吧。”玛蒂娜的目光放在作业台上那个半米高的合金机器人身上，这台新型机器人植入了大量的智能内容，在工程应用方面，具备在恶劣环境下自行判断很多情况的特征。
“不，运行记录仪有无线传输功能，会实时回传机械特性和电子特性的变化情况，你需要随时关注这些变化，并且做好记录。”
玛蒂娜把目光从机器人身上收回来，快速探过头在江行脸上亲了一下，然后一脸仰慕的看着江行：“江教授，我一直觉得中国人做事不是很严谨，可是你完全让我改变了这个看法……你简直太棒了。”
江行脱下白色实验外套，往椅背上一挂：“好了，下班了。”
玛蒂娜也连忙脱掉白外套，关了实验室的灯，跟着江行一起出了实验室：“请你吃饭！”
“NO。”江行不回头，脚步很快的朝着电梯去。
“WHY？为什么总是拒绝我？”玛蒂娜跟着进了电梯，皱着眉头看江行：“你喜欢女孩子不是吗？江，我知道的。”
江行按了电梯面板上的楼层数字1，淡淡说：“你不知道。”
玛蒂娜偏着头看江行：“我觉得我们可以尝试着交往，一个人生活虽然自由，但会缺少很多乐趣。”
江行靠在电梯壁上，侧身看着玛蒂娜，白色皮肤看起来很好，金色直发，棕色眼眸，高鼻深目，典型的欧洲人深刻的轮廓，一点不像东方人的温婉。
玛蒂娜在江行的目光中安静下来，东方人深邃的眼中有种她读不懂的神秘，她耸耸肩，声音小了些：“或许，你需要一个人陪伴。”
江行微微低头，唇角掠过一点儿笑意：“需要吗？一个人也挺好。”
“江，虽然我没有见过你曾经的女朋友，但我们认识八年了，八年难道还忘不了一个人吗？”玛蒂娜的眼中有些担忧：“从你来德国开始，噢，太久了，我几乎要忘记那时候是什么样的了。我真的不认为这样适合你，也许你需要学着改变生活。”
“玛蒂娜”江行叫停了玛蒂娜的碎碎念：“这几天好好关注NO.1352，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一代的工程机器人的技术难题就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
“当然的，研究三年才出的成果，虽然还没有等到最后的结果，但很显然你已经取得了胜利，江，请你喝杯酒怎么样？别拒绝！”
江行正准备拒绝，电梯已经到了一层，然后缓缓打开。玛蒂娜已经不容质疑的将江行拉出了电梯：“我说过，别拒绝。”
江行无奈的被玛蒂娜拉到车上，然后玛蒂娜还为她系上了安全带之后才快步饶过车头入了驾驶座启动车子朝着附近的酒吧去。
“你知道我不爱喝酒。”
玛蒂娜却笑得很开心：“偶尔喝一点也不错。你在慕尼黑的时候就一天到晚板着脸严谨得胜过那些以严谨著称的人，几乎不喝酒，到了科隆，你又一心扑在机器人身上，现在出了成果，应该放松一下。你这么年轻漂亮，不应该像个老学究一样。”
老学究？自己像吗？只是没有找到那个能让自己在意的人而已，江行懒得和她扯这个，干脆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休息。
车子驶过几条街，很快到了一家酒吧前，玛蒂娜停好车，拉着江行进了木质的酒吧大门。天色还早，所以酒吧还有些冷清，只是酒吧里并未开多少灯，光线并不太好，只有吧台上很是明亮。
玛蒂娜把江行按在角落的位置上，招呼酒保给自己点了一杯威士忌加冰，给江行要的却是鲜制黑啤。
“也许我们可以聊聊你的前女友。”玛蒂娜举起酒杯和江行碰了一下。
见江行不答话，玛蒂娜又笑着说：“要不然聊聊我的前女友。没有八年那么长。”
江行微笑：“她结婚了，已经有小孩了。”
“嗯？”玛蒂娜皱着眉头看江行，她不太明白江行现在的表情。
江行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笑着说：“有小孩了，已经两岁多了。”
这笑更加不明朗，玛蒂娜有些疑惑的问：“那你难过吗？”
江行笑着看了玛蒂娜一眼：“为什么难过？”
“你……曾经的爱人。”
“如果曾经爱过的人都要痛苦的活着才能让我不难过，我当然更愿意她们得到自己的爱情和家庭，幸福的活着，即使不是因我而幸福，最少没有因我而痛苦。”
江行说这段话的时候用的是中文，玛蒂娜没怎么听懂：“可以翻译吗？”。
“翻译？”江行想了想：“如果我不能给一个人幸福，就希望别的人能给她幸福。如果我给不了一个人爱情，我就希望她能在别人身上得到爱情。”
“伟大的爱情。”玛蒂娜听明白了江行的话，又举杯邀她喝酒：“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年多以前，在网上看到她晒出的全家福。很幸福，孩子很可爱。”
玛蒂娜点点头：“嗯，那以前的事情，你都放下了吧。”
江行不置可否的笑，喝酒的速度却不慢。已经离开的人再也找不回来，她的幸福已经属于别人，放下或者不放下又有什么区别。这总好过思念与歉疚纠结在一起的日子。
和玛蒂娜的威士忌加冰比起来，黑啤确实寡淡了些，江行来了兴致，也换了威士忌，只是玛蒂娜知道她酒量并不怎么好，让酒保调了柠檬威士忌给她。
喝了一阵酒，玛蒂娜给江行讲一个关于日本人到德国装严谨的笑话，把江行逗得笑出声来，酒吧也不知道什么渐渐来了不少客人，吧里灯光依然不亮，却嘈杂了起来，音乐中，有人在跳舞，而角落里的位置固然好，说起话来却不得不提高声音。
说话累，两个人就靠得近了。
“江”玛蒂娜看着江行的眼睛：“你可以放松一点。”
“怎么放松？”江行笑着看近在咫尺的玛蒂娜，她的目光有些迷蒙。
“像这样……”玛蒂娜望着江行，贴近她，然后覆上她的唇。
酒和音乐让人有些眩晕，眼前这个女人也让人措手不及。柔软的唇触上来的时候，江行觉得自己的心跳漏掉一拍，本能的微微探身压住玛蒂娜，沉寂的身体里陌生的占有欲似乎被撩拨得跃跃欲试。
“江……”玛蒂娜离开江行：“我们回去吧。”
江行也不喜欢这么吵的地方，站起身来没想到打了个趔趄，才觉得自己今晚喝得有点儿多了。
玛蒂娜扶了江行出酒吧，招了计程车坐上去。
“去你家。”玛蒂娜看着江行的目光温柔而充满向往。她的身上有种东方人的神迷，似乎总是让人难以琢磨却又让人向往。
江行住得并不远，就在R&A到江行任教的科隆应用科技大学之间。计程车很快就到。
江行有些迷糊的开了门，玛蒂娜就热情的迎上来，一手勾着江行的脖子，一手把门关上。
屋子里顿时充满了躁动的气息，呼吸渐渐粗重，江行的手环过玛蒂娜的腰，吻上迎合上来的玛蒂娜的唇，然后和她半搂半抱的移到客厅，之后，江行将玛蒂娜压在了沙发上。
激烈的亲吻中，玛蒂娜的手从江行的衬衣下抚上她的背脊，而后移到前面，开始解她的纽扣，当玛蒂娜的手覆上江行胸部的时候，江行的动作一滞，然后把玛蒂娜的手拉了下来。
“怎么了？”玛蒂娜的脸上有着潮红，这样的中断让人悬在半空中有些难受。
江行从玛蒂娜身上起来，一边扣着纽扣一边说：“抱歉。”
“为什么？”玛蒂娜还有些衣冠不整的躺在沙发上，她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江行扣好衣服，又弯下腰帮玛蒂娜把衣服拉了一下：“我做不到。”
玛蒂娜不可思议的看着江行：“不，你做得很好。为什么要停下来。”
江行停下动作，把玛蒂娜扶起来靠在沙发上，很认真的看着玛蒂娜的眼睛：“也许别人可以，但我做不到。”
玛蒂娜看着江行等她的下文。
江行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只有在这里装着一个人的时候，才能和她做这些事情，才会心无旁骛的投入。否则，这只是一个取悦的过场。”
“那你这里还有那个人？”玛蒂娜看着江行的胸口。
江行摇摇头：“不，她不属于我。而你也不属于我。我们东方人讲命运，在那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拥有合适心境的时候遇上那个合适的人，就是命中注定的运。她和我相遇不在合适的时间，你与我相逢，不在合适的心境。玛蒂娜，所以，我要说很抱歉。”
玛蒂娜怔怔的看了江行半天，终究无法理解她的思维，随后她站起身来：“那么，晚安。”
江行笑笑：“晚安。玛蒂娜。”
玛蒂娜出了门，江行坐在沙发上，呆了片刻，开了电脑，又点了支烟，然后在网上翻着故国的图片。
美丽的温婉的南方，豪放粗狂的北方，没有欧洲标志性的浮雕，没有大教堂那高耸的哥特式塔尖，却有敦煌神秘的飞天，有写意的水墨。还有，那些黑发黑眼黄皮肤的女孩子……江行靠在沙发上，渐渐明白自己为何在这异国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个能让自己动心的人。
在科隆呆了三年，这充满了古韵的城市依然显得有些陌生，不时入梦的居然还是故国小镇的青石板路上邂逅黑发黑眼略带羞涩的女孩时的场景。
八年前和爸爸断绝关系，被从家里赶出来之后，凭借着在机械设计方面的天赋，江行拿到了慕尼黑工大的全额奖学金，从此踏上德国的土地，在拿到博士学位之后，辗转科隆在当地一所科技大学任教，并兼任R&A公司研发中心的高级工程师。在很长一段时间，江行以为这将是自己未来的全部生活。
与这些高鼻深目的欧洲人生活在一起，做研究，听教堂的钟声，看画家在路边随意的临摹，还有莱茵河温柔的拥抱，纵然无法挽留已经离去的，但至少可以学会遗忘。
没想到八年过去了，也许是人老多情，记忆中温柔的烟雨江南也好，豪放的塞上草原也罢，竟然总在不经意间入梦，小雨的影子渐渐模糊，当年那个让江行判出家门远走他乡的女孩子已经渐渐被时光磨得不那么深刻，反倒是故国的模样越来越清晰。
还有那个总是一脸严肃的爸爸，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也不知道他赶走了自己之后过得怎么样。
只是，故乡，这一生自己还能回去吗？